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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果一直能如此静好该多么好。
可惜不能。
阿霓望着屋外的雪,心里感到一种极致的累。
不管博彦能不能释怀,上官家能不能释怀,她的心里也是很难释怀的。她已经看过很多很多的死亡,真不愿意再看到生命消亡。
再一次,她懦弱地又想到离开。
上一次离开是因为博彦给了她深邃不可安放的伤心,而这一次是她自己感到无法再呆下去。这里的悲伤太多,可能越往后越多。
她不愿看到博彦杀死嘉禾,又不能阻止他去复仇。
只有离开,躲得远远的。
大部分时候,她甚至不敢想,嘉禾是不是因为她而深恨博彦。再联想到在上海突然失去的孩子,她浑身发寒。
孩子可能并不是因为博彦而失去的,阿霓清楚记得,在博彦没来之前,她的身体就开始不适。
她吃的东西是秋冉准备的,但不代表嘉禾不能接近她的食物。
吃的、喝的、用的……越想越深,越害怕。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她怎么面对博彦,她不仅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还错怪了他几年。
其实最该恨的人原来是她自己!
她、博彦、嘉禾像困在一场循环的死局里,来来往往,就是绕不出去。
也许,真到了她该说再见的时候。松开她对博彦的执着破开这个死局。
扪心自问,博彦之外,她最在意的就是嘉禾。她受不了博彦拿枪指着嘉禾。即使他害死了父亲、清逸、清炫或是她的孩子。
她也许恨他,但也不想看见他死或是听见他的死讯。
离家出走是惠阿霓管家外最拿手的事,可能因为她的父母是私奔结婚的缘故。所以,她血液中就带着暗逃的基因,设计起逃跑计划非常完美,实施起来非常顺手。
深夜凌晨,她匆匆写下给博彦的信。穿着男装马裤提着小皮箱从上官家翻墙出来。
冬夜很冷,出乎意料街上还有人力车。
天助我也,她高兴坏了!坐上人力车赶到火车站。
松岛火车站冷冷清清,值班室的窗玻璃上萦绕着温暖的白色。
看见她来了,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呼她进去。
“小姐,最早的火车都要等明天早上。外面多冷啊,如果你不嫌弃就先进来暖和暖和。”
外间确实很冷,要站几个小时绝对脚趾头都冻没。
阿霓道谢,走进值班室。蜷缩在火炉旁,让冻僵的身体慢慢热和起来。
她靠在椅子上渐渐沉入梦乡。睡得很舒服,睡梦中有人给她拿来大毛毯,暖暖地把她包裹起来,像对待小婴儿那样卷起来。她嘤咛一声找到一个舒心的位置。
好舒服,好绵长的梦,像吃过的白云糕又软又甜,又香又长。
她是在烤白薯的香味中醒来的,工作人员正在火炉边烤白薯,热乎乎的白薯很甜。
吃饱睡足,等到早上售票窗口打开。她递过钱,买一张最快离开松岛的火车票。
平京也好,天津也好,随便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赶快离开就好。
火车上的乘务员热情极了,一直把她护送到包厢座位。放好自己的行李,阿霓总算感到松了口气。
包厢里是两两相对的座位,中间摆着一张可折叠的搁板方桌。
她把搁板打开,支着脑袋。
时间一分一秒,来来往往的人涌上火车,车上喧闹起来。
阿霓不禁有点挂心,这个时候,云澈和殷蝶香都该起床了吧?不知道博彦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离家的事。
知道她不在,云澈又该哭了吧?
家姑一定皱紧眉头,莲芳则会很吃惊的吧,还有家里的其他人——
站台上的列车员大喊着,火车马上要开了,买了票的请赶快上车!
阿霓的脚趾在靴子里动了动,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要跑下车。
她还刚扭头,站台上一阵骚动,火车站站长簇拥着一位先生上车来。
阿霓定睛一看,脸烧得通红。
那不是博彦,是谁?
她坐立不安,猫抓似的左看右看。他们越走越近,除了跳车没地方躲。
阿霓低着头,脑袋恨不能藏到座位底下去。她抓起座位底下的小皮箱想往另外一头走去。也被人拦下。
“这个位置可以坐吗?”博彦曲起手指敲敲她面前的搁板。
废话!买了票当然可以坐啊!
阿霓舔了舔唇,傻笑着。
博彦拽紧她的手臂把她按回座位上,“坐好,火车要开了。”
“我不走,总可以了吧!”她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中。
“坐下!”博彦毫不客气再次把她拖回来,“惠阿霓,上次为了你,火车停了十个小时!今天,你又想再来一次!”
阿霓抿紧了唇,想起的是清逸和清炫。上次也是在这里,那对孪生子苦苦挽留她。当时她的心肠硬得像顽石,博彦亦是给两个弟弟一人一个大耳光。
她对不起清逸也对不起清炫,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她一定会选择留下来的。
“别哭了。”博彦递过去一方手帕。
阿霓垂着头速速擦去泪水,脸上写满了羞愧。
轰隆隆的火车沿着铁轨在大地上飞驰,所有的景色全被抛到脑后。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要离开的?”
博彦横了她一眼,踢了踢她放在地上的小皮箱,“从你开始往里面收东西的时候!”
“你——监视我?”
“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他在意她,自然事事留心。
其实自从他发觉她往皮箱收东西开始就一直心惊肉跳,吃不好睡不着留心好几天,昨晚故意留出空档。当她从上官家出来,站在大街上时就已经落入他的视线。
阿霓烦躁地嘟哝了一声,抱怨他不该干涉她的自由。
“惠阿霓,你究竟想躲到哪里去?”看了她留下的信,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以为一走了之就能一了百了?
“不一定哪里,我就想出去看看。博彦,我累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这几年发生太多的事情,我的心塞不下。”
她的话说得避重就轻,以为博彦会发火,怒骂她这是什么道理!可博彦没有,眼睛铜铃般盯着她看了一会,长叹一声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火车只开出一站,博彦即带着她下车。
阿霓没得选择,也不会有人让她选择。他们钻入火车站外停着的军用吉普车里。
“我们现在是回松岛吗?”她认命的问。
他没有理她,车体噗噗在路上飞驰起来。阿霓觉得好沮丧。
离家逃跑一天就被抓回来,好丢脸。司机没有像阿霓想象的那样把车驶回松岛,而是往山道上开去。
“是去望穿小墅?”她猜,依稀辨认出街道两边的街市和山峦,“是到胶山!”
“嗯。”这回博彦没有用沉默代替答案。
“为什么不回家?”干脆点的做法不是把她直接甩回家去锁起来?
博彦望了她一眼,“你不是说累了吗?正好去胶山休息几天。”
阿霓哭笑不得,她的累不是身体是心,这种累不是睡几天可以补回来的!
“那我是不是还要说谢谢你?”她讥讽道。
“不必,我们是夫妻。”他不被所动。
阿霓真要气结。
她离开的缘由,留的书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要故意忽视。
望穿小墅终于到了,和上一回仓促光临不同,这回别墅在她到来前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花园的杂草清没了,围墙重新修缮一遍,屋里的墙粉刷一新,家具也是新的。原来的彭老头告老还乡,换了一对中年夫妇。
阿霓注意,被江山海打断的水晶灯也换了新的。剔透漂亮的三层水晶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她看着灯火傻气地想,这大约应该不会是江山海赔的。
“你好好休息一下,下午会有人过来。”
谁会过来?
阿霓在心里问了一下,耸了耸肩上楼去到卧室。
她扑倒在床上,卷过被子很快进入梦乡,应付博彦是很累的事。他容易使人紧张。
下午醒来,他不知所踪。他说的有人来,原来是巧心。巧心带来了阿霓的衣物、日用品、常用的生活用物。巧心像萍海,稳重自持。事情做得四平八稳,有时候就是欠缺一点灵活。
萍海挑的人嘛,随她。
巧心长得粗旷,不比秋冉娇美,服侍阿霓就一门心思服侍阿霓,别的什么都不管,更不像像秋冉喜欢到处打听消息做阿霓的耳报神。可巧心实在,安排事情井井有条又粗中有细。阿霓随意翻了翻她带来的东西规规整整,每一样都没落下,心细得要命。
阿霓问巧心,她不辞而别出来,家里人有没有讲她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秋冉,要一定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上到殷蝶香到下到萍海都要详尽描述一番。
巧心木木地把箱子里的衣服取出来挂在柜里,认真地说:“没有讲什么啊!”
“老太太没讲什么?”阿霓不死心地说:“云澈总该有吧?”
“一大早云澈少爷就被少帅拎上车送到学校去了,根本不知道大少奶奶出来度假。”
度假!
阿霓心里“咯噔”一下。
那就难怪了!
阿霓心想,博彦说她是度假就是度假吧,她远在胶山也没法跑回去说自己是离家出走。这样的说辞最体面,对大家的影响最小。
晚上吃过晚饭,阿霓随意在别墅转悠。
望穿小墅经过修缮,重新焕发出美丽的生命。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都很漂亮,比现在新修的小楼还要好。
从一楼走到楼顶,阿霓站在最高处的瞭望台远眺巍巍胶山,起伏的黑色山峦像海浪里拱起的鱼背此起彼伏。天空中飞起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有静静地“噗”,“噗”声。
阿霓看着飞雪突然笑了,她想起云澈的小鱼,在水缸里游来游去吐泡泡。
当时的云澈红着眼睛问她:“大嫂,为什么大哥要杀死嘉禾哥哥送我的小鱼啊?”
她亲了亲云澈,道:“你大哥不是要杀死小鱼,他是想让你忘记嘉禾哥哥,但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为什么要忘记嘉禾哥哥啊?我喜欢他。”
“因为你越记着他,你会越痛苦。”
云澈大约是没听懂,但他努力装出很懂的样子,“嘉禾哥哥还会回来吗?”他红了眼睛,小声说:“他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很想他呀。”
谁又不想呢?
莫说云澈,就是嘴上说着恨他入骨的博彦,可能也很怀念吧。
都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一家人,还记得当初在这里,嘉禾的温存试探,他的小心曲意。
“啊——啊——"阿霓把手围成喇叭对着大山大喊道:“上官嘉禾!你这个王八蛋,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冬夜的胶山远远回答她,“……原谅……你……"
“我不原谅——"
“……原……谅……"
“嘉禾……别回来……”
……
永远别回来。
她轻轻呵出白气,滚热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融化冰冷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