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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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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龚在二十五岁时收了第一个学生, 那学生比苏龚大了整整一轮。现任幼帝太傅, 但苏芩总是怀疑他老眼昏花,还能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

    如今陆霁斐虽年仅二十三, 但想拜入他门下的学子数不胜数。苏芩自觉苏浦泽性情聪颖,若能好好栽培,兴许日后就是第二个陆霁斐。

    “泽哥儿,你是真想拜陆霁斐为师吗?”苏芩蹲在苏浦泽面前, 压着声音,神色郑重。

    苏浦泽点头, 有模有样的与苏芩作一揖道:“还望三姐姐相助。”

    苏浦泽虽年幼,但性情沉稳,做事极有主见。

    苏芩点头, 抬手招来红拂。

    “去替我端碗香茶来, 别忘了放些桂花。”

    “是。”红拂应声去了,片刻后用鲜红漆丹盘端来一盅茶。苏芩接过, 领着苏浦泽进耳房。

    苏府已败落, 自然比不得陆府, 但因着苏芩时常偷拿陆府的古董器物, 托绿芜去典当铺子换些银钱回来接济, 所以瞧着也没有那么过分寒酸。

    陆霁斐坐在炕上,身下垫着苏芩常盖的秋香色被褥。他怀里抱着一只手炉, 手里举一本书, 侧边槅扇半开, 露出半叠阳光, 氤氲散雾,分割而落,照在男人脸上,如玉如石。

    苏芩近前,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鲜红漆丹盘置在炕桌上。

    陆霁斐掀了掀眼皮,闻到一股子甜腻香浓的桂花香,他视线往下,看到那盅茶。

    雪绽般的茶盏,清透茶面上飘一层干桂花,底下是细茶的嫩芽,随着桂花漂浮,颜色越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

    “木樨泡茶,馨香可掬。你尝尝可合心意。”苏芩提裙落座,撑着下颚看向陆霁斐。

    男人放下书,慢吞吞的拢袖,端起茶盅吃一口。

    入口喷香,心绪舒畅。

    “不错。”

    见男人吃了茶,苏芩脸上笑意更甚。她抬手招过站在一旁的苏浦泽,按着他的脑袋就朝陆霁斐跪了下去。

    “泽哥儿,你师傅吃了你的拜师茶,咱们给你师傅来个三跪九叩,咱们这行师礼就算完了。”

    苏浦泽愣愣的跪在地上,被苏芩按着先磕了一个头,然后无师自通的又继续磕了两个头。

    陆霁斐端着茶盅,斜睨一眼苏芩,嗓音清润道:“姀姀这是在硬来呀。”

    苏芩回视陆霁斐,点了点那盅茶,“兵不厌诈,你既吃了泽哥儿的拜师茶,那自然就是泽哥儿的师傅了。”

    陆霁斐低笑一声,伸手一点喉咙口,反身就将那口茶给吐了出来。

    “这样便行了吧。”

    苏芩眼睁睁的看着陆霁斐的动作,心中一窒,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她指着陆霁斐的鼻子,双眸瞪得圆圆的,就跟只受惊的小奶猫似得。“你作弊!”憋了半日,苏芩才艰难吐出这三个字。

    男人慢悠悠道:“兵不厌诈。”

    苏芩差点被气得仰过去。

    苏浦泽跪在地上,小胖手交叠在一处,诚心诚意的给陆霁斐磕头,奶声奶气道:“泽哥儿真心拜姐夫为师,还望姐夫成全。”

    陆霁斐终于正眼看苏浦泽一眼。

    小小的人,跪在地上,身上穿一件半旧袄袍,看的出来是拿大件衣物新改的,但因着做工细致,并看不出什么瑕丝来,只裹在苏浦泽身上,更显小娃娃身形瘦弱了几分。

    “外头都传,你祖父是被我害的,如果这事当真,你还要拜我为师吗?”陆霁斐说这话时,正眼看的是苏浦泽,但其实真正关心的却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苏芩面色一白,攥着绣帕的手暗暗握紧。

    苏龚的死,一直是苏芩心中的痛。祖父的死若不能查明,苏芩便是死都不会安心。

    苏浦泽年纪尚小,陆霁斐说这话有些过了,但小娃娃却抬头,一脸正色道:“恩是恩,仇是仇。”

    陆霁斐盯住苏浦泽看半响,突兀轻勾唇角,笑道:“苏龚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

    真是……很像他啊……

    *

    陆霁斐收了苏浦泽,说上一两句话,然后便打发人去书房看书了。

    正是掌灯时分,绿芜进来添了灯油。耳房不大,油灯被置在炕桌上,照的人脸黄莹莹的。

    苏芩坐在炕桌旁,藕臂撑在炕桌面上,绸面宽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纤细胳膊,慵懒的半阖着眼,整个人昏昏欲睡。

    “姑娘,大爷,大夫人说过会子就要用晚膳了。”红拂进来传话。

    苏芩一个机灵,顿时清醒过来,转头时就看到那厮靠在炕上,已经熟睡。

    男人睡着时,面色柔和许多,苏芩一寸寸的看,觉得外头的传言果然不虚。这厮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才貌双绝,说是皇城闺中众贵女的梦中情夫都不为过。想她小时,不就是被这副皮囊给迷惑了,这才酿成今日的苦果嘛。

    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凭谁都逃不脱这厮的好皮囊吧?

    陆霁斐睁眼,揉着额角起身。

    苏芩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将人往旁边带了带。“绿芜点了盏油灯,你当心些。”

    陆霁斐的宽袖搭在炕桌角,再过一些就要把那盏油灯给扫下去了。

    暖炕上,陆霁斐还未完全起身,苏芩半撑着身子,倒在他怀里,压在他身上。

    苏芩方才睡的无知无觉,耳房内炕烧的暖和,她就将身上的薄袄给解了。衣襟一松,露出一截纤细粉颈,香肩处一段正红色绢面绸衫儿,青丝微乱,贴在桃花面上,容华若桃李。

    陆霁斐单手一扯,就将苏芩给扯到了怀里。

    纤细娇软的身子坐在男人身上,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下那清晰的炙热温度。苏芩面色更红,她攀着陆霁斐的脖颈,温软呼吸打在男人脸上,仰头时看到男人眼中露出的深邃含义。

    油灯微亮,灯色氤氲,细细的笼罩下来。

    陆霁斐伸手,掐住苏芩后颈,将人往前带。

    细薄唇瓣带着微凉湿度,贴在苏芩唇上。男人的唇跟他的人很像,微硬,略凉,就像冬日里漫天的飞絮,白雪凝结,落在唇上,丝丝凉凉的甜。

    “姑娘,大夫人说您是要吃哪种味儿的果馅……饼……”红拂一句话没说完,打开帘子看到那压在暖炕上的两人,赶紧一把捂住嘴,偏身躲了出去。

    苏芩面色涨红的起身,只觉自己刚刚睡醒,脑子混沌的厉害,不然怎么就任凭这厮胡作非为了呢?

    陆霁斐单手揽着苏芩,侧脸蹭在她的粉颈处,阖着眼,细细啃噬着上头的白腻肌肤。莹玉肌肤如丝般顺滑,透着香气,咬在嘴里,软绵绵的恨不能刺破。

    苏芩下意识缩着躲了躲,男人压在苏芩腰肢上的手暗使劲,覆在她腹部,更将人往前带了带。

    修长手指搭在苏芩腹部,暗摩挲。小姑娘的腹部平坦绵软,小巧肚脐圆圆的贴在绸衣内。

    苏芩正面红耳臊间,突然听到男人贴在她耳畔处道:“真想在姀姀的肚子里头,呆一辈子。”

    苏芩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就打在陆霁斐下颚处。

    男人被打的偏过了头,眸色定定的看向苏芩。

    夜灯如豆,男人坐在炕上,半张脸隐在暗色里,大刺刺的岔腿坐着,露出一段松花色的缎面绫裤脚。

    苏芩虚晃着眼神,偷觑一眼陆霁斐那印着几个手指印的俊挺下颚,装模作样道:“哎呦,这地儿怎么那么多蚊子呢……”说完,苏芩赶紧推开陆霁斐起身,一本正经道:“你方才那处躲了只蚊子,若不是被我瞧见,可要吸你好大一包血。”

    陆霁斐抚了抚被打疼的下颚,低笑道:“这最会吸血的大蚊子,可不就站在我眼皮子底下嘛。”

    苏芩左右看了看,纤纤素手指向自己的鼻子,一脸惊愕。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颔首,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微显出些褶皱的宽袍。

    苏芩气急,提起裙裾就气冲冲的奔了出去。不就是在他府里偷拿了些古董器物嘛,她还没嫌弃他将人头做成漆器摆在男厅里头吓唬人呢!

    “姑娘……”红拂还候在户牖处,见苏芩出来,着急忙慌的跟上去。“大夫人问姑娘想吃什么馅的……”

    “辣的,要顶顶辣的。”苏芩尖着嗓子道。

    红拂听罢,面露踌躇,“姑娘,这,果馅哪里有辣的呀,要不奴婢替您去摘几根红辣椒兑在里头?”

    ……

    苏芩一惯是不吃辣的,但因着这辣味的果馅饼是她自个儿点的,所以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厨房里头的人太实诚,苏芩说要顶顶辣的,就给她做了顶顶辣的,辣的她双眸泛红,硬憋着一股子眼泪包,可怜兮兮的攥着陆霁斐的宽袖不放。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咬一口豆沙馅果饼,对苏芩的求救一点都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呼气时满嘴都是刺辣辣的疼。

    “姀姀呀,你这带过来的酸枣糕真是太酸了,下次不要再去那家买了。”苏老太太捏一块酸枣糕,吃了几口不喜,便赏给了冬梅。

    苏芩正被辣的头晕脑花,囫囵点了点头。

    一旁坐着的秦氏却是吃那酸枣糕吃的很对胃口。“我倒觉得这酸枣糕的滋味不错。”

    苏博坐在秦氏身边,看着秦氏一口酸枣糕,一口腌黄瓜的吃的兴起,忍不住道:“问白,你少吃些,这腌黄瓜吃多了伤胃。”

    “吃你的饭,少理我。”秦氏斜睨苏博一眼,吃完一碟腌黄瓜,又让如安去取了一碟来。

    苏芩吃了半块辣果馅饼,实在是吃不下了,索性便硬生生塞给了陆霁斐。

    陆霁斐看着手里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辣味果馅饼,神色不明。

    “可,可好次了……”可怜苏芩已经被辣的大舌头了。

    陆霁斐偏头看一眼,小姑娘辣的整张小脸烫红,就跟那混在果馅里的红辣椒似得。他不着痕迹的勾唇笑了笑,然后低头咬一口这辣味果馅饼。

    苏芩眼睁睁的看着陆霁斐将那块辣味果馅饼吃完,却面无表情的模样,禁不住道:“你,你不辣吗?”

    “嗯。”陆霁斐点头,吃一口茶。

    怪不得蒹葭说这厮喜欢吃咸重口的东西,这辣椒对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有影响。

    “呕……”突然,坐在旁边的秦氏捂嘴干呕几声。

    苏博立时道:“问白,你怎么了?我刚才就让你少吃些,你看看你,你吃这么多,弄伤脾胃了吧?”

    苏老太太却道:“秦氏呀,你这,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有了什么?”苏博一脸奇怪。

    苏芩也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看向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一阵挤眉弄眼。

    刚刚吃完饭的苏浦泽奶声奶气道:“大婶子是有孕了。”

    “什么?”苏博一下蹿起来。

    苏芩也惊愕的张大嘴。秦氏已三十好几,虽不显老态,但年纪摆在这里,难道真是有孕了?

    “泽哥儿,你怎么知道的?”苏芩用手掌圈着嘴,悄悄跟苏浦泽说话。

    苏浦泽道:“我听大夫说的。”

    所以这事难不成是真的?而且秦氏已经偷偷瞧过大夫了?苏芩一脸震惊的看向秦氏,秦氏面露羞赧,狠狠剜了苏博一眼,然后赶紧捂着嘴出了屋子。

    苏博急匆匆跟上去,大冷的天,额上却一头热汗。

    苏芩眼不错的盯着秦氏看半响,突然想起那赵家大奶奶吃酸枣糕的模样,心里一“咯噔”,然后赶紧使劲摇了摇头。

    一个寡妇,她这是在想什么呢,兴许人家只是欢喜吃罢了。

    奶娃娃小苏蒲还在扒饭,听到动静,抱着碗,仰起一张满是饭粒的小脸,四顾盼着。陆霁斐垂眸,看到苏蒲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连着卷翘睫毛,俏生生的可爱。

    实在是太像了。

    苏蒲正发愣间,对上陆霁斐的目光,赶紧把小脑袋埋进了饭碗里。

    这个姐夫虽然长得好看,但眼神太凶了,噗噗不喜欢。

    苏蒲滚圆的小脸埋在饭碗里,一双小胖手扒在桌上,被苏芩一把抱起来,放到地上。

    “吃完了,去玩吧。”

    一旁如安上前,替苏蒲擦了擦小胖脸上沾着的饭粒,然后笑道:“四姐儿都会自己吃饭了,真棒。”

    苏蒲骄傲的挺起小胸脯,炫耀道:“我也会自己穿衣裳了。”

    这事如安自然知道,昨日里她进屋正准备伺候苏蒲起身,却发现这小胖墩早就坐了起来,正在使劲的把小袄裙往身上套,只是里头的中衣褙子都穿反了。

    “是,四姐儿真聪明。”如安笑了,将苏蒲抱出去。

    苏老太太今日高兴,吃了几杯酒,看到苏蒲,竟对着她唤“姀姀”。

    “姀姀,你怎么又要跑出去了?昨日里才被你祖父罚过,当心那小子吃苦头。”

    “老祖宗,你吃醉了。冬梅,快些将老祖宗扶回去歇息,记得吃完解酒汤再睡。”苏芩慌张起身,与冬梅叮嘱道。

    苏老太太挥开冬梅,对着苏蒲的方向唤道:“姀姀,那小子的药我让冬梅给你送过去了。”

    苏芩面色煞红,她看一眼陆霁斐,赶紧帮着冬梅一道将苏老太太给搀了回去。只这一路,恨不能将苏老太太的嘴给捂上。

    “姀姀呀,你怎么又将你祖父出的试题偷给那小子了……”

    “姀姀,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总是偷摸着藏好东西给那小子留着。”

    “……”

    陆霁斐坐在桌旁,身边只剩下一个苏浦泽和张氏。

    男人吃一口茶,看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苏浦泽。

    张氏道:“泽哥儿,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读会书就歇了吧。”

    “嗯。”苏浦泽点头,从实木圆凳上滑下去,牵着张氏的手,慢吞吞出了屋子。

    陆霁斐单手扣在桌面上,想起小时自己受罚,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被褥里头,软枕下面,宽袖暗袋内的药瓶子,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小时的苏芩除了骄纵,还有一项死要面子的脾性。

    她虽变着法的折腾自己,但每次看到自己的惨模样,都会躲在后头哭,然后周而复始的又来继续欺负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的乐趣。反正最后一定会央着苏老太太去宫内寻最好的药膏,偷摸摸的给自己送来。

    尤其是偷试题那次,不仅陆霁斐这条池鱼受罚了,就连苏芩这颗掌中珠都被打了两道竹板子。

    小姑娘娇嫩嫩的,哭嚎的厉害,就跟要背过气去了似得。但这些皮肉苦陆霁斐却已习惯,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小姑娘嚎着嗓子,如丧考妣似得震的满院子鸟都逃了。

    小姑娘真是养的太娇了,那竹板子虽然只是轻飘飘的落了两下,但却已留下两道红艳艳的板子痕。

    交错在手掌上,暖绒日光下,有层微微鼓起的如蚕茧一样的透明茧子,清晰到甚至能看到里头的脓。

    苏龚这一下打狠了,小姑娘大半月没来闹自己,再寻过去的时候,陆霁斐却走了。

    时至今日,都无人知道,陆霁斐为何会弃苏龚,反拜入徐玠门下。

    那头,苏芩送完苏老太太,赶回来,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的陆霁斐,搓了搓手,呐呐道:“老祖宗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呢……”

    “嗯。”男人点了点头,道:“与我回去吧。”

    “嗯?去哪?”

    “回陆府。”陆霁斐起身,拢袖道:“人看过了,饭也吃过了,该回去了吧。”就是闹脾气也应该闹够了。虽然陆霁斐实在不知这小姑娘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过他抛下一屋子奏折,亲自来接人,又耐着性子做了这许多事,面子已给的够大。

    见苏芩站在那里不动,陆霁斐皱眉道:“若是陆老太太和那陆春蓉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自会替她收拾。

    苏芩垂眸,娇悄悄的站在户牖处,头顶处罩着一盏红纱笼灯,晃晃悠悠的打在她身上,千里月华,似霜如雾,如珠如玉。

    “我还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