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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过迎兵归乡典仪那日的种种震撼后, 沐青霜感触良多,一时没能缓过神, 整个人懒搭搭提不起劲。
向筠忙着安排家里人准备过年的种种琐事,又要忙着打点行李年后迁居镐京;沐青演与贺征成日里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一日里有大半日见不着影子;沐青霓也莫名蔫头耷脑的, 沐青霜连个磕闲牙的人都找不到, 一连两日都只能在中庭廊下拥裘围炉,看着院中雪景发呆。
到了第三日上午,纪君正与令子都如约登门,才终于让她整个人重新活泛起来。
沐青霜与纪君正虽已有五年未见,可两人之间却并未显着生分。照面就先一顿拳来脚往、嬉笑怒骂,热络亲昵宛如少年时。
令子都在旁看得眉眼带笑, 恍惚间如回到当年的赫山讲武堂。
打打闹闹地完成了“老友寒暄”, 沐青霜便领着他们进了暖阁, 叫人准备了些酒菜。
“当年甲班的人瞧着我们戊班总像眼睛长到头顶上似的,”纪君正爽朗笑着拍拍令子都, 对沐青霜道,“我是万没想到竟会同令子都坐到一起喝酒的。”
在赫山的最初那两年,甲班人觉得戊班人散漫,戊班人觉得甲班人刻板,两边儿互相瞧不上, 素来泾渭分明、冷眼相向, 如今这样把酒言欢的场面, 确实是当年谁也没想到的。
令子都有些伤感地笑叹着, 拎了酒壶将桌上三个杯子都斟满:“赫山讲武堂满打满算办了将近九年,总共教出三届学子,怎么算都是于国有功的吧?说没就没了。”
嘉阳郡主赵萦接任利州都督后,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赫山讲武堂。这消息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许多年轻将领们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
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学子,尤其是前两届的人,在复国之战中的表现可谓出色。诸如贺征、周筱晗、齐嗣源、敬慧仪、纪君正,这些家伙很明显都是即将要被万众仰望的新贵将星。
因此令子都赵萦的这个做法颇有微词,总有点“兔死狗烹”的悲戚愤懑。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也是,”令子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不满地瞪着纪君正,“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也没见有谁站出来说句话拦一拦。”
沐青霜右手背在身后撑着暖烘烘的地垫,斜身坐在矮桌旁,一言不发地笑着仰脖饮尽杯中酒。
其实她也不太懂赵萦为什么要解散赫山讲武堂,但迎兵归乡那日所见的种种,让她觉得赵萦不是个绣花枕头,此举必定有什么考量。因此她对讲武堂被解散的事虽有伤感,却没有令子都那样大的怨气。
“令子都啊令子都,你这是在利州困久了,看事情就只能局限于这方寸之地,”纪君正随手拿起一只鸡腿,摇头晃脑地解释,“如今外敌已驱,山河一统,举国上下最大的事就是个‘稳’字。利州与中原之间往来不便,太容易脱离朝廷掌控了。赫山讲武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两三年就能速成大批将领啊!莫说龙椅上的人容不得,就是普通百姓也会担心有人要在利州打旗子自立。”
令子都怔了怔,一时无言。
沐青霜茅塞顿开,哼声笑道:“君正这五年去中原真没白混,今非昔比啊。”
“咳,我们这些去了中原的人,这五年里谁不是一边吃亏一边学着长大?”纪君正唏嘘地摇了摇头,咬着鸡腿苦笑,“咱们中间如今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这些个,都是吃了亏后长记性的。所以啊,讲武堂被解散这事儿势在必行,早在赵萦下令之前我们这些人心里就有点儿数了,自然没人吭声。”
令子都长长吁出一口郁气,笑得有些落寞:“是了,我没想到这层去。”
纪君正摆了摆手,将这话题揭过,三人便聊了聊昔日同窗们的近况,乐呵呵只纯粹喝酒叙旧。
五年不见,有太多话可以说。纪君正说他这五年辗转征战的种种,而沐青霜与令子都则说说利州这头的景况,一顿酒喝得热热闹闹,三个人都像憋了八辈子没与人聊过天似的,片刻也停不下来。
半个时辰后,酒意微醺的三人这才算尽了兴。
由于纪君正还得赶着回朔平家中,便先告辞离去。
沐青霜也不客气送他,只挥了挥手:“年后咱们镐京见,到时约着慧仪一起再聚。”
纪君正知道沐家眼下的处境,也不多提什么会叫她伤怀的事,只道:“成,往后在镐京,随时都能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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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君正走后,沐青霜与令子都隔桌相对,各自心中思绪万千。
令子都欲言又止好几回,最终只能讪讪苦笑:“咱们往后怕就不能常聚了。”
“这五年咱俩都在循化,也没聚几回啊,”沐青霜笑睨他一眼,“别说得这么依依不舍的,怪瘆人的。”
令子都闷头灌了自己两杯,神情愈发落寞了:“也是。”
不可否认,他对沐青霜是有好感的,打从当年还在讲武堂时就心生了悸动。
毕竟这是个极其耀眼的姑娘,使人动心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
之后这五年,两人之间的往来不算频繁,可他的心思连粗放如沐青演都看出来了,偏这姑娘浑然不觉。
“你当真看不出来,我……”令子都踌躇片刻,鼓起极大的勇气抬眸看向她,“我其实……”
沐青霜单手托腮,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使他心中发虚,那点勇气立时又化作无形。
五年来,有好几个这样的瞬间,最终都是这般狼狈收场。这一回,好像也没有例外。
等了半晌,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沐青霜唇角疏懒扬起淡淡的笑弧:“你看,我给你机会让你说了吧?你还是说不出来。”
令子都眼中闪过窘迫的慌乱:“我只是没准备好……不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生辰那日啊,你记得那日喝醉以后的事么?”沐青霜笑得温和,歪着脸看他。
令子都茫然地摇摇头。
“你说,贺征告诉你他是我的童养婿,问我是不是真的,”沐青霜从来是个敞亮的性子,倒也没与他遮遮掩掩,“我刚开始有些懵,就不明白你俩怎么会聊起这种事。后来再想想,就猜到了点儿。”
令子都有些狼狈地扶额:“那你……我……阿征他……”
“子都,这事其实同贺征没关系的,不是吗?”沐青霜眨了眨眼,轻声笑了。
令子都颓然长叹,苦笑垂眸。“是啊。”
过去的五年,他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没有勇气。
循化沐家在利州独大,沐青霜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地州地界上最最高不可攀的姑娘,面对她,他心中生不出什么强势的果决。
这些年,在她没有主动相邀时,他甚至不敢自作主张登门打扰。
五年里他与她之间并没有站着贺征,甚至也没有站着其他什么人。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直在等着她来发现自己的心意。
太多顾忌,太多畏怯,才成了如今这般结果,与谁都没有关系。
“那若我此刻说,你觉得如何?”令子都也知道这话是白问,最好的时机都在他的裹足不前中浪费掉了,眼下根本无力回天。
“朋友,以往没说的事,这会儿也就别说了吧?”沐青霜拿指尖轻叩着桌面,笑嗓从容。
令子都无奈一笑,举杯道:“还是朋友?”
“那当然。”沐青霜也举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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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令子都后,沐青霜酒意上头,眼神略有些涣散地靠在大门边发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与沐青演一道出门办事的贺征刚到门口,就见她这副模样,当即便凝了眉大步走上台阶伸手扶住她。
“你在门口发什么呆?”
沐青霜眼神迟滞地看向他,好半晌才含糊回道:“送……子都……”
淡淡的醉意使她舌头直打结,听起来莫名有种心虚之感。
“送客就送客,人都走没影了,你还在门口依依不舍?”贺征咬紧发酸的牙根,塞了个小盒子到她手中。
沐青霜歪着脑袋,将那盒子举到耳边晃了晃。盒子里的闷声脆响使她眼前顿时一亮,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石蜜糖诶……”
贺征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出息,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冲他一笑,立刻就抚平了他的那点酸涩不安。
他本想将人抱回去,哪知沐青霜却不肯,转身蹒跚着步子往里走,边走便低头摆弄那个糖盒子。
贺征也没和这醉鬼讲道理,只能小心伸出右手护在她身后,跟在她身侧。
他噙笑看她笨拙地试图打开盒子而未果,便伸手替她将盒子打开,拿了一颗出来送到她唇边。
醉眼迷蒙如丝的沐大小姐笑嘻嘻微启红唇——
连糖带他的指尖一块儿含进了嘴里。
贺征周身绷得僵直,右臂一收将她箍进了怀里,眼神灼灼攫着她酡红的醉颜,半晌说不出话来。
沐青霜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什么流氓事,满意地含着糖球,眯着眼嘀咕道:“你不要想着……偷偷摸摸占我便宜……也不要对我投怀、投怀送抱,我告诉你,没用的……”
说着,她软绵绵倾身,一头栽进他怀里。
贺征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她打横抱起,哑声轻恼:“到底谁占谁便宜?真是没处说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