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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峰被送进了手术室。门外,王江宁摇头叹道:“唉,也不知会不会死。”他身边站着梅檀、韩平还有徐思丽,这三人都默然不语。
老张刚洗完手过来,听到王江宁的话,随口道:“放心吧,死不了。”
王江宁半信半疑:“咬舌还不死?那说书的不是常说,大侠英烈,被敌人抓了,宁死不屈,咬舌自尽……”虽然刚才是老张第一个赶着去急救,吴一峰才能被活着送到最近的金陵大学鼓楼医院,但在王江宁心中,法医毕竟是管尸体的,救人的本事存疑。
老张眼睛往上一翻,没好气地说道:“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舌头上是有大动脉,问题是大部分人根本咬不到自己的舌根。有些像你这样听信咬舌自尽的,下了狠心就咬下来一块舌尖,除了疼得要死,屁事都不会有。姓吴的能咬下来这么大一块已经很不容易了!大部分咬舌而死的,都是创口出血呛进气管,给窒息憋死的。他倒没有,就是疼晕过去了……我说你俩能先别吐舌头了吗?”
王江宁和韩平立刻闭嘴,停止了咬舌根的尝试。
“你怎么看?”徐思丽微微一甩头发,小声问王江宁。
“蹊跷。本来我查到吴一峰这里,主要怀疑的是他和陈婷婷失踪有关。”说到这儿,王江宁偷偷瞥了眼徐思丽,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继续道,“虽然也有线索把他和碎尸案连到一起,可是他不太像是凶手。你看他,功夫好,不惜命,那么痛快把案子交代清楚,立刻自杀。但是在我怀疑陈婷婷也是他杀的之后,他拼了命也要写血字否认。不合理。更何况,他说的很多细节,和线索对不上。”
“但至少他知道的不少。”徐思丽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对,他知道的肯定不少。现在我们知道了死者叫吉田有司,是日本人。这方面你那边有什么情报吗?”知道了死者名字,查出来的希望就很大了。王江宁知道,徐思丽手上肯定还握着不少东西。
“已经派人去核对入境记录了。但是别抱什么希望。现在的日本人,还有几个是走正规手续进来的?”徐思丽带着些嘲讽道。
王江宁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该顺着徐思丽的意思跟着损两句尸位素餐的官员还是要骂日本人居心叵测。不过徐思丽没等他接茬,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现在更担心的,是那帮清朝余孽,抓了你之后,这帮人就跟消失了一般。船行的火如果是他们放的,那吴一峰也脱不了干系。”
王江宁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那帮光头乱党们手上还欠着小黑皮一条人命,再加上离奇自杀的小杨、船行的陶长根,王江宁是断然不会忘记的。而且他也对那群人心有余悸。
“徐长官,您要的情报。”一个小跟班捧了两本卷宗,跑步从外面进来。徐思丽接过卷宗,小跟班敬了个礼,转身离开。徐思丽翻看时,王江宁伸长了脖子想蹭两眼,徐思丽却微微往怀里一收,冲着王江宁一瞪眼。
王江宁只好识趣地收回目光,和韩平说起闲话来。心里免不了暗骂,说好的通力合作呢?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王江宁一跃而起,迎上医生问:“大夫,情况如何?”
医生摘下口罩说道:“手术比较成功,还有些出血,但是生命没危险了。患者还在昏迷,诸位长官如果有什么问题要问,只能等他醒过来再说。”医生顿了顿,又道,“不过他已经说不了话了,要问问题只能写字。”
这些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吴一峰的命能保住,就是最好的结果,总有地方用得上。
那边徐思丽已经开始雷厉风行地给手下布置起任务,要把吴一峰牢牢看住。王江宁走到梅檀身边,小声问:“教授,这边没什么要忙的了。我打算去吴一峰的雇主,文曲楼的老板娘曲文秀家里去探探虚实。您要是忙的话……”
话刚说一半,梅檀打断道:“我和你一起去。”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曲文秀是陈婷婷的亲妈,王江宁知道梅檀肯定会跟去。但是他去了,徐思丽八成也要去,这一对要是在曲家再闹点什么名堂来可怎么得了。
看样子也拒绝不了。王江宁无奈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徐思丽。徐思丽已经把任务交代完,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江宁说:“曲家现在嫌疑最大,不管是碎尸案,还是那个女学生失踪的案子,现在吴一峰说不了话,就只能去撬开那个曲夫人的嘴了。我是肯定要去的。女人有对付女人的方法,你们几个都不行。”
“司机,去曲府。”也不管目瞪口呆接不上话的王江宁他们几人,徐思丽已经上车,“你们去不去?”她反倒回头问。
“去去去。”王江宁有些同情地看看梅檀,梅檀却只是握了握那串手串,表情凝重。
车子弯来绕去,钻进了石婆婆巷,曲府就在这里。众人站在宅子前细细打量,心中暗赞大气,光这个铁门就与寻常人家不同。一般的大宅都是铁栅栏,这个却是货真价实的整扇铁片门,把宅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韩平抢着上前,咣咣咣把门敲得震天响,但是并没人答应。
“没人?”韩平纳闷。
王江宁正要上前查看,那边徐思丽已经快步先走到了门边,按了按墙上一个小东西。
“电铃。”徐思丽讲解道。
韩平也是身经百战了,居然没有很尴尬,嘿嘿笑了笑,站到一边。
没多久,哗的一声,门上突然开了个小窗,一个老头在里面警觉地看着众人。徐思丽掏出徽章来,冲他晃了晃:“首都警察厅的。开门。”
老头盯着徽章看了半晌,还是一言不发,哗啦又把小窗关上了。徐思丽头一次碰到这种场面,错愕之后火冒三丈,冲着门咣当就是一脚,又突然想起梅檀还在旁边看着,顿时火气转到脸蛋上,红着脸强装镇定,低头踢起石子来。
王江宁哭笑不得,给韩平使个眼色,让他再去敲。韩平还没动,那门已然缓缓打开。老头抄着手站在门后,陪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出来。老太太行了一个现在已不常见的万福礼:“先生小姐万福。来曲府不知何事?”
这种老古董的礼节,想来其他几人也不会习惯。王江宁抢上前,左手抱右手,往前一躬:“有礼了。我们几个是警察厅的,来府上有些公干。不知道曲夫人可在?”
“原来是官府的长官,夫人在,各位长官请。”这老太太再次一躬身,转身引着四人往宅子里走。梅檀心中急切,赶着快步跟上。徐思丽感觉场面不在自己掌握中,心中有些不爽,却也只能无奈地跟着走。
这宅子从外面看不出来,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进门是一个精致的前院花园,花草树木郁郁葱葱。花园后面,是一栋典型西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刷着白漆。连楼带院子,都是一尘不染,几乎连落叶也没有。而宅子门口的两层台阶上,更是一块锃亮的,由整块大石制成的门迎,王江宁走上去都觉得惭愧,脏了人家的地。
引到门口,那老太太先去大门旁的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了四双木拖鞋,十分像日本人的木屐,但是细看还是有些不同。她弯腰放在地上,低头说道:“长官恕罪,府上有规矩,来客换鞋。”
韩平正要脱鞋,被王江宁拉住。“有个活要你跑一趟。”王江宁贴到韩平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韩平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听完也不和众人打招呼,转身出了宅子。
“他干吗去了?”徐思丽没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没事,他汗脚,我让他先去洗个脚再进来。”王江宁看韩平走远了,毫不犹豫地揭短。
正门进去,便来到一个宽敞明亮的客厅,地上铺着硕大的八仙过海地毯,一派富丽景象。老太太招呼大家坐下,沏好了茶,这才上楼去请这宅子的主人——曲文秀。
看着她上了楼,梅檀才轻声道:“这位曲夫人不简单。”
王江宁还没开口,徐思丽就抢着问:“怎么个不简单法?”
“前面的园子,是典型的日式园林,具有桃山时代的特点,进来的时候我注意看了,那院子里还藏着一个小茶庭和一根石灯笼。除了有鸢尾点缀之外,几乎是清一色的红松和几棵樱花树。若不是日本人设计,至少也有精通日本文化的人在打理。这客厅,虽然大都是我中华之物,唯独中间这铺地毯的做派,却也是典型受到西方影响的日式风格,明治维新之后的新式日本大户人家很常见。更奇怪之处,是那边放的几件摆件……”
“啊,我认识,那是盆水仙!”梅檀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江宁激动地给打断了,说完见梅檀和徐思丽一起无语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没事没事,梅教授,你接着说。”
“你说的那个是青玉菊瓣式盆水仙盆景,水仙盆景有‘芝仙祝寿’之意,宫廷庆帝后寿诞时,地方官多有呈进,此物应是清宫里面流出来的东西。”顺着梅檀的指指点点,王江宁扫视客厅,暗自思量着,这曲夫人的身份看来不一般啊……
正想着,传来一声清亮的问候:“各位久等了。不知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梅檀已经先站了起来,颔首致意。王江宁也连忙站起来,心里不禁纳闷梅檀这家伙怎么有时候颇有礼貌,有时候又呆得不行,一边学着梅檀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才看清台阶上站的女子。她一身深色的绣花旗袍,虽然身材不见多么凹凸有致,却颇见一股挺拔的气质。
这位夫人应该也有四十来岁,脸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粉黛未施,素颜看着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很有成熟女性的风韵,也未烫发或者盘头,而是梳了一根大辫子垂在肩上,不说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就说现在,放到女人堆里也很惹眼。徐思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把这个女人看穿似的。
见梅檀有开口的意思,王江宁赶紧冲他使眼色——现在不是问陈婷婷的时候。梅檀会意,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王江宁微笑着迎上台阶,向曲夫人拱手道:“曲夫人,我们想问您一些事儿。不麻烦,问清楚了就走。”
曲夫人缓缓踱步而下,笑着示意众人都落座,又等那老太太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才好整以暇道:“我听张妈说,二位先生,还有这位小姐,都是警察厅的长官。但是我看二位先生,却不像是寻常的警察。”曲夫人说话轻声细语,柔和的目光挨个扫过三人,最后在徐思丽身上停留了许久。徐思丽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十分强势地瞪了回去。曲夫人微微一笑,又看回王江宁。
王江宁微笑道:“曲夫人好眼力。实不相瞒,这位徐小姐是警察厅的长官,我是李英雄探事社的侦探王江宁,这位梅先生,是金陵大学的教授。其实今天来的不止我们三个,警察厅还派了人来,他们是不是要进来,就看我们今天聊得怎么样了。”
曲夫人毫不回避王江宁的目光,仿佛没听出王江宁话里的威胁,点头示意继续。
“哦对了,梅教授是您女儿的老师。”王江宁也没打算一句话就吓住这贵妇,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指了指梅檀。
不出意料,此话一出,曲夫人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急问:“婷、婷婷怎么了?”
“曲夫人,有个人想必您是认识的。就是您府上的管家,叫作吴一峰的。他现在人就在警察厅。他说他杀了一个叫吉田有司的日本人。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查清楚这件事,当然,还有陈婷婷的事。一切皆有因果,万物皆有本源。你想找到你女儿,我们想知道这整件事的真相,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王江宁这时候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起来背着手,一步一步地踱到了曲夫人的面前。
“那个魔鬼。”曲夫人几乎咬牙切齿地小声低头念叨着。
王江宁没有听清,又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什么?”
“那个魔鬼!”曲夫人猛地站起来,凄厉地吼道,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
王江宁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只觉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才更像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