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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刚过, 张明岳就定制了未来一年的计划, 用来紧紧自己松懈的神经。
随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以后的考核上,除了上班, 只偶尔去学校, 就算这样,也听说了黄敬东退学的事情。
据说是他远方的表叔过来办的手续,张明岳猜测可能是庞离,校方电话跟黄敬东取得联系,跟他确认信息后, 办理了退学手续。
张明岳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也如别人初听时表现出惊讶的样子,随之就抛在脑后。
只是,他没想到黄敬东在奔赴香港之前, 还能想起他。
这天,张明岳从医院回来,洗了把脸,正打算去书房看书, 钱明菲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是吕教授下午过来的时候顺道拿过来的。
张明岳以为又是李深原或齐洪扬的信,拆开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居然是黄敬东写来的。
信上极尽表达他对张明岳的嫉妒以及被张明岳针对破坏的恨意, 后边马上转变成狂狷的语气, 说他要去香港发展, 在那里他的亲戚给安排了最好的医院,以后发展必定比张明岳好,还声称等他功成名就之时,一定会回来,让张明岳好好仰望。
张明岳轻哼一声,拿起信撕成两半,想再撕的时候停了下来,把信放在桌子上抚平,出去找了浆糊,重新粘好。
从头到尾又看了两遍,找了本书把信夹在里面,拿出来之前复习的资料,看了起来。
张明岳跟谁也没提这封信的事情,别人不知道,钱明菲也以为是要好同学的问候信,根本没放在心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当白雪皑皑覆盖京都大地的时候,张明岳通过了考核,领取了毕业证,脱离学校,正式成为三中心医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一天,张明岳期盼已久。
同样有此感觉的还有院长,协议里的前提条件已经达成,后面要做的就是跟对方协商引进新技术和科研成果。
庞奇儒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这些投资在他的资产里不过是一小部分,不值当反悔毁坏自己的名声。
等到来年,花开蜂飞的夏初时节,庞奇儒承诺的一切全部到位。
院长为了迎接这些新技术,已经做了两年的准备,可谓无缝连接,三中心一跃成为京都最好的医院,扬名全国。
张明岳看着院长意气风发,其他人欢呼鼓舞的样子,默默离开了医院。
深夜,张明岳没回卧室,躺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苗群群把孩子们哄睡,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屋,就来书房找他。
“这么晚了还不回屋睡觉,想什么呢?”苗群群上手给他揉太阳穴,舒缓疲劳。
张明岳静静享受了一会儿苗群群的柔情蜜意,才拉下她的手,“群群,有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苗群群顺势坐在他旁边,“咱俩是两口子,你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张明岳抚着苗群群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你知道,医院每年都会派出几批人到贫穷、艰苦的地方去支援医疗建设,以前上学没机会,如今,我已经毕业还通过考核成为副主任,不仅能够参加,还有资格成为领头人,可是每次的活动至少要持续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我有心报名参加,又特别顾虑家里,如果我走了,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叫我于心何忍。”
苗群群搂着张明岳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直有自己的规划,虽然我也特别不想跟你分开,可你要是非去不可,就去吧,家里有我呢。现在外公身子骨挺硬朗,孩子们大了也好带,何况还有爸妈帮我呢。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的,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你会很辛苦的。”张明岳亲了一下苗群群的额头。
苗群群呵呵轻笑起来,“这不叫辛苦,这叫甜蜜的负担。你知道吗?自从跟你结婚,这些年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幸福过。那时候,爸爸被举报,家里愁云惨淡,我心里压抑都快要挺不住了,是你的出现,举起了我头顶的那片蓝天,给了我充满阳光的未来,只要你在,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心里的支柱,做什么我都不辛苦。”
张明岳叹口气,搂紧苗群群,“我再想想,考虑周全再决定。”
苗群群依偎在张明岳怀里,听着他心脏咚咚咚地跳跃,她知道张明岳虽然嘴上说再考虑考虑,其实想法基本已经定了,要不然,他不会说出口的。
在第二天张明岳上班走了之后,苗群群私下里跟苗文清说了张明岳的想法,不是让他去劝说,而是希望得到自己爸爸的支持。
苗文清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恢复平静后陷入沉思,良久才跟苗群群说让她别管,自己跟张明岳先谈谈。
当天晚上,苗文清尾随张明岳进了书房,“明岳,你先别看书,咱爷俩聊聊。”
张明岳顿时坐直身体,做出倾听的样子,“有什么话,您说。”
苗文清没坐下,而是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从里面拿出来一封信,不是别的,恰恰就是黄敬东的信,“群群跟我说了,你想去边区支援医疗建设,是跟写信的人有关吗?”
“什么都瞒不过您,也是,书房您比我用得还多,稍稍一看就能发现变化。”张明岳面带苦笑。
苗文清把信放在张明岳跟前,“这人是谁?你同学还是同事?”
“同学。”张明岳回答。
苗文清中指敲击着桌面,“他去香港发展,你反其道而行之,去支援建设,都是想尽快追求医术的提高,或许是殊途同归,但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我去跟老庞说一下,让他安排你去英国学习,英国的医疗水平可比香港的先进更多。”
说着就要走,却被张明岳拦住,“爸,这事还是不要麻烦庞先生了,我去支援建设挺好,而且,我也不想去英国。”
苗文清当即反应过来,这里面有事,以他对张明岳的了解,能舒舒服服解决问题,绝不会去吃无畏的苦,如果到了英国,有老庞找人照顾,可比支援建设舒服得多,这事张明岳不可能不知道,可却说不去麻烦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爸,说实话,虽然两家交情匪浅,可我不想接受他太多的恩惠,这次副主任考核已经沾了光,总不能总靠着人家。恩情太大也不好还。”张明岳模糊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苗文清很精明地抓住了他的意思,“以老庞跟我的关系,如果我提,他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很高兴,至于恩情不恩情的,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爸,两家交情再好,也架不住”
张明岳还没说完,就被苗文清抬手打断,“你别说了,本来我想把这个事带到棺材里的,偏偏你顾虑这么多,我就跟你讲一讲,你别看我整天老庞老庞的叫,其实,老庞是我的亲娘舅,是我母亲的亲弟弟。”
“怎么可能?祖母可是姓苗呀姓苗,难道?”这件事真是出乎张明岳预料太多。
苗文清点点头,“你猜到了,我母亲的苗是随着我父亲叫的,她实际姓庞。我外祖父跟我外祖母成亲,生了我母亲和老庞,可他不知足,又纳了两房小妾,外祖母为此郁郁而终。我母亲为了老庞有出息,对他管教很严,可老庞那时候年纪还小,觉得被管束太难过,慢慢就被两个妾笼络,反过来成为伤害我母亲的一把利剑。那两个妾诬陷我母亲跟外人有私情,外祖父勃然大怒,怒打我母亲,母亲自辩,可老庞却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外祖父居然要把我母亲沉塘,她伤心外祖父不分青红皂白,控诉老庞绝情,最后族人求情,虽然不用沉塘,却要被赶到乡下自生自灭,我母亲在庞家牌匾之下发愿,愿生不是庞家人,死不是庞家鬼,纵日后真相大白,不改初心,如有违誓,愿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在路上,我母亲饥渴难耐,掉到河里,好在被我父亲所救,后来他们结成夫妻。而老庞,被两个妾捧杀,不知道天高地厚,终于闯了祸,被外祖父厌弃,不管他长子的身份,出继给同族的兄弟,老庞这时候才幡然醒悟。好在他继父母对他不错,愿意供他念书,他自己也天资聪明,很会做生意,才赚得万贯身家去国外留学,期间他一直在找我母亲。”
“他跟我父亲认识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母亲就是他要找的人,两个人相交甚笃,老庞到家里拜访,才知道我母亲是他姐姐,我母亲只称呼自己是苗氏,不肯相认,老庞顾忌母亲的誓愿,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我母亲过世,两个人也没有相认。”
“爸爸,您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庞先生是您亲舅舅?”苗群群在外面听着,实在忍不住出了声。
苗文清本来还挺伤感,听这话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听壁角了?”
“我是怕您不支持阿岳做自己的事情,乱插手才过来的,哪想到听到这些呀。”苗群群笑嘻嘻地说,往旁边一站,闪出位置露出钱明菲。
原来钱明菲见苗群群鬼鬼祟祟的,跟着来看看,也听见了苗文清的话,不过,她脸上可没有任何惊讶。
这下轮到苗文清诧异了,“明菲,你知道?”
钱明菲挨个看看他们三个人才说:“公爹临终前跟我简单提过。”
“原来如此,”苗文清恍然大悟,随即又跟张明岳说话,“现在你知道我跟老庞的关系,心放到肚子里,我麻烦他他才高兴呢。”
“还是不要了,我还是想按照之前的想法去做。”张明岳坚持己见。
苗文清看出点意思,再想张明岳之前的表现,心思一转,试探地问:“那个黄敬东跟老庞有关系?”
不得不说苗文清心思敏捷,一猜就中核心。
张明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满脸为难。
苗文清反而笃定了,“会不会是那个女人怀的孩子?”
看张明岳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该来的人还是甩不掉。可那又如何,难道他一个不受欢迎的私生子还能有我的分量重要吗?”
这话说得有点赌气的味道,张明岳有些哭笑不得,“爸,我知道您去找庞先生他肯定会安排的,只是我不想身边的机会总是别人给的,进医院是赵叔安排的,升职是庞先生创造的,我想自主安排,争取提高。”
“说得好,外公支持你。”老爷子叼着烟袋进来了。
众人忙把他迎进来,张明岳搬出椅子,“外公,您多会儿不爱来书房,今天怎么也进来了?”
“你们四个人嘀嘀咕咕的,我以为明岳出了什么事,独独瞒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这哪行,所以我来了。”老爷子理直气壮地说。
张明岳暗怪自己,这大人还让外公担心,“外公,让您担心是我不对,我没事,就是跟群群商量去贫困地区支援医疗建设。”
“这是好事,现在咱家条件好了,去帮帮那些穷苦的百姓是应该的。”老爷子觉悟向来高,还挺赞同,“不用顾忌家里,大胆地往前迈,有啥事外公给你兜着。”
苗文清还想说什么,被苗群群暗中扯了袖子,看着她瞪得溜溜圆的眼睛,顿时放弃游说,罢罢罢,小儿女自己愿意,就让他闯闯去吧,反正自己还能干,还能作为顶梁柱支撑家里几年呢。
排除了家里的后顾之忧,张明岳转天就提交了申请。
真是一石激起千成浪,所有人都觉得张明岳脑袋被门挤了,要不就是晚上睡觉做梦没醒,在这种大好形势之下,居然没有乘胜追击更上一层楼,反而远离医院核心,到那种犄角旮旯去搞什么建设。
院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没反对,他只要求张明岳是三中心的人,不影响两方的合作,具体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要不犯法就不予过问,更别说支援医疗建设打的是三中心的名号,扬的是三中心的名号。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星期后,张明岳的队伍组建完成,悄无声息地离开京都。
从那时候起,张明岳一年之中有九个月都是在外面飘荡,他的足迹踏遍了甘肃、青海、四川、贵州、广西几乎所有贫困的区县,给人治病,培训基层医生,传播医学知识,同时也考察当地的药材,像基层医生学习,一坚持就是十多年,一转身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
每年他出去,只要有时间,苗群群都会带很多吃的、用的、药材去探望他,条件允许还会住一段时间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让他舒散舒散,当然,东西只是一小部分给张明岳的,大部分都分给同行的医生护士和当地的乡亲们,随行的医生都说苗群群是活动的库房,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是最受欢迎的人。
在第三个年头,苗群群曾给张明岳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消息,原来张明岳的表舅,也就是岳静的舅家表哥找上门,跟老爷子认亲来了。
“你不知道,表舅那大岁数,还搂着外公痛哭流涕,外公挺感慨,可我看着是有点嫌弃表舅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苗群群描述当时的情景。
张明岳呼噜呼噜吃着苗群群做的饭,“我记得外公说舅姥爷家里没人了,这个表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美国来的,据说当年他们庄子遭了炮火,表舅只是被打晕过去,下场雨把他浇醒了,讨生活到上海,被当地一家资本家收留,那家也是只有一个女儿,见表舅能干又踏实,就把女儿嫁给他,就是现在的表舅妈,解放前他们举家迁到美国去了,前段时间才得以回归故里。”苗群群介绍情况。
“那挺好,多了门亲戚走动。”张明岳无所谓地说。
苗群群撞撞张明岳,“他们不亏是资本家,家大业大,庞先生跟他们比差远了,那个,表舅说,你要是想去留学,他马上联系美国那边的医院,那边好几家医院都是表舅私有的。”
张明岳嚼烂嘴里的饭粒,咂巴咂巴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每天都很充实,也一直在进步,往往同样的病症,以前在医院遇到,照例开药就是,这里可不行,他们没医没药,水土、产出都不一样,我要绞尽脑汁想学过的,看过的病例、辩证,就地取材给他们治病,每次开的药方都不尽相同,收获比坐在医院里可大得多。”
“其实,我已经跟表舅说过你的意见了,不过表舅非让我当面再问一遍,果然,你的答案还是那样。”
这时候的答案是这样,十年后的答案还是那样。
不过,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相对应的医疗水平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完善,三中心医院至此取消了医疗支持建设,收拢在外的医生护士。
有了在外的磨练,回来的医生护士水平都提高了一大截,最高兴的莫过于院长。
高兴过后,院长发出一声喟叹,因为,今年,该是他退休的年龄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三中心未来的发展,他熬了多少心血,才能让三中心在激烈的竞争中保持前三不倒呀。
纵观整个医院,让院长看上眼的就那么几个人,可适合接替他位置的还真得好好琢磨,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呀,最后他把眼光投在既年轻,水平又高,社会关系又突出的张明岳身上,虽然院长只有建议权,也好好地实施了。
而且,结果也顺应院长的本意,张明岳被任命为三中心医院的新院长。
新旧更替,张明岳萧规曹随平稳过渡,到了第三年重重发力,跟表舅达成协议,三中心医院跟美国医院全面接轨,从设备到医务人员培训,细化原来的科目,增设新科目,研究新课题十年后,一跃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闻名的医院。
面对着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一屋子的奖杯奖状锦旗,昭示着他所有的成就,张明岳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闭上眼,此生不虚呀。
再睁开,哪里还有奖杯奖状锦旗,只有三层纱帘在眼前飘荡,打量四周,古色古香的床环绕着,这是回到南唐了?
呆愣间,帘子掀开,苗群群端着温水坐在床边,“快起来吧,你上班要迟到了。”
“你怎么在这里?”张明岳惊讶地问。
苗群群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自己家,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家?”张明岳挠挠头,不像呀。
苗群群有些无奈,“我看你是喝断片了,赶紧起来,今天是你作为院长上任的第一天,迟到可是不好的。”
“院长?上任?”他想起来了,昨天老院长拿出任命书,任命他作为三中心的新院长,回来外公非说要庆祝一下,他也是十几年来少有的放松,加上多年没喝过酒,一不小心喝得多了点,不知道今夕何夕。
张明岳赶紧爬起来,接过水杯咕噜咕噜三两口喝完,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苗群群在旁边协助他。
等一切就绪,张明岳掏出车钥匙,打开自行车就要往外骑。
苗群群忙叫住他,“你骑车干什么?”
“上班呀,都快迟到了,我不跟你说了。”
张明岳脚都放在踏板上准备蹬了,被苗群群一把抓住,“你现在是院长,按照级别是给配车的,司机师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张明岳默默地把自行车放回原处,整理了一下领带,捋顺头发,才一步一顿地往门外走去。
后面,一家人看他矫揉造作的样子,不免哈哈大笑。
这才是真生的生活,幸福,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