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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菜肴入腹,不止令容心满意足,韩蛰脸上也不似平常冷淡。
两人从暖阁往银光院走,因枇杷被令容留在厨房,韩蛰便随手扶着她。
初春的阳光依旧清冷,照在身上并无暖意,令容披着斗篷,走得谨慎。
“……枇杷捡来那珠子,我也没声张,方才宋姑回来说她已问过了,昨晚并没有旁人滑倒,那泥地里的珠子却都扫干净了。”她牵着唇角,声音软软的,带些自嘲,“算起来,也是我太倒霉。”
“只是倒霉?”韩蛰低头觑着她。
令容唇边自嘲,也抬头望他,“蛛丝马迹都没了,红口白牙地说给旁人也未必信,可不得自认倒霉?”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杏般漂亮,里头的自嘲和不悦没半点掩饰。进了院子,因红耳朵忽然窜过来,便躬身抱起。
韩蛰仍扶着她,挥退旁人,“说给我听,我就信了?”
“夫君是锦衣司使,眼光与旁人不同。”令容还是头回提他的身份,“我说此事,也不是想刨根究底,只是想让夫君知道,昨晚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之所以崴脚,不止是酒后犯晕,还因踩到了珠子。夫君信吗?”
两人已走至屋门,韩蛰自掀帘而入,叫旁人留在外面。
旋即,他缓声道:“我信。”
这回答出乎所料,令容微愕。
韩蛰也没解释,只叫她坐在窗边美人榻上。
昨晚他出厅时就想跟令容说他要去书房的事,因看到令容趔趄打滑,才按捺心思,一路跟到银光院,免出意外。当时令容下台阶都稳稳当当,因被唐解忧叫住说话,比旁人落下两步。他站得远,穿过人群,只见唐解忧躬身摆弄裙角,令容身子晃了晃,便没留意。
而今想来,珠子便是那时撒到令容脚下,继而滚入泥地。
虽只是小事,但令容小小年纪孤身嫁入韩家,自家表妹又接二连三地耍小手段,若不早些制止,不定会生出怎样的事。
韩蛰脸色不太好看,“这事会有交代。”
令容也不知他为何笃定,见韩蛰无意解释,只笑了笑道:“夫君肯信,我已很是感激。不过无凭无据,且终究只是崴脚,不算大事,无须交代,夫君心里有数就好。”
反正她也没指望有交代,只是不想吃哑巴亏。
韩蛰没再多说,叮嘱她好生歇息,要了枇杷捡来的珠子,先走了。
……
傍晚时分,唐解忧进香后回府,还没进庆远堂,便被叫到了韩镜跟前。
屋里就只韩镜和韩蛰祖孙二人,唐解忧规规矩矩的行礼,才要卖乖将今日求的福袋呈上,却听韩镜问道:“昨晚傅氏崴脚,真是你做的?”
唐解忧抬头,目露茫然,“什么崴脚……”
话音未落,对上韩蛰的目光时,却是心中微跳。那目光锋锐严厉,她纵然恃宠而骄,对这冷心冷肺的表哥毕竟有忌惮,不由缩了缩。
韩蛰踱步过来,手里一只瓷碗,里头是些细碎的珠子。
“是不是你的?”
“不是……”唐解忧下意识否认,慑于韩蛰的目光,加上珠子摆在跟前,并没底气。
这态度已露端倪,韩镜岂能瞧不出?然而毕竟是掌上明珠留下的独苗,又只是小事,他便叹了口气,“伺候你起居的丫鬟就在外面,你的首饰玩物也是她管,对证得出来。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个明白。”
三朝相爷、锦衣司使合力责问,唐解忧也是仓促行事,漏洞不少,哪还撑得住?
嗫喏了片刻,垂首承认,只说是一时失手。
这话的真假,祖孙俩自然能分辨出来。
韩镜虽不悦,肃容责备,罚她抄书悔过,就想放她走,韩蛰却拦住,搬出家法来,以藏私害人为罪名,要让韩镜罚她跪祠堂。唐解忧一听慌了,忙哭着认错,韩镜也觉这罚得过重,“傅氏总归伤得不重,抄一遍书,叫她知道错处就好。”
“傅氏毕竟是我三媒六娉的妻室,她的表嫂,长幼有序。”韩蛰没有退让的意思,“祖父既拿表妹当亲孙女疼爱,她存心不正,理应按家法训诫。”
“表哥,我知错了。”唐解忧垂首胸前,脸都涨红了,“求外祖父别罚我跪祠堂。”
韩蛰不为所动,只盯着韩镜。
韩镜叫唐解忧先回庆远堂,待屋内没了人,才沉着脸道:“小事而已,你穷追不舍,是偏袒傅氏?”
“与傅氏无关。祖父家法严明,瑶儿虽年幼,却知进退、懂分寸。这事虽小,却可见表妹心术不正,做事不知分寸。姑姑已过世,外人倘若议论,也只会说韩家教女无方。若只管宠溺放任,将来不止丢相府颜面,更会引来祸事。请祖父三思!”
只这一句话,便将韩镜的试探责问全都堵了回去。
次日清早,唐解忧便被带到祠堂外,她毕竟不姓韩,便只开了门跪在外面。
两个时辰跪下来,她脸蛋涨红,又愧又恨。
那晚她暗里使坏,无非是多喝了酒,脑子发热,瞧着令容在杨氏跟前卖乖得意,又见表哥在前面驻足等候,心中妒恨越烧越旺,想叫令容当众出丑吃苦,顺道搅黄回门的事,才临时起意。当时令容崴脚,她虽失望,因是小事,也没放在心上,趁着无人留意,次日清早便去掩了痕迹。
谁知道傅令容竟会翻出此事,表哥竟也当正经事来办?
唐解忧自入韩家,便因身份孤苦,被韩镜和魏氏捧在掌心,连韩瑶都不及她得宠爱。如今新年伊始便来跪祠堂,旁人虽不言语,必定都在私下揣测缘由。
她自知一时头脑发热,因小失大,又是后悔又是羞惭,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回到庆远堂,因是老太爷责罚,太夫人也没能说什么。
唐解忧在屋里关了大半天,才叫来亲信仆妇,“叫你打探的那人怎还没有消息!”
“那人是田大太监的表侄,来头不小,一时间打听不到。不过他跟傅氏早就认识,这点没错。我已使了人打探,一有消息就报来。”仆妇接过那只沉甸甸的赤金手镯,满脸堆笑,“多谢姑娘打赏。”
唐解忧只吩咐道:“不许走露半点风声!”
那仆妇忙着应是。
唐解忧犹觉得不够妥,又让她给堂哥捎句话,请他借职务之便查查。
等那仆妇走了,又将帕子狠狠绞了两圈——韩蛰既已留意,外祖父又当正经事来惩戒,往后几个月她怕是只能卖巧扮乖了,安分守己了。可恨!
……
银光院里,令容听见这事时颇感意外。毕竟跪祠堂这种事,搁在哪里都是不轻的惩罚,更何况唐解忧还是被二老捧在掌心的表姑娘。
不过外头虽有揣测,却没人知道内情,令容便也揭过。
到初三那日,禀报过长辈后,夫妻齐往金州回门。
令容早已派人给府里报讯,两人到得靖宁伯府门前,立时便有门房管事来迎。
韩蛰先下了车,后头宋姑匆匆赶来要扶令容时,却见韩蛰手臂一伸,握住了令容。他难得示好,令容便冲他笑了笑,搭在他掌心,轻轻巧巧地下车。
府门上的金字牌匾依旧,两旁斑驳的石狮蹲着,跟她出阁前没半分差别。然而令容瞧着,眼眶却是温热,偷偷侧头压下情绪,便听傅益笑着走了出来。
从前他在书院时,还是翩然少年、温润如玉的姿态,隔了一阵没见,竟又添了干练利落。吩咐管事安排随行的人,他自引着韩蛰入内,因韩蛰比他年长四岁,也不好称呼妹夫,便只以“韩大人”相称。
走至垂花门,便见傅锦元和宋氏夫妇结伴而来。
韩蛰端然见礼,令容瞧着宋氏,鼻头一酸。
月余没见,宋氏消瘦了许多,一见她,眼圈也自红了,只是碍着韩蛰不好表露,只紧紧握住令容的手,捧在掌心里,摩挲不止。
傅锦元倒还好,见令容气色甚好,放了心,面带笑意同韩蛰寒暄,往客厅走。
韩蛰和令容都备了礼,傅家也设宴迎接,傅老太爷坐在上首,大房的傅伯钧夫妇也在,连同傅盛也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厅中,因被拘束得久了,神情颇显颓丧。
韩蛰挨个见礼改口,对长辈颇为恭敬,只是见到傅盛时,眸色微沉。
老太爷怕令容受委屈,态度颇为热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直至傍晚宴席散了,韩蛰被留着喝酒,令容因身体乏累,跟着宋氏回蕉园。熟悉的府邸居处,床帐帷幄,没了她和枇杷红菱闹腾,蕉园里竟冷清了许多。
一进屋,宋氏就将她搂在怀里,问她在韩家是否习惯。
令容靠在她怀里,声音娇娇软软,只说一切都好。她对韩蛰的态度毕竟没底,便有意避开,只说杨氏如何照拂,韩瑶也面冷心热,往常一处待着,也颇融洽。
宋氏放下心来,让人做了令容爱吃的小菜,单独陪她用些,打算备份厚礼,答谢杨氏。
……
母女二人说体己话,再出屋时,天色却早已黑了。
金州一带并没有夫妇回娘家后不能同宿的规矩,宋氏早已打扫了客舍出来。两人往客舍走,途径一处院落,瞧见屋门半开,令容略微诧异,“府里还有旁的客人吗?”
“是你哥哥的好友,因前阵子伤了腿脚,离家又远,暂时在咱们府里养伤。”宋氏瞧了客舍一眼,“也是个青年才俊,家里是盐商,富甲一方,偏要从科举入仕,读书很用功,身手也比你哥哥好。”
令容一笑,“那哥哥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因听说是盐商,怕跟范贵妃家有关,又随口道:“那人叫什么?”
“似乎是叫冯焕。”
姓冯啊……令容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若她记得没错,前世韩蛰去平叛时,她听舅舅提起过,那叛贼的头领名叫冯璋,也是个富庶强干的盐商,因不满地方上苛政暴敛,才揭竿而起。
这个冯焕会不会跟冯璋有关系?
令容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