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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村里逃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半夜,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路,只能摸着黑一直奔跑。
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望一眼,才发现这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庄,只有几户人家,没有任何灯火。
大部分的人家都逃荒走了,灯油都弄不到了。
前途十分渺茫,她也搞不清方向,就那么冲啊冲,逃啊逃。
从半夜逃到天明,直到东方发白,她再也跑不动了,就坐在路边休息,出了一身的白毛冷汗。
饥饿消耗了太多的能量,此刻的她已经有点低血糖。
啥吃的也没有,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任何人。
整个世界好像个地狱,哪儿都阴森恐怖,哪儿都莽莽苍苍,风一吹,四周的丘陵呼呼啦啦响,仿佛牛头马面的哭嚎声。
她觉得整个身体空了,只剩下了一具躯壳,神经高度紧张。
可她不想死,还想继续活下去,一个人只要自杀没成功,打死她也不会再干傻事儿了。
临死,她还想再看陈浩一眼,再拥抱一下那副健壮的身影,再被他亲一下,吻一下。
陈浩哥,我这是在哪儿啊?你快来救救我……。
马秀英到了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实在饿得没办法,她就爬在地上跟羊一样,去啃食青草,因为陈浩说过,青草也是有营养的。
吃几口草,站起来擦擦嘴巴,再瞅瞅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讨饭婆。
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从悬崖上掉下来就被石头划开好多条口子,胸口的衣服被傻子撕开,隐现出一片洁白,浑身哪儿都脏兮兮的,腿脚上都是泥。
偏赶上旁边有个水洼,当做镜子一照,她都认不出自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到处是污垢。
最后,女孩干脆蹲下,抓一把黑泥涂抹在了脸上,弄成了一个花脸猫。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遮掩自己的俊美,不给那些流浪汉和路过的伤兵有机可乘。
这也是陈浩教她的,兵荒马乱的年代,女孩子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哪知道刚刚收拾停当,忽然不好了,从两侧的山梁上分别冲出一队人马。
两对人马嚎叫着,呐喊着,冲杀着,惊天动地,人欢马叫,锣鼓齐鸣。
这时候马秀英才感到不妙,原来自己无意冲进了两支军队拼杀的战场上,附近正在打仗。
一队穿黄衣服的人从南边的山坡上俯冲而下,一队穿红衣服的人从北面俯冲而下。
很快,两只队伍在洼地上相遇,瞬间厮杀起来,你砍我,我刺你,杀成一团。
刚才的宁静只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越是宁静,越是酝酿着更大的狂风暴雨。
这两拨人马足足好几千人,已经在这儿埋伏很久了,马秀英被挤在了中间。
刹那间铺天盖地都是人,所有的士兵好像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刚刚交火,战斗就进去了白热化状态。
嘶喊声,马蹄声,兵器的撞击声,受伤后的惨叫声响彻一团。
眼前的红衣服乱闪,窜来窜去,黄衣服也乱闪,你争我夺,残肢横飞,血流成河。
马秀英立刻懵了,根本不知道咋办,她一声尖叫蹲在地上,抱了脑袋,浑身颤抖地好像风雨里的树叶。
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看她,两边的人全都杀红了眼,只认衣服不认人。
眼前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有的人肚子被长矛刺中,拉出来的时候,肠子都被带了出来,鲜血顺着长矛流淌不已。
有的人被砍掉了脑袋,跟脖子之间只有一点皮肉链接,一腔子血噗嗤飞出去老远,也溅了她一头一脸。
有的人被砍掉了手臂,有的人被砍断了双腿,有的被戳瞎了眼睛,有的被长矛从后背刺进去,前胸都看到了枪尖儿。
她不知道这两队人之间有什么仇恨,为啥一个个非要置对方于死地,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马秀英都要成血人了,身上哪儿都是血,眼睛被迷住了,前面扬起一条条彩虹。
从小到大,她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傻了眼。
起初,她只是蹲在那儿抱着脑袋不动弹……再后来,逃生的渴望从心头升起,她就在地上哭着喊着乱爬,想冲出人与人厮杀的战场,
地上哪儿都是人脚,人腿,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尺寸,再就是一片片血洼。
还好她的衣服跟谁都不一样,这才躲过了一劫,等到离开那些人,她顺着山路又是一阵奔跑。
这种奔跑是机械的,身不由己的,靠的就是活下去的动力。
终于,后面的喊杀声听不到了,马蹄声听不到了,锣鼓声也听不到了,她这才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凭借的是一场透雨,天竟然变了,半空中彤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哗而下。
雨水冲刷着污秽的世界,也冲刷着女孩的身体跟灵魂。
秀英姑娘打个冷战爬起来,看看上面的天,又瞅瞅下面的地,发现浑身都湿透了。
她在暴雨里足足呆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爬起来继续赶路。
根本不知道走了几天,她饿了就吃路边的青草,渴了就找个小河沟,痛饮一肚子凉水,就那么机械地走啊走,熬啊熬,漫无目的。
潜意识里,就是想跟亲人靠拢,距离家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再次走出去一百多里,她才辨明方向,是一路向南。
原来,她想去找失散了两年多的亲生父亲马太公。
两年前,县衙里有人来马家村征税,征税的衙役走进家门,一眼就瞅到了她的妹妹玉环。
那衙役也是找死,竟然当着马太公跟马秀英的面对玉环姑娘出言不逊,还动手动脚。
马太公气愤不过,猛地抄起一根扁担,奋力砸了下去。
没想到那衙役不禁揍,被老头子一棍砸中头顶,竟然白眼一翻,当场呜呼哀哉。
秀英跟马二娘发现不妙,立刻帮着老头子收拾行李,让他连夜逃走了。
这一走,爹就再也没有回来。
马秀英只知道爹是往南边走的,村子里有人说他投奔了红巾军,也有人说他饿死在了路上。
总之,她觉得爹没死,找到他自己就有希望了,也安全了。
一路走来,前面的路更是惨不忍睹,哪儿都是死尸,哪儿都是饿殍遍地。
秀英看到了好多饿死的灾民,全都瘦骨嶙峋,尸体谷个子似得一具具倒在路上,连个埋葬的人也没有。
灾民们饿得腰都直不起来,哪儿还有力气埋葬亲人?
那些死尸被野狗跟野狼啃得残缺不全,拉得残肢满地,好多尸体的肚子都被刨开了。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上面爬满了蛆虫,蛆虫从死人的眼睛里爬出来,钻进鼻孔,又从鼻孔里爬出来,钻进嘴巴。
山道上发出一阵阵恶臭,秃鹫也在半空中盘旋,时不时下来啄食,你追我赶。
她还亲眼目睹了好多杀人的战场,不同的乱军在打斗。
黄衣服的人跟红衣服的人在厮杀,蓝衣服的人跟绿衣服的人在厮杀,然后穿不同衣服的人,分别跟黄衣服的人厮杀。
整个世界都乱成了一锅粥,没有对错,没有道理,只有活下来的人跟死去的人……。
军阀割据,争夺地盘,除了被战争牵连的灾民,没有一具尸体是无辜的。
人性的贪婪,野蛮,残忍,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马秀英差点疯掉……陈浩说得对啊,和平是可贵的,可这个世界啥时候才能和平啊?老百姓啥时候才能安居乐业,吃喝不愁?
女孩儿再次碰到人家,是离开傻子家一个月以后的事儿。
那一天,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了另一个村庄。
那个村庄有三四十户人家,但也十室九空,大部分人都逃荒去了。
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一个人也看不到,家家户户闭门上锁。
她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坐在一户人家的矮墙下面喘气,眼睛空洞无神。
饥饿,劳累,困乏,已经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生不如死。
刚刚打个盹儿,忽然,她被人推醒了。
“姑娘,你醒醒,醒醒啊……。”
马秀英睁开眼一瞅,看到眼前是个中年人,五六十岁的样子,衣服竟然十分华丽。
“你是谁?”她有气无力问。
“我是这村子里的地主,鄙人姓黄,大家都叫我黄员外……。”那人自我介绍道。
“你想……干啥?”秀英还是有气无力问。
“你这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快要饿死了……。”黄院外说。
“不管你的事……滚!我的死活……跟你无关!!”马秀英竟然抬手把他推开了。
中年人说:“我不能见死不救……来人,把这丫头抬回家,救活她……。”
黄院外吩咐一声,立刻过来两个家丁,把马秀英搀扶走了。
尽管她一百个不乐意,也架不住两个男人有力气。
走进家门,黄院外把她领进厨房,首先让人给她弄了剩饭。
看见吃的,女孩啥也不顾了,立刻跟狗一样狼吞虎咽,疯狂咀嚼起来。
马秀英一口气干掉半盆子高粱米饭,这才打俩饱嗝儿,擦擦嘴巴站起来。
吃得太多,腰都弯不下去了……。
黄员外上下瞅瞅她说:“你应该去洗个澡,瞧这脏得?”
于是,他又命令丫鬟去烧水,伺候秀英姑娘沐浴,还拿出两件好衣服给她穿。
等到马秀英收拾停当,穿戴整齐,再次站在黄员外跟前时,女孩就像一只被晨露滋润过的花朵儿,迎风招展了。
秀英姑娘本来就美,一打扮显得更加俏丽可人,黄院外的嘴角就显出一抹邪笑。
“丫头,你是那儿的人啊?”
马秀英说:“元宝山人。”
“为啥出来逃荒?”
“家里活不下去了,没吃的了……。”
“为啥一个人?”
“跟家人走散了。”
“这么说你无家可归了?”
“是。”
黄院外说:“那你住下吧,我养你,以后给我当丫鬟,伺候我好不好?”
马秀英想了想,反正身如柳絮随风飘,居无定所,出去也是饿死,干脆住下,先混几天饱饭再说。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被丫鬟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从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不怀好意,这孙子不是啥好鸟,色眯眯的。
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秀英姑娘做了准备,没敢脱衣服,还把裤腰带打成了死结。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黄院外果然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