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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立美顿时心死如灰。
他利用她,拿着她当个幌子,来登堂入室见他想见的人。她是易谨行的妹妹,来见哥哥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她和易谨行都不能拒绝。
兄妹相离几年,再无话可说也总有些话儿要讲,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二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再多也就这番样子。”易谨行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这几年我如废人。”不仅如此,他心也冷了,过去的斗志理想也没有。
他这说的是实情,哀哀诉来,话里的悲戗消失了,换做了对命运无奈的妥协。
立美哽咽一下,扭头看看不远处的茉莉和上官云澈,觉得茉莉离二哥很远,离云澈却很近。她看着他们这对夫妻不像夫妻,疏疏离离并不亲近。
“这些年,多亏有茉莉表姐在你身边。国内的时局坏得很,爸爸和大哥虽还勉力支持,妈妈的身体已经很坏。”
易谨行沉默着看着自己的腿,“立芬呢,她和上官云澈结婚了吗?”
立美摇头,“二哥,他们的事情我看不懂,但我有种感觉,云澈绝不会娶大姐。当年的订婚不过是一时意气。”
“意气?”易谨行鼻腔里冷哼道:“他还是个男人吗?把婚姻当成儿戏!立芬也是傻,拖耗着青春!”
立美低头并不言语。这屋子里的哪一个人不是拖耗着青春!
易谨行越说越激动起来,“我看你也是有问题,世界上这么多工作不去,就往他身边钻,你是不是也——“
“二哥!”立美被说中心事,又尴尬又恼火,一张粉面气得通红。
易谨行和易立美在客厅一隅窃窃私语。茉莉、上官云澈和吕碧雪自动把空间留给他们。
吕碧雪亦找了个理由,上楼去了。茉莉望着碧雪的背影轻轻叹气,最近,碧雪有些怪,换了男儿衣裳后就不肯换下来。怪模怪样,旁人说她不得。和易谨行闹上意见,不讲一句话。他们三人之间再无过去的亲密,嫌隙在慢慢滋生。所以能有客人来访,茉莉是愉悦的。
上官云澈端着茶盏,她柔白的脸像最干净的月色印在他的心里。借着易立美的身份登门拜访,吓是吓着她了,但她并非不高兴。看见立美,茉莉的高兴比易谨行的多。她亦又最善良,看见甄信品安然无恙也忘了前事,望着他笑得像个孩子。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摇晃着身体,把玫瑰描金茶杯放到桌子上。
茉莉的眼从不远处的立美和易谨行身上移到他脸上,老实的说:“好得差不多了。”
“你这十几天在家干些什么呢?”
“买菜、做饭、睡觉。昨天陪碧雪上街买衣服,她把过去的衣服全不要了,换了男人的衬衫西装。还去裁缝街订做,结果被人赶了出来。”她似个孩子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一件件数给他听。
他觉得这样听着她叨叨絮絮非常有趣,听完这些,她又望着他,木讷地不知要说什么。他只好又指着几案上的礼品盒说:“没来得及买你的礼物,我胡乱塞了一点东西放在里面。你快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省得被人看见笑话。”
茉莉抽出条纹彩带盒子,抽开一看,哑然失笑。
盒子里装的是一只鞋子,白色的软皮鞋,乃是上次穿回来的那一对里的右脚。
她把鞋子拿在手里,笑道:“郑管事挑鞋子的眼光确实很好。”
他知道的,一直知道。她对皮鞋有种特殊的偏爱,高的、矮的、软的、硬的,各种颜色,款式。高纳公寓爆满的鞋柜,一直摆到客厅的鞋子更像她手里的洋娃娃。
“别忘了过几天我请客的事吧?趁着无事我们赶快把菜单敲定一下,如何?”
她天真地点头问:“客人是立美吗?”
“不是,是我姐姐们。”
茉莉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他那厉害的姐姐上官宜维,看她从来没有一个正眼。只怕现在更看她不上。
“不要怕,”他看穿她的担忧,“不是我细姐一个人,我还有两个姐姐都会一起来。宜室姐姐你是认识的,宜画姐姐也是懂道理的人。”
这话说得没理,这不是承认细姐是不懂道理的人?
“你莫担心,我不会告诉她们你在伦敦的事,你在楼下,她们在楼上见不到的。”
茉莉端着茶杯心神不宁地饮着,易立美撇了口气不善的易谨行走了过来。
立美有些生气地抱怨,“我二哥这是怎么呢?腿瘫了,难道心也瘫了?说话夹枪带棒顶得人难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易谨行温文儒雅,待谁都客气有礼。
茉莉忙站起来向易谨行的方向张望一下。自从发生上次的事后,她一直远着易谨行,一半是怪一半是怕。现在立美来了,她不能还躲着。
上官云澈看到她为难又害怕的样子,站在原地思虑良久才慢慢走到易谨行跟前,小声央求道:“难得立美来一趟——”
易谨行怒目而视,伸手“啪”地把杯子重重摔到地上。一块瓷片像流星向茉莉的眼睛射来。
她心下大吃一惊,下意识只来得及闭上眼睛。一只大手快如闪电般的挡在她的脸前捂住眼睛。
茉莉只感到眼前一片温热,身体摇晃一下,靠在一具温暖的胸膛。她的害怕瞬间被轻抚过去。
上官云澈严厉地瞪视易谨行一眼,一叶知秋,易谨行待茉莉并不好。
“啊!云澈,你流血了!有没有医药箱,快拿医药箱出来!”立美大呼小叫,脸色苍白。
茉莉拿过他的手一看,手背被瓷片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
“疼吗?”
“一点小事。”
“还一点小事,都出血了!”立美顾不得那么多,情急之下挤开茉莉,把手帕压在伤口上止血。
茉莉错愕地看着立美,易谨行则是一声冷笑。
丽丽从抽屉里把医药箱拿了出来,立美几乎是跪在地上为他上药,小心翼翼地拿棉签蘸消毒药水轻轻在伤口上点着,“痛不痛啊,云官,还是去医院请专业的医生护士……”
茉莉静静地看着忙碌的立美,她走到沙发上拿起一个抱枕搁在胸前坐下。
“我不是女孩子,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上官云澈抽走立美手里的棉签,自己大力地朝伤口处涂上去,一下,两下,再撕下绷带缠好。
回程的路上,易立美的脸跌得比马脸还长。精细的妆容也花了,像奶油蛋糕上蒙了一层灰,让人没有胃口。
她顾不得还有甄信品在场,质问上官云澈道:“为什么去看二哥和茉莉表姐的事不提早告诉我?”
“大概想给你一个惊喜吧,呵呵。”说话的是甄信品。
“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好吗?”立美的思绪混乱,脱口而出问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去吧?”
当事人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轻描淡写地说:“确实是第一次。”
没有易立美做张致,他的登门拜访会变得可笑,易谨行会更加生气。
看到易谨行的态度,他越发坚定了一件事。
古怪。茉莉和易谨行的婚姻处处透出古怪。最古怪地是,茉莉在面对易谨行时的退缩和害怕。
到达布朗酒店,易立美气得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就跳下车去。
她还未走远,甄信品就很不厚道地指着上官云澈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简直太没良心。带着仰慕自己的女子去见自己仰慕的女子,会遭雷劈。”
“你什么时候还说会绕口令了?”
甄信品哈哈大笑,“以前你是最会敷衍女孩的,今天连敷衍都不肯待她。真可见,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深情就是对其他女人的无情。”
“你说够了吧。”现在的他已很难动怒,言语温文,像一贵公子。
“怎么能够呢?”甄信品笑不可支,“你过去的那桩情史,我们笑了三年。现在这番,恐怕还要笑三十年。”
“任你笑个够。甄信品,记得,你若将来栽在女人手上,我会笑一辈子。”
“哈哈,哈哈——”甄信品笑得狂颤,坚信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给他这种机会的。世上的女子有几个像茉莉那般的玉人儿,即便有,他也不是上官云澈这样的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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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喝……骆小平……让我喝——”易立美哭得分外伤心,挣扎着去抢骆小平手里的酒瓶。
“不行,你不能喝了!”
“我要喝!”
易立美哭着瘫软在他怀里,“你不知道,他……利用我,只是……利用我……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骆小平抚摸着她的背脊叹道:“笨蛋,你是傻啊。公使是不想你陷得越来越深。”
“云澈……我……我喜欢……你……“
“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易立美迷蒙着泪眼用力睁开,她弯着红肿的眼睛看着骆小平略扁、略平的脸悄然改变。变成了春日的双井巷里,繁华簇簇,他依在车上淡淡疏离的一抹浅笑。
大哥指着她给那个男人介绍道:“云官,这是我妹妹——立美。”
他的目光瞬间照了过来,像太阳热翻了她全身。
“立美,立美——”骆小平抓着她的手摇晃两下,“我扶你回床休息——“
她骤然揽住他的肩膀,双唇贴在他的唇上,“我喜欢……你的眉,你的眼……你的手……你的笑……”
骆小平愣了一下,想要推开,却被她缠得更紧,“骆小平,抱我。”
“易立美,你不后悔吗?”他僵硬着身体像尊雕塑。
后悔?
她脑子里清醒了一点,看清眼前愤怒的骆小平。凄惶的垂眼离开他的怀抱,道:“对不起……”
“易立美!”骆小平打横把她抱了起来,抛到床上。他旋即覆了上来,“哪怕你醒来恨我,我也得把你给办了。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骆小平!”
他的眼濯濯发光,她身体热着,心也热了起来。他捧着她的脸深情地吻了下去,吻那些未干涸的泪水,也温柔地吻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上官云澈刮燃了一根火柴,硫磺的味道瞬间盈满他的鼻腔。他点起雪茄,手指在微微颤动。
骆小平站在他面前平静无波的报告:“公使,据国内反馈的消息就是如此。市政部分找不到他们的结婚登记手续,无论是在香港、英国,他们自称夫妻,但也从未出示过结婚证书。”
他的手一抖,雪茄落在地板上,土耳其地毯被烫出两个窟窿。
“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毕竟在国内去市政局登记结婚还是件新鲜事。许多人还是遵从老一辈的样子在家结婚摆酒就算礼成。”
上官云澈摆摆手,他知道易谨行不是老派的人,遵从的是新理想、新文明。
骆秘书把查到的资料地了过去,上官云澈接了,捏在手里翻阅。
翻到第二页,他的眉头颦得能打三个结。骆小平记得,那一页上记录的是Jasmine在香港生育,遇上战火,九死一生,差点一尸两命。
上官云澈把资料抛在桌上,他已看不下去上面惨烈的文字。
“骆秘,请你再派人去查,务必要查得仔细,不要疏漏一个地方。”
“是。”
骆小平把桌上卷宗收起来,迟疑了一会,道:“公使,我……想请两天假。”
上官云澈眉眼一扫过来,他赶紧小声解释:“是私事……个人私事。”
他到底脸皮薄,被上官云澈看得面红耳赤。
“是不是立美的事?”上官云澈问。
骆小云挠了挠鼻子,窘迫地说:“是……女人嘛,就是爱闹别扭。一点点事情闹得比天大。”
上官云澈宽容地点头,“骆秘书,对待女人不能太正经也不能太不正经。她和你闹脾气说明她心里是有你的。我准你一个礼拜的假去把她搞定。告诉立美,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是!”骆小云喜滋滋把背用力一挺,高高兴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