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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翌日，风和日丽，倒是个适合商讨国家大事的好日子。
前一晚顾写意耍酒疯又将戚守月打成狗头的事情很快传开，于是少不得有道国官员开议事会前借机调侃顾写意。
顾写意脸不红心不跳，整理了下袖口，腰杆笔直玉树临风的对他们说：“是有这么回事。哎，贵国官员热情，昨日硬要灌我喝下那么多酒，结果就出了这事，真是遗憾。”说完还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
对方噎了一下，心说你在我们地界打人，还要怪我们咯？
会议刚一开始，议事厅内瞬间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座椅最高者，自然是道国国君建元帝，其次等阶者一者道国当朝宰相薛自高，一者就是大雍国五皇子顾写意，其余十多个道国重臣椅子再矮几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一个人身上，无人说话。
顾写意以一种舒服地姿势斜在高椅上，犹自不紧不慢一页页翻看邸报，仿佛浑然不曾察觉到屋内的无形压力。翻完最后一页，他轻叹了口气，随手把邸报放在桌上，然后一颗一颗捻动手腕上小娘亲荣贵妃亲自求来的佛珠，笑道：“方扬城是边防重镇，就算不派只狼也得派只狗过去守门罢，派只猪过去是什么意思？年初大礼吗？”
建元帝闻言扬起眉梢。
“顾写意！少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是，欺人太甚！”
谁都没料到，向来温文尔雅的戚微之第一个站出来怒斥叫骂的。那张原本玉般温润的脸庞微露狰狞，像只被人踢了屁股的老虎。他这一发威，唬的旁人反而都沉默了。
顾写意微眯起了眼，用一种充满兴致的眼神仔细端详戚微之的脸。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些，好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不好意思，我这人一向不太会说话，方才的比喻过于粗俗了，我和您道歉。”顾写意全不理会戚微之，而是转过脸向建元帝欠了欠身，而后语气诚恳道：“这封邸报上报上来的将领十之八九是新人，实战经验经验太少。我能理解道国男儿们保家卫国的急切心情，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过多提拔青年将领上前线是否有些不太妥当啊。”
建元帝在位多年，百炼成精，怎可能听不出顾写意话里有话——有人正利用这次国难大举提拔自己派系的人，连前线战事危情都不顾，明目张胆到让个他国的小皇子都看出来了。建元帝年老却依旧犀利地视线扫过下面，目光所及之处，不少人悄悄移开自己眼睛不敢对视。戚微之垂下眼，默默退后一步，退到众人之中。
建元帝轻哼笑了声。
瞬间，没有人敢说话了。
这世上当皇帝的人大致分三种——一种按部就班接老子班的；二者扯大旗拉帮结派争取上位的；三来就像是建元帝这种罕见奇葩，别人苦求“求求你做皇帝吧！”他则回答“不了不了，我没兴趣。”
咵嚓一声，从天而降的皇位就砸到了建元帝脑袋上，想不收着都不行，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老人家一直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原本好不容易盼到大儿子长大，可以将皇位传出去，结果大儿子摔傻了……建元帝一度非常失落沮丧，一半因为心疼孩子，一半是因为这皇帝还得干下去。至于二儿子，那就是摊烂泥，糊不上墙。结果就是这么摊烂泥，险些都没了。直到这时，建元帝才猛然醒悟，再烂也是自己的种，自家孩子就是癣疥头，那也比别人家孩子看着顺眼。
明明开会中途，建元帝想的有点发散。
“虽然有些话不应说给别国王公听，但现在道、雍两国是盟友，说给五皇子殿下听听也无妨。”丞相薛自高见无人回应，只好自己开口道，“眼下道国武将正是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方才你看的邸报上的将领虽说年轻了些，也是户部精挑细选出来的。”
“也请薛相体谅我的难处。顾写意不论资历还是经验，皆浅薄到不值一提，如今肩负大雍五万将士的性命之责，时时惶恐。”他顿了下，接着道“听闻道国南北方两支地方精锐部队前日都赶至京畿外的大营，等候点将开赴战场。如果可以，能否让我亲自过去看一眼？”
顾写意口里说着惶恐，可对着这一屋子别国权贵的怒目相向，仍是一派轻松自若谈笑风生的模样。
“好。”建元帝点头应允，不急不恼，反而是满含兴趣的看着顾写意，想看这小儿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带来怎样的变化，“朕准你所说。”
“皇上三思啊！”
“皇上！切不可任由小儿牵着鼻子走！”
朝臣中立马有人跳出来，激烈地反对。
“体谅是相互的。”建元帝伸手制止他们，看着顾写意道：“最多两天，将领名单必须定下，然后包括大雍五万兵马在内，所有兵力必须马上启程”
顾写意站起身，抱拳躬身道：“这是自然。”
会散。那些大臣临走前具是狠狠刮一眼顾写意，鼻中冷哼一声，态度鲜明表达不屑态度后，方才一个个出门而去。反观顾写意的态度，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简直像是故意挑衅，明明可以第一个离开却偏偏要束手立在门边，目送所有人离开。谁看他，他坦荡荡一一看回去，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五皇子，刚才的口角还请谅解。”
屋里人走的一干二净，刚才站在一旁观察顾写意举动的戚微之走上前，笑容满面道：“你我各为其主，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不如我亲自送你回去？”说着，手一把抓住顾写意胳膊，往自己身前猛地拉扯，顾写意脚下踉跄两人面对面贴身站在一起。
写意“老不死”现下用的皮囊不过是个还未满十五岁的，玉琢般的清雅少年，比之成年人戚微之足足矮了半头。戚微之居高临下望进他眼里，却看不到任何慌乱。
十年来寸步不离顾写意的太监莫怀前，闪电出手攥住戚微之手腕，语气平缓毫无起伏道：“这位官爷，有话好好说。”戚微之痛得瞬间额头冒了一层汗，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莫怀前，料不到顾写意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竟也有这般功夫和气度。
顾写意挥手让莫怀前退下，反手把住戚微之手肘，爽朗道：“那就有劳世子相送了，请！”
戚微之与顾写意手把手出了门，远远看去那叫一个亲昵。戚微之半拉半拖领着顾写意九转十八弯地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一处极僻静的花园走廊上。
“五皇子。”
戚微之停下脚，轻推了下顾写意肩膀，将他按在长廊主子上，靠近盯着他道：“四下无人，你我少说那些个虚话，坦诚相见如何？明日选将，你究竟报着什么打算？皇上或是戚采意许给你什么承诺和好处了？”戚微之的眼瞳颜色更深了些，“你我日后说不定还要打交道，不理智的事少干为好！”
顾写意不说话，眼睛乱转，瞧着周围景物。
“在道国，我也许有着比你想象中更大的能力。”戚微之更贴近了些，他的手扶上顾写意白皙优雅的脖颈，摩挲着，“顾弟你是聪明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回大雍后更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我想你一定不想因为选、错、了将领，而无法顺利回去吧？”
顾写意这才转回眼，勾起嘴角，手拍膝盖冲戚微之咧嘴一笑道：“这地清静，爷喜欢。戚兄办事果然贴心，是个坦诚谈心的好地方！”
戚微之闻言一愣，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份滚刀肉似的处变不惊和老油条态度。皇族王公家的那些公子哥，戚微之见多了，那些人不论是聪慧的还是蠢钝的，都有同样一个特征——骄傲！身为人上人，至高权力赋予他们的深植在骨血中的骄傲。前日听闻他轻装入城，戚守月故意去挑衅，甚至当面羞辱他男生女相，就是想利用骄傲激怒养尊处优，少年得志的顾写意，让道、雍两国的合作蒙上阴影，多扯皮一段时间。
戚微之还未回过神，不料顾写意突然抬腿，重重用膝盖磕在他肚子上。戚微之吃痛弯腰摔在地上，顾写意又一脚干脆利索踹在他肚子上。戚微之趴在地上干呕，顾写意一撩衣摆，蹲在地上斜眼看着他笑。
“戚微之，老子也不是被人吓大的！”顾写意森然道，气质随之陡然一变，哪里还是方才谈笑风生的俊俏少年郎，分明就是个掩不住一身匪气的土匪头子。他翛然出手，捏住戚微之下巴，强迫将他的脸抬起来。
“你们道国那点破事，老子不会也没兴趣插手。予我方便，我便与人方便，差事办完我顾写意立马拍屁股走人，绝不惹人烦，但要是碍着我办差的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明白了？”
戚微之盯着顾写意双眼，眼瞳幽深如潭，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怨毒。
顾写意松开手，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袖口，复又低头看着还在地上喘气的戚微之，道：“不敢再劳烦戚兄送我回去了，你还是快些赶去京畿大营，告之那些将领好生准备下，也许明日表现的好，还是有机会领兵打仗的。”
莫怀前尾随顾写意行出很远，回头望了眼，远远瞧见似乎戚微之还趴在地上的，忍不住笑道：“主子爷，戚微之好歹在道国权势如日中天，您这么得罪他是不是不妥啊？”
“以前也许是。建元帝子息稀少，一子戚天琦痴愚，一子戚采意懦弱不中用。但自从戚采意重病恢复后，似乎大有转变，戚微之正是感觉到这份变化，才会如此沉不住气……重病昏迷后性情大变，不觉得很有趣吗？”下意识眼角余光扫向他处，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笑道：“还真是说谁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