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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叶长生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身上隐约被绳子勒出来的红痕,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叹着气地抓了抓头发。
果然, “病从口入, 祸从口出”这句老话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真的,活着挺好的,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正长吁短叹自我反省着,那头贺九重也起身跟了过来。倚在浴室的门前将叶长生的身子上下打量一圈, 唇角微扬一分, 猩红色的眸子里闪过玩味的光:“在想什么?”
叶长生被贺九重依旧热度不减的视线盯得身子忍不住地打了个颤,为了防止有什么不可描述的情况继续发生,便赶紧拿出一旁挂着的衣服迅速地套上去。
直到内外三层地将自己整个儿遮得严严实实,这头才稍微获得了些许安全感, 对着那头干笑一声道:“在想, 有的时候嘴欠是一种病, 得治。”
贺九重听着叶长生的话,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缓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背在他耳后的一小块皮肤上轻轻地贴了贴:“是吗?我倒是觉得你有时嘴欠的样子也很好。”
他的手背有些微凉,贴在叶长生的皮肤上让他忍不住地就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
“那我还真是……谢谢您老赏识啊。”
叶长生皮笑肉不笑地勉强回了一句, 随即倒也不再搭理那头, 而是转手拆开洗脸台上的一次性牙刷包装, 迅速地洗漱了起来。
贺九重看着那头似乎并不怎么想回忆起昨夜那场由意外衍生出来的甜蜜, 他低笑一声, 突然问道:“昨天晚上,你觉得舒服吗?”
“咳咳咳”
被那头一记直球迎头砸的有点懵的叶长生手上一滑,牙刷夹杂着牙膏的泡沫直直地便捅.进了嗓子眼里。痛苦地将一嘴牙膏泡沫赶紧吐掉又含了口水涑了涑嘴,叶长生侧过头望着贺九重,眉头深深地拧在了一起:“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为什么?”贺九重将叶长生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情一瞬间便愉悦了起来,“是你自己说的,在契约的条件下,如果我让你感觉到疼痛了,可能还会受到惩罚。既然如此,为了避免‘惩罚’的降临,我们更应该积极地去寻找一点让你能从中获得愉悦感的玩法……不是吗?”
叶长生透过面前巨大的镜子往后看了一眼,直到确认了那人眼里戏谑背后浮现出的认真时,深刻的懊悔感铺天盖地席卷了上来,让他恨不得能扭转时空回到昨晚,然后一拳打爆那个随便地说着不负责任的话的自己的狗头。
“我觉得,亲爱的……”叶长生努力地扬起微笑,好让自己脸上的悔恨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我觉得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之后再去找个时间来好好地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讨论。只不过现在你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半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收拾一下,要准备出去跟导游碰面了?”
贺九重的手顺着他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漫不经心攀爬上去,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耳垂上捻了捻,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好,我等着和你‘亲切友好的交流讨论’。”
叶长生感受着耳边那阵酥麻的感觉,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又想起了一些叫人脸红耳热的旖旎片段来。
老脸微不可查的一红,随即再掀了眼皮暗搓搓地透过镜子往后再瞧一眼,发现自己正与那头向他望过来的视线撞到了一块时又不得不尴尬地将视线若无其事地挪了开去。
亲切友好的交流?
叶长生觉得自己的头隐约地开始有点疼,心底里暗暗又叹了一口气,嘀嘀咕咕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随后也不再多想了,打开水龙头用手鞠了一捧水,又迅速地洗起了脸来。
等到两个人都洗漱完了,将房间里的行李都收拾起来,又掐着点去二楼的早点摊子买了份小笼灌汤包吃的心满意足,这才下了楼到约定的地点和导游碰了面。
度假村的停车场里,田导游已经开着车在里头等着了。
叶长生凑过去笑眯眯地和那头打了个招呼,当面又是同他为医院的事情道了一个谢。
“这么早的工夫,我们想着你也不知道吃了没有,所以想着给你带了点早点过来。”叶长生将手上的塑料袋递过去,声音轻快的道,“我们也不知道导游你爱吃什么,就紧着自己的口味买了点包子和生煎。你要是不爱吃也没事,旁边还有热豆浆,喝着暖暖胃也是好的。”
那姓田的老头儿被叶长生哄得心花怒放,接过那袋吃的倒也不推辞,大笑着就道:“正好,我这头还没吃早饭,那叶先生的这份好意老头儿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又语气极为欢快地对着两人道:“上车吧,时间不等人,我们该是时候去下个地方了!”
叶长生应了一声,和贺九重开了车门往车后座就坐了去。
温泉度假村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还是有很长一段路程的,叶长生在车里坐着,不由得就和前面的导游就聊起了天来。
“田导游你昨天在电话里说的那个‘空中花园’究竟在哪?我去网上找了找,别说具体情况了,就连T省的官网上透露出来的消息都很少。”
老头儿声音洪亮而又热情洋溢:“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但是听说现阶段的对公众保密,就是因为T省想要将这个‘空中花园’打造成代表整个省门面的拳头项目,所以上面在经过审议后决定在项目完全评测结束前,整个建筑暂时不对外公布任何信息。”
又道:“其实今天除了叶先生和贺先生,也还会有一些别的游客一起去空中花园里暂住一段时间——”他透过后视镜对着坐在后面的二人挤了挤眼睛道,“其实说是让你们游玩,还不如说是让一小部分人先去帮忙对建筑进行小范围的评测。比起缴费游玩,甚至我觉得他们反倒是应该支付我们评测费呢。”
叶长生被他充满活力的洪亮声音逗得有点忍俊不禁,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对着那头又问道:“田导游以前去过那个‘空中花园’吗?”
老头儿摇了摇头道,啧啧两声道:“还没来得及去一次呢。那里为了资料保密,想要过去玩一趟都得向上面一层层递交申请的,这不,叶先生和贺先生也是赶了巧,我们这边也才刚刚拿下两个名额过来呢。”
叶长生微微顿了一下,往前头瞧了一眼,问道:“田导游你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那头便乐呵呵地笑道:“我倒是想去看看,但是不是没机会嘛。”又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往他们那儿望了一眼,笑道,“不过叶先生你们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交接。等到了地方,那儿会有专门的人在里面接待你们的,衣食住行,就和在我这里一样,你们只要敞开了玩儿就行了!”
叶长生侧头和贺九重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觉得既然那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会儿倒是也没什么不满,点点头,算是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田导游将他们两个带到目的地的山脚下的停车场便将人放下来了,紧接着那老头儿也下了车,大步地朝着另一旁正和一群人说着什么的中年男人走过去,和那边豪迈地打了个招呼后,然后将人给叶长生和贺九重带了过来。
“接下来一段上山的路我就不能继续陪你们了,不过我的老伙计会代替我护送你们。”老头儿笑着介绍道,“他姓陈,是个经验老到的司机师傅了。”
叶长生点点头,笑着和那个姓陈的司机打了个招呼。
那司机视线扫过叶长生和贺九重,对着老头儿笑着道:“带上这两个,这次上面批下的名额就是十五个,不错啊,创了历史新高了。”
老头儿点点头:“可不是吗,不过我只希望到时候这里能早点开放,我也能带我小孙子过来看一看。”
司机乐得哈哈大笑,对着他点头道:“行啊,到时候我亲自送你们过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会儿,随即分别后,陈司机才冲着面前的两人扬了扬头笑着道:“时间也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要来不及上去吃午饭了。走吧,你们两个快点上车,等人齐了就可以走了。”
叶长生应了一声,拖着拉杆箱便跟着他身后朝着停车场里唯一的一辆中巴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来的不算早,车子里面早就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只剩着最后两排空着还有些位置。
随便找了两个相连的位置坐了,叶长生探过身子将靠窗坐着的贺九重那一头的车帘拉开,然后略微地偏了偏头窗户朝外看了看。正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也没有什么风。阳光淡淡地洒下来,斜斜地照在两人的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叶长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往下蹭了蹭,调整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姿势。他几乎半躺着,将双手交叉着贴在肚子上,眼眸微微合着,脸上看上去尽是惬意。
也许是前面的游客等得时间久了,渐渐地开始有人询问起司机的发车时间,那头却也是满脸为难,只好根据着最后两名游客留下的电话拨过去准备开口催一催。
但是还没等他的电话拨通,一个年轻的男人突然拉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走了上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耽搁了一点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歉意,听在耳里叫人如沐春风,声音好听得让人心里的火气似乎迅速就能降下来一半。
叶长生睁了一只眼睛,稍稍地抬着头朝着那人出声的方向瞄了一眼。
那是一个很俊秀的年轻男人,皮肤是温润的白。他的五官不若贺九重凌厉深刻,而是一种更富有书卷气息的淡雅温和。
他的眉目疏朗,无论是轮廓还是面相看上去都没什么攻击性。一眼望过去,甚至仔细还未细想,但“君子如玉,从容端方”八个大字倒是先一步地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叶长生再扫一眼周围坐着的游客,啧啧两声:光是声音就让人降了一半的火,这会儿再看到人,估计他们心里便是之前有什么火,这会儿也是发不出来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对这个看脸的社会表示十分痛心。
坐在他身边的贺九重自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着叶长生的目光往那头看了一眼,然后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问道:“你认识的人?”
叶长生回过头看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们认识的?”
贺九重眯了下眸子,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对着一个男人看的那么仔细干什么?”
叶长生眨了眨眼睛,争辩道:“人都是视觉系动物,遇到好看的人的时候,总要多看两眼的。”
“好看的人?”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眉心微微地挑了一下道,“你在说谁?”
叶长生一愣,再仔仔细细看一眼贺九重张扬霸道却俊美得仿佛能够夺走别人呼吸的一张脸,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好一会儿才替那头辩解道:“你要知道,你这张脸是种族优势再加上大概天生就被上天眷顾过,不是谁的脸都有资格跟你们这种人相比的!”
虽然叶长生这是在替那头争辩,但是贺九重的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他将叶长生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捏了捏,淡淡地道:“那你就只要看着我就行了。”
叶长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地对着贺九重道:“亲爱的,你知道醋桶两个字怎么写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回头可以教你——你闻到了这满车快要溢出来的酸味儿了吗?”
贺九重回望着叶长生,他的唇角往下陷落了一个极细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道:“长生,你这个人总是记吃不记打。看样子你的腰是不酸了么?”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的表情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的腰挺直了一点。掩饰性地轻轻咳了一声,随后赶紧卖乖地用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时,那头的年轻人已经带着小女孩朝车尾的空位走了过来。
就在经过叶长生的那一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叶长生突然抬了眼朝着身边看了一眼。
这一抬眼,他正好撞上了那头同时微微偏过来往他这里看来的一双眸子。那人的瞳仁是极浅极淡的琥珀色,明明脸上带着点温润的笑,叶长生却能从那双颜色浅淡的瞳孔中看到一丝被隐藏得极好的冷然以及……高高在上。
叶长生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垂在身侧的手却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这种令人觉得讨厌得全身都难受的眼神……?
贺九重感觉到了他不太正常的沉默,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了?是昨夜折腾得太狠,今早又没睡足,所以现在困了吗?”
那头不提刚才还没感觉,这会被贺九重猛地一提醒,叶长生顿时感觉精神有些萎靡了下来。
所有前去空中花园的旅客都已经到齐,车子便也就缓缓开动了。太阳正灿烂,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竟然无比的勾人入眠。
叶长生合上眼靠在贺九重的肩头,嘟嘟囔囔:“哎,我也觉得精神不大好……算算看我昨天晚上才只睡了四个小时。”
又在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住了:“这会儿上山路上大概还有点时间,我眯一会儿养一点精神。等快到了你再来叫我。”
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等那头的答复了,舒舒服服地靠着贺九重休息了起来。
贺九重低垂着眸子,用眼尾压低了瞥一眼在自己身边睡得极安心的叶长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身子略微动了动,替叶长生将透过车窗直直地往他眼睛方向照过来的阳光遮挡了大半。
而与此同时。正坐在叶长生和贺九重斜后方的年轻人却忽而缓缓抬了眸子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的视线先是在叶长生身上掠过,然后随即又移到了另一旁的贺九重身上。
他的眸色淡淡的,乍一看并不能瞧出什么情绪来,但是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抬头瞥见他的模样时,却忍不住微微浑身打了一个颤。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怯意,年轻人把视线又从那头收了回来,放到了她身上。他微微地笑了笑,问道:“冷吗?”
小女孩乖巧地摇摇头,只是神情依旧有些瑟缩。
“乖孩子。”年轻人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半垂下眸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
中巴顺着狭窄的盘山公路一路飞驰,一圈一圈的,就算是平时不晕车的人这会儿胃里面都有些翻腾。
外面的本来正灿烂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地隐下去了,厚厚的云层层层叠叠地将天空遮盖了个严实,有风刮了起来,透过窗户的缝隙渗进车子里,陡然就让人觉得冷了起来。
叶长生就是被这骤降的温度给冻醒来的。
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搓了搓,赶紧伸手将之前拉开的窗帘都关严实了,试图想要抵挡一下这骤降的温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这么冷?”
贺九重自己对温差变化的感受倒是并不敏感,但是看着叶长生似乎冷的厉害,便握了他的手渡了一丝热度与他,淡淡地道:“大概是因为进山了吧?”
叶长生感受着那丝热意在浑身流淌渐渐变得暖和起来的惬意,有些不解地道:“就算是进了山里,也不至于降温降了这么多吧?”
说话间,看着道路外面疯狂倒退的行道树,他看着贺九重又忍不住地道:“这车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是盘山公路又不是高速公路,开成这个速度不会太危险了一点吗?”
叶长生话音未落,就见前面几排的游客都开始因为晕车而接连呕吐了起来,车子里渐渐地也开始响起了众人的抗议声。
“陈师傅,你车开慢一点,我老伴身体受不了了!”一对离司机位置最近的老夫妻首先耐不住地抱怨起来。穿着考究的老先生正一脸心疼地替旁边不停干呕的老太太拍着背,声音有些焦急,:“诶,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见有人起了头,后面几排也是愤怒地叫喊:“你快别开了!我们都受不了了,这里还有老人孩子呢,你是要折腾死他们吗?就在这里,你先停车!”
然而,众人的的怒火却像是根本无法传递给开车的司机一般,眼看着公路越来越抖车速却越来越快,一群人坐在车上看着没有护栏的公路路侧,一时间不由得吓得脸色惨白,嘴上的叫喊也更加激烈了起来。
叶长生看着这情况明显觉得有些不对,他朝着贺九重递了一个眼神,低声道了一句“我去前面看看”,随即却是立即利落地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了,然后迅速地跳到了两侧座位中央的过道上去。
由于过快的车速,落地的那一瞬间叶长生整个人都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但是好在他很快就扶着两旁的座位靠背稳住了身形,随即定了定重心,快速地朝着司机的方向走了过去。
狭窄的驾驶位上,之前还神色正常的司机这会儿脸色正不正常地泛着某种青白。他的双眼瞪得甚至已经有些微微往外凸了,嘴巴微张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嗬嗬”声响。
叶长生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好:怎么可能呢?他是傀儡人?
——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个司机居然是个傀儡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长生试图靠近驾驶位,但是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他变成傀儡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最开始在山脚下,田导游将他带过来的时候?还是刚刚?
但是在山脚下的话不应该啊,就算他没能第一眼看穿他的身份,但是总不至于一点端倪都瞧不出吧?
——那是在刚刚?众目睽睽之下?司机甚至还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被做成傀儡了?
这也说不通啊!
叶长生紧紧地皱着眉头,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只不过这会儿却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他伸手拉着驾驶座的后背腾跃翻了过去,拼命地从那个已经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人手上抢夺着这辆中巴的控制权。
这条公路到了后半截已经太窄了,几乎容纳不了两辆车辆并排而行。
公路的一侧紧贴着山壁,另一侧却连护栏都没有,下面就是悬崖。叶长生并不敢往悬崖的那侧望,他死死压抑着心里喷薄而出的对于高处的恐惧,在勉强控制住方向盘的前提下,近身一把白符贴在司机的眉心,快速略带着些喘息地念了一串后语,然后一个肘击将人捣在他的腰腹上,勉强将人移过了半个身子去。
贺九重坐在后面也感觉到了前面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也解开了安全带几步快走到了叶长生的身后。
身后乘客的惊慌叫嚷声他都听不见了,悬崖就在旁边,距离车身不足一米的距离。尽管叶长生并不想要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旁边的悬崖上,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即使是拼命目视着前方,但是余光却还是会不停地落到那处陡峭的悬崖。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脸色惨白,额头不停地沁着虚汗,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长生唇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脚上踩着刹车,手上缓缓地将档位退了下来,直到将速度控制在二十码时,然后才猛地一脚踩住了刹车。
——狂奔了一路的车终于停下来了。
叶长生颤抖着手拉起了手刹,略有些虚脱地趴在方向盘上喘了一口气,低声地道:“司机已经死了,这里不对劲,我们必须马上下车。”
说着,朝着贺九重伸出了手:“我腿有点软了,你拉我一把。”
贺九重往前倾了倾身子,赶紧将人从驾驶位上抱了下来。叶长生这时候倒也再顾不上自己让一个男人公主抱了到底显不显得丢人了,他偏头望着一群坐在座位上各个面色惊慌的乘客,尽量清晰地道:“司机出了一点意外,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这辆车,送我们去往目的地了。
如果我们所有人当中没有能够在盘山公路行驶中巴车的人的话,那我想现在最妥善的方式还是先下车,然后联系搜救人员过来对我们进行搜救。”
众人听了这个话,再想到之前中巴车那样失控的模样,一时间不由得也后怕不已。
坐在旁边的年轻人马上站起来道:“那就在这里下车吧!我们先下车,在下面等搜救人员过来!”
“对,对!我刚才晕车晕得已经快将胃都吐出来了,我需要休息一下,就现在这里下车吧。”
“下车,下车!我受不了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不过好在意见还算统一,叶长生点了点头,让贺九重将他放了下来。拿出手机正准备查一下中巴上的哪个按钮代表着“打开车门”时,突然,本来已经禁止了的中巴突然开始小幅度的颤动了起来。
叶长生心中一直就未曾消退的不安在这一刻突然被推到了极致,他转过身伸出了手,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将中巴上的车钥匙拔了下来,然而就算是这样,车子颤动的频率却也没有被阻止。
叶长生突然明白过来,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控制的不仅仅是一个司机,他实际上掌控的,应该还有这辆该死的车!
他将手上的钥匙随手扔到一旁,然后几步走到窗边,拿起了上面的小锤子就猛地往窗户上砸了过去。
周围的人看着叶长生的动作先是愣了愣,但是随即大家倒也都反应了过来,赶紧也拿起了身边的锤子将窗户砸了开来。
车子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好在叶长生们砸窗的速度极快。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跳窗的那一瞬间,正在抖动着的大巴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整个儿猛地朝着公路的悬崖一侧俯冲了下去。
坠落的那一瞬间,叶长生下意识地往贺九重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人一双猩红色的眸子闪烁着某种叫人心惊的神色,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正以诡异的速度下落的叶长生,然而就在两人双手就要交握的一瞬间,耳边有什么爆破的声音炸开。
紧接着,就像无数只手从下面猛地拖住了他的脚一般,他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要被扯断了一般迅速向下坠去,他望着那一双闪过惊恐的猩红色眼眸,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很快地,整个人便就在一片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叶长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水流和音乐的声音,那音乐的曲调极轻快,听起来像是哪里的童谣。
他的意识要比身体更早恢复了自主权,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好一会儿,渐渐再从完全的麻痹感中找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先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然后又积蓄了一点力量,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
这个过程花费了他大约二十分钟的工夫,直到他整个人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才勉强地用手支撑着地面让自己缓缓地坐了起来。
到处都是浓白色的雾。
他竭力地向四周望了望,但是从未见过的浓雾将一切都覆盖住了,他所能看见的范围甚至不足一米。
叶长生伸手抓了抓头发,又存了点力气,折腾了一会儿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站在原地抖了抖胳膊,再踢了踢腿,确定虽然经历了掉落悬崖和车辆爆炸的冲击后自己还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淡淡满足感来。
身边没有其他人,贺九重也不在。
叶长生试图用贺九重的名字来召唤了他,但是奇怪的是无论他召唤几次那边却都没有丁点儿反应。
——这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了。
自从贺九重被他召唤进这个世界后,包括吃饭、睡觉,他们几乎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就算偶尔他们会因为一些情况暂时分开一小会儿,但是出于契约的联系,他们也不曾真正断过联络。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契约失效了?
叶长生眉头紧紧地锁着,因为意料之外的与贺九重彻底失联,让他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拧成了一团乱麻,几乎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身后的音乐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叶长生顺着那声音走过去,发现距离自己大约三四米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音乐喷泉。
这个喷泉极大,大约是因为不断喷洒着的喷泉水冲淡了附近的浓雾,在这附近的可见度倒是比之前要稍微高一点。
喷泉的中央是一座正在弹着竖琴的女神像,她眉眼低垂,脸上似乎有着幸福的笑意。一直循环着的隐约似乎就是从她这里传来的,轻松活泼的,与这个被浓雾包裹着而显得死气沉沉的地方一点都不相同。
叶长生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思考起来自己现在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首先——他在哪?
毫无疑问,他是从悬崖上摔了下来,但是问题在于,制造这一场“意外”的始作俑者到底是将他带到了哪里?
再其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叶长生坐在音乐喷泉池的边缘,一手托着腮,眉头紧紧地锁着:如果只是想杀他的话,那么在他与贺九重分开,并在这个地方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他,但是他却都没有下手。
如果不是为了杀他,那么他是想观察他吗?
观察什么呢?
叶长生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些想不通:他除了天生一双被阴阳鱼所寄生的阴阳眼之外,老实说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而且能够布这样一个局来困住他的人,想必也应该是看不上他这简陋的三板斧的吧。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最后,他想知道,贺九重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他既无法召唤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是契约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这半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叶长生习惯了一偏头就能看见贺九重站在他身边的感觉,这样陡然看不见他,就不单单只是心里空落落地这么简单了。
万一是契约出了问题,万一是贺九重被送回魔界了,这可怎么办?
叶长生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抽一抽地发疼。
原本他的运气一直就算不上好,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转了一次运,上天总不会对他这么苛刻吧?
将好的坏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然后掏出手机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九,正是应该吃午饭的时间。
他的视线往上挪了挪:果然不出意料的没有任何通讯信号。
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他开始试图着按照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除他之外的其他人。
浓雾一直无法驱散,遮天蔽日的,很快叶长生就发现,似乎周围连一米的能见度都没有了。
他一直按照自己印象中的直线在往前面行进,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建筑,也没有不幸地撞到墙壁,他仿佛就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似的。
之前远去的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顺着自己的线路继续前进,然后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竟然又绕回了最初的那个音乐喷泉前。
叶长生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却还是不肯死心。他从新选了一个面,然后继续往前走。又是一路畅通地走到了底,然后在渐渐清晰的音乐声里,他又回到了原地。
连续尝试了几次,发现最终都还是会回到音乐喷泉的叶长生不由得开始觉得有些疲惫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天色并没有明显的变黑,只有身体的疲惫在不断地累积。
叶长生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九分。
一分一秒不差。
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他开始陷入深思时,一阵不属于他的脚步声突然传了过来。他倏然抬起头望了过去,只见在一片浓雾之中,渐渐地竟有一对身影朝着他走了过来。
那是一对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老夫妻,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叶长生起了身,几步朝着他们走过去:“请问——”
那对老夫妻却是无视了他,他们绕过他,一路说笑着又消失在了浓雾中。
叶长生一怔,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后,好一会儿,眼底浮上了一抹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