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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念力非常强大。但我一直认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而此时我是无比虔诚的——近几日来,在我每天真心诚意的祷告中,终于在第四天晌午,盼来了时时祈求的首辅召唤!
这样一来,我有了更重要的事,便终于不用在面对排队求见的媒婆了。不过,为了表示礼貌,我把接待媒婆的众任交给了不悔!一世人,两兄弟!我相信不悔一定能办好的!
几乎是逃离了宅院,我一骑绝尘,逃命似的直奔首辅府邸。本来要走一刻钟的路程,让我几分钟就赶到了!
甩镫下马,在张府管事的带领下,我快步进了内院。绕过厅堂楼榭,我最终在后院的偏室里,见到了大明朝目前实际的掌舵人——张居正。
他的气色很不好,头上还裹着额带。
根据古代中医理论的讲究,风为百病之长,善行而数变;善调摄者,虽盛暑不当风及生卧露下。所以睡觉的地方应避开风口,床离窗、门有一定距离为宜。
生病时,头绑额带可以防中风邪、打通经络、刺激穴位、调节神经、减轻疼痛。所以首辅明显还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屋里还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
见我进来,他努力笑了一下,冲我招招手,命人半闭着屋门,既能防风,也能透透气。
我拱手行礼后,坐在他左下首。大明首辅喝了口水,看着我又笑了笑道:“启蓝,山东的事,你办的非常漂亮!当记一大功!”
我连忙逊谢道:“能为首辅大人分忧,启蓝甚是荣耀!”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旁边还有仆人和管事,该做的样子,还是一定要做到的。
张居正咳嗽了两声,仆人端过汤药,服侍他喝了。又漱了漱口,张居正轻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应人等全都离开房间,闭上了门。
张居正望着我,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上次你提醒我,要注意养生。我近来格外注意,但说实话,病在骨髓,怕是不得返了!只能......”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喝了口水压了压,脸色涨红,喘了几口气,方才能继续说话。
“只能尽量维护,只求多一些应变的时间啊!”张居正望着我,突然叹道:“启蓝,你为何不早出现五年呢?不!三年!早出现三年也好啊!”
我沉默了片刻,拱手道:“首辅大人,命由天定,启蓝也是无法改变!只愿首辅能听的进在下上次所说,早做打算才好!”
张居正点点头,叹声道:“那日你所言极是。我当日却在气头上,没来及细想。近日病着,躺在病榻上多番细思,你所说之事,乃是一门心思为我考虑,为大明考虑。当日确是我误解了你!”
听他的口气,竟然颇有道歉的意思,我自然心里一软,拱手道:“在下只是怕首辅大人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故而言语相激,还望大人宽恕!”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手,轻声道:“无妨!”清了清嗓子,忽然盯着我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在人选上,却有些为难。启蓝,你慧眼独具,帮我参详参详!”
我又一拱手,真诚的道:“首辅垂询,启蓝岂有藏私之理?”
张居正笑了笑,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其一,便是我一力提拔的吏部尚书,王国光。你认为如何?”
我思考了一会儿,张居正也不打断我,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等我抬头,他示意我讲。我站起身来,一边低头思索,一边字斟句酌的道:“王国光雄才大略,堪称大才。在刑部、兵部、户部,特别是吏部均有所建树。但......”
我沉吟了一下,张居正低声道:“但说无妨!”
我点点头道:“但王尚书官运坎坷,决于其性格与气质,几乎不可更改。故在下认为,王尚书可为大将,却不可为帅。首辅可举一人扛鼎,王国光王尚书可为其副啊。”
张居正点头道:“我也认为,王国光虽然成功,但颇不平稳,让他担此大任,怕是难以长久。”
“更何况!”我又继续说:“王尚书与首辅大人过于亲密,在下担心,在圣上那里,这反而不是好事!”
张居正瞪大眼睛,定定的望着我,揣摩着我话里的意思。良久,方一声叹息道:“你的话也在理,这些年,我确是对小皇帝太严格了!如此说来,国光确不宜接班啊!”
于是,我们二人在王国光方面达成了一致。
沉吟片刻,张居正抬头望着我,又问道:“申时行此人,你看如何?”
对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于是接口道:“申时行历任礼部、吏部副职,颇有建树。为人中庸,既有文人潇洒,又有商人狡黠,这只怕与其出身有关!”
张居正笑了笑道:“出身商贾,确是让时行有些市侩气息。”
我点点头,继续说:“申时行是首辅学生,首辅大人乃其座主,当知此人谨小慎微至极。说的好些,叫做富有积蓄、不近悬崖、不树异帜,但若是说的难听些......”
张居正笑道:“你且说予我听!”
我笑着道:“说难听些,便是鼠首两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如此做事,只怕难为旗帜,只可为辅啊!而且,申时行一直被视作首辅心腹,只怕与王国光一样,圣上那里,未必没有顾虑。”
张居正叹了口气,许久点了点头,缓缓道:“启蓝啊,你虽然年幼,看人看事倒是极准的!”
我没有接口。张居正又寻思了良久,方怅然道:“难道!难道真的要用海瑞吗?”
我哑然失笑道:“首辅大人,您是要内阁变作屠场么?”
张居正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此话怎讲?”
我微笑道:“海瑞虽然清廉名声在外,但过于刻板,堪称酷吏。以当今形势,若让海瑞入阁,只怕不出三年,内阁便要倒阁,只留下一片骂名!”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依在下之间,海瑞可为地方官,不可入阁!若为地方官,其工作干练,踏实敢为,清廉勤谨,必可造福一方!首辅若真想用他,命其做京畿长官,也就到头了!”
张居正想了想方道:“那个倔老头儿,确是做不得掌舵之人!”
旋即又谓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之奈何啊!”
我沉默不语。张居正知道我有想法,便主动问道:“启蓝,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你到底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我沉吟片刻,方缓缓的说:“在下心中倒是真有一人合适,但若真的说了,就怕首辅发怒。”
张居正奇道:“到底是何人,能如启蓝法眼!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我点点头,正色道:“依在下之见,最妥帖人选,乃是首辅哪那位不听话的学生——于慎行!”
听到这个名字,张居正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几乎是咬牙道:“满朝文武,你为何偏偏看上了他!?”
我没有回答。因为以他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他也是也听不进去的。所以我选择沉默,让他自己思考。
果然,张居正得到我的提醒,略微冷静后,开始认真思考,片刻后,徐徐的道:“于慎行!于慎行啊!此人天资极高,学习勤奋,十七岁便考中举人。乡试放榜次日,按例举行乡饮之礼,欢宴考官和中试举人,谓之鹿鸣宴。”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回忆:“主考官非常器重于他,欲在鹿鸣宴上为他行冠礼,但于慎行以未奉父命而婉辞,一时传为美谈。”
想了想,他又继续仿佛自言自语的道:“隆庆二年,于慎行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万历初年,升为修撰,充当皇帝日讲官。以弱冠年级当此大任,实为不易!但......”
张居正想起了自己父亲去世后,因为不想尊制守丧,授意门生提出“夺情”。明神宗都予以了批准。
但谁知此时,作为张居正得意门生,甚至可以说内定接班人的于慎行,却悍然与其他大臣一起疏谏,以纲常大义、父子伦理劝神宗收回成命!
在这个时代,学生指责老师极为罕见,所以闹得举朝大哗,张居正灰头土脸。
事后,张居正见到于慎行时曾气愤的说:“可远,你是我最赏识的学生之一,我平时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也这样对我!”
于慎行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正是因为你对我不错,我才不得不这样啊!”
后来,张居正以退为进,迫使明神宗重罚了举谏自己的人,而于慎行也与老师张居正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而直至今日,张居正估计仍然没有放下对于慎行的气恼,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但我却知道,于慎行在张居正死后,张四维全面反攻倒算张居正时,挺身而出,保全了张居正母亲和后代!这人,绝对是一个忠贞能干的帅才。
于是我拱手道:“首辅明察!在下以为,于慎行忠厚平恕、襟怀坦白。不论对皇上、还是对首辅您,亦或是同僚百官皆心胸坦荡、真诚相待。其做人笃实、忠厚、正直,备受到朝野上下尊重。且学有原委,淹贯百家,博而核,核而精,可称人品事业,宇内罕见!”
我缓了口气,用最诚挚的语气说道:“故而,启蓝诚心推荐此人!实望首付大人能放下成见,不以一己之私而废国家大计!摒弃前嫌,重用于慎行!”
张居正的脸涨得通红,胸口急剧的起伏!他是发自内心的愤怒,因为我挑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人,最不愿想起的事。但我何惧之有?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本就是一心为了他,想必他气过之后,能够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居正的情绪也在一点一点平复。他双眼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树枝,我知道,他是在心里反复权衡。
过了大概半小时,他突然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即便我想重用他,但我二人积怨已深,又岂有老师向学生认错之理?”
我知道他想通了,但碍于面子,他下不来台!
我笑了笑,拱手道:“若首辅大人真的作了决断,做说客一事,启蓝愿意承揽!”
张居正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
我知道他动心了,便继续道:“必让他于慎行诚心前来府上,当面向首辅致歉!”
张居正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断然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