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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雪也越下越大,密集的雪花随风飘洒,将天地山河都裹卷其内,即便是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抬眼看去,也看不出十步之外,只能看到满天飞舞的雪花,还有藏着无尽恐怖的漆黑旷野。
深夜中,大兴东城的主门春明门大开着,前几天对城外的隋军将士来说,这样的情况那是做梦都在幻想的好事,但今天真正的出现了,城外却根本看不到半个隋军将士的人影,更没有任何人越过护城河,进入城内。
天气即便没有冷到滴水成冰也差不多了,城墙上的裴寂和朱粲等叛军文武却额头上冷汗滚滚,全都知道出了问题,但又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正在城里等待的李建成和李二也是满头雾水,搞不懂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还没看到隋军将士进城偷袭?
足足等了小半柱香时间,裴寂才终于确定隋军已经不可能再发起偷袭,自军今天的布置也已经是白白辛苦,惊怒之下,裴寂一把揪住了朱粲的衣领,怒喝问道:“陈应良狗贼为什么没来?你是不是耍了什么花样?用暗号通知了官军这里有埋伏?”
“冤枉啊,裴长史你冤枉死末将了。”朱粲赶紧喊冤,扭动着身体说道:“裴长史你看,我手脚都被你们捆着,拿什么给城外发暗号?再说了,我现在的小命都被你们捏着,我那里还有胆子再耍花招?”
“那陈应良狗贼为什么没来?”裴寂气急败坏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朱粲哭丧起了脸,分析道:“可能是已经被姓陈的识破了,裴长史你也知道,姓陈那个狗贼比泥鳅还滑,想让他上当比什么都难。还有,也有可能是你们的部下出了问题,向他偷偷告了密,你知道,现在你们的军心不稳,有相当不少的人悄悄和姓陈的私下联系……。”
“去你娘的!”素来文雅的裴寂也有些忍无可忍,抬腿一脚把朱粲踹翻在了城墙上,大喝道:“关上城门!派人去联系左右都督,请他们马上来这里!”
旁边叛军士兵答应,一边飞奔下去关闭城门,一边去请李大和李二上城议事,然而就在城门缓缓关闭的时候,城外却又突然鼓锣震天,号角长鸣,把正在关门的叛军士兵吓得屁滚尿流,裴寂也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不知是继续关门,还是再次把城门打开继续引诱隋军入城。而考虑到了叛军在城内准备充足,狭窄的城门甬道也不容许隋军迅速大量入城,裴寂把牙一咬,还是喊道:“把门重新打开,派人统治左右都督,让他们再等等!”
城门又重新打开了,但城外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仍然还是不见一兵一卒的隋军将士入城,再次白白浪费了不少宝贵时间后,裴寂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虚张声势的隋军鼓号队耍了,只能是气急败坏的再次下令关闭城门,不再理会城外再次响起的隋军锣鼓号角,同时派人去请李建成和李二立即上城议事。
李建成和李二也早就察觉情况不妙,刚收到裴寂邀请就立即飞马上城,来到城上与裴寂见面,裴寂也飞快把情况向李家兄弟说了,李建成听了大怒,也是马上揪起朱粲喝问他是否还用暗号通知了城外隋军城内有埋伏,朱粲哭丧着脸继续喊冤,李二却是无比的冷静,稍一盘算就喝道:“不可能是朱粲发暗号,是陈应良狗贼早就知道春明门是圈套,不然的话,陈狗贼也不可能布置鼓号队戏耍我们!”
“二公子言之有理,是这个道理。”裴寂也醒悟了过来,然后又重新疑惑,道:“那陈应良狗贼为什么不将计就计,这不是他的用兵风格啊?”
没有将计就计反过阴叛军,这点确实不是陈丧良的卑劣风格,李二同样为此大惑不解,这时,答案终于出来了,一个眼尖的叛军士兵突然指着西北方向大喊道:“快看,宫城和皇城那边,火光不对!比刚才亮多了!”
叛军三人团飞快扭头去看西北方向,见西北面的宫城和皇城一带火光确实很不对劲,比之刚才明显明亮了许多,并且亮度还在迅速增加中,只是隔得太远,还没有听到喊杀声。但这也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让叛军三人团手脚发麻和后脊背发凉了,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说道:“千万别是玄武门出事啊!”
一匹快马高喊着十万火急的口号,直接从上城坡道冲上了城墙,刚见到叛军三人团,未及下马就大喊道:“左右都督,裴长史,宫城出事了!好象有官军从玄武门进了宫城,我们问昭阳门守军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只听到玄武门那边有喊杀和火光,但没有收到柴总管的参战命令,就没敢擅离职守!”
听到这个报告,裴寂一屁股直接坐在城墙上,全身颤抖得就象打摆子,李二却是毫不迟疑,马上就喝道:“裴叔父,春明门这里暂时拜托你,倘若官军攻城,全力迎击!兄长,你我赶快率军回宫!”
说罢,李二立即上马飞奔下城,脸色阴沉得几乎在滴水,心里也在飞快盘算,暗道:“陈应良狗贼是怎么进了玄武门的?柴绍为什么没有命令军队增援玄武门?为什么没有向我们求援?难道宫城里出了叛徒,干掉了柴绍打开玄武门?或者……。”
想到了某个可能,李二下意识的打了寒战,恐惧得都有些不敢往下分析,只是赶紧领了正在都会市侯命的叛军骑兵,一路赶回皇城从朱雀们直接进了皇城,然后直奔宫城的南三门,而一路直奔到了宫城近处时,宫城南三门下已经是一片火把海洋,无数叛军士兵在皇城守将李神通的率领下在宫城门下集结侯命,但宫城南三门却仍然紧闭,叛军士兵无法入城增援,隐约还可以看到有叛军士兵正在抬木撞门。
宫城南门的城墙上已经传来了喊杀声时,李二这才来到堂叔李神通面前,刚一见面,李神通就满头大汗的说道:“二郎,昭阳门和永安门、长乐门的钥匙都被柴绍拿走了,柴绍不见踪影,官军又杀到了城门甬道里,我们的人没办法砍开门闩,我们只能撞门。”
“用人梯上城,先守住城墙再说!”李二大吼。
之前脑袋没拐过弯的李神通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喝令叛军士兵以人梯上城,数量众多的叛军士兵赶紧组建人梯向上攀登,还有一些擅长攀爬的叛军士兵也咬着武器赤手攀墙,然而这么做已经太晚了,城墙上早已是火光缭乱,刀枪碰撞不绝,隐约还可以听到投降不杀的口号声,并且开始有叛军士兵的尸跌下城墙。
终于,第一具浑身装满尖的夜叉擂轰隆落下,砸进了密集的叛军人群中,当场就把好几个叛军士兵直接砸成了肉酱,接着又是冰雹雨点一般的羊头石、灰瓶和滚木砸下,其间还夹杂着叛军士兵和点燃的火药瓶,砸得叛军士兵是鬼哭狼嚎,惨叫不断,一个火药瓶还落到了叛军的人梯上炸开,顿时炸得叛军人梯稀里哗啦,顶部的叛军士兵也惨叫着一个接一个的掉落地面。
此前为了保住宫城这个最后藏身处,叛军在宫城墙上准备了十分充足的守城物资,此刻这些守城物资却反过来成为了杀害叛军士兵的最好武器,李二和李神通等叛军将领当然是脸色铁青得十分可怕,但是为了争取最后的反扑机会,李二和李神通还是不断催促叛军士兵继续上前,奋力冲击宫城三门,叛军士兵前仆后继,城墙上滚石落木接连不断,喊杀声与垂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奏响了李渊叛军垂死挣扎的交响曲。
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没用,隋军士兵很明显已经控制了城门甬道,顶住了城门给城上战场争取时间,叛军士兵再是如何的撞击宫门也宣告无用,同时在根本就没准备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仅凭赤手空拳登城的叛军士兵再是顽强攀登,也无法迅速有效的冲上城墙助战。而随着时间的飞快推移,城墙上的喊杀声和刀枪碰撞声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密集落下的羊头石和滚木,同时城墙上还开始落下羽箭,很明显隋军将士已经逐渐腾出了手来,城上的叛军彻底覆灭也只是转瞬的事。
当李建成带着步兵大队赶到宫城门前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宫城上的叛军士兵已经彻底覆灭,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彻底腾出手来的隋军将士利用叛军的各种守城武器迎头痛击攻城叛军,把那些抬着大木头撞城的叛军士兵砸死得七七八八,又用强弓硬弩射得叛军士兵尸横遍地,不断后退逃避,包括李二和李神通都已经被迫退回了百步之外避箭。同时宫城的内部火光密集,已经出现了隋军将士集结反击的端倪。
“大兴已经不可能守住了。”这是李二和李建成见面的第一句话,然后李二又说道:“陈应良狗贼夺占了宫城,我们的脊背后心全部暴露在他面前,他想怎么打都行。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和陈应良打巷战,守住一两个坊等援军,二是赶紧弃城,保存实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等机会东山再起。”
“你打算怎么选?”李建成反问。
李二阴沉着脸不回答,还又反问道:“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希望坚持到援军抵达?”
“几乎没有希望。”李建成答道:“我们的士气不高,民坊不够坚固,长期守住的可能很小,薛举那边也未必靠得住,就算能够及时赶到,也不可能为了我们和官军拼命。”
李二点了点头,很难得的与兄长意见保持一致,旁边的李神通则是心急如焚,赶紧说道:“那我们就赶紧弃城,带着兵马西进,去投窦琎、投薛举,或者进散关去和萧国舅会合,到那里去东山再起!”
目前的情况,叛军西进去和那边的众多盟友会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隐太子李建成和唐太宗李二却比李神通看得更长远,互相对视了一眼后,李建成首先说道:“我觉得不能西进,窦琎和萧瑀是我们的盟友不假,但他们的实力太弱,保不住我们,薛举已经称帝,和我们结盟摆明了是想贪图关中,我们势急去投,不但得不到他的尊重,如果不向他臣服俯首的话,还会有性命危险。”
“不错。”李二点头,说道:“陈应良之前派遣马三宝西进,摆明了就是防着我们西进,大兴城南的李靖和屈突通又一直没有动作,很可能就是在西面等着我们,我们仓促西进,不仅会遭到迎头痛击,陈应良还一定会追杀到底,不给我们逃命的机会。”
“还有。”李二又补充道:“事情到了这步,萧瑀和窦琎也很可能靠不住了,他们本来就没有易旗起事,再看到陈应良兵临城下,说不定还有可能会拿我们的脑袋向陈应良表忠,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
“回太原!”李建成当机立断,咬牙说道:“我们的军队,本就是以晋中晋南士兵居多,带着他们往回走,他们为了回家不会出现太多逃兵,沿途名誉上也还臣服我们,阻力比较小。带他们往西逃的话,官军前堵后追,不用打我们就会土崩瓦解。”
李二点点头,与李建成对视了一眼后,兄弟俩异口同声说道:“撤往西北方,绕过龙首山走渭水便桥北上,走泾阳三原这条路北上上郡,在文城渡黄河回太原!”
异口同声的说完了早就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撤退计划,李二又补充了一句,“让李孝恭殿后,代王殿下是死在他手里,他不可能投降!”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李建成和李二兄弟再也没去计较谁应该担任主帅,谁该听谁的命令,飞快的只是向自己的所属队伍派出传令士兵,组织各支军队向城外撤退,同时又不约而同的组织士兵在宫城南三门外放火,以烈火暂时阻拦隋军的反攻脚步,尽最大限度为自军弃城撤退争取时间。
陈丧良的反应也很快,收到了叛军在宫城门外放火的报告,陈丧良也马上就猜到了李家兄弟是打算保存力量弃城撤退,然而十分遗憾的是,陈丧良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做出了错误判断,并没有防着李家兄弟会撤往太原,而是派出了快马给李靖和屈突通去令,让他们死守叛军向西面扶风郡逃窜的道路,不给叛军主力任何的西进机会。
其实这也不算是错误判断,更不是陈丧良有意放水给好朋友李建成留一条活路,而是李家兄弟逃进了目前十分空虚又异常富饶的四川后,再想把他们迅速剿灭就实在太难了,运气稍微不好点,将来李家兄弟在蜀中建国称帝都有这个可能,所以陈丧良并无选择,只能是优先封堵李家兄弟的入蜀道路。——为了防着李家兄弟走子午谷这条险路入川,陈丧良在李靖的命令上,可还是要求表叔分出千余兵力去扼守子午关的。
尽管外城诸门都还在控制中,隋军暂时还没有从外向内发起进攻,但叛军匆忙点起的大火还是没能争取到多少时间,居高临下的隋军将士很快用水泼石砸的方式扑灭了昭阳门外的大火,以从内向外之势向仍然在撤退中的叛军发起进攻,一场完全是一边倒的城内战斗就此展开。
所谓巷战,其实就是一场屠杀,军心慌乱的叛军士兵只顾着逃命,完全无心战斗,即便被隋军追上也是稍触即溃,一个劲的只是撒腿逃命,全无半点恋战心思,大兴和关中的本地士兵更是争先恐后的跪地投降,既不愿为李渊殉葬,也不肯跟着叛军逃出城外,各门叛军也纷纷打开城门向外逃窜,城外的隋军也乘机发起进攻,拼命削弱叛军可再战能力,大兴城内外到处都是喊杀震天,到处都是火把缭乱,也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逃命的叛军士兵。
直接走大兴东北处开远门出城逃命的李家兄弟仗着主动先机,无比顺利的逃出大兴城,奉命阻击的李靖和屈突通正带着军队拼命抢占他们的西进道路,黑夜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是直接去了渭水便桥北上,陈丧良麾下的主力被龙首山挡住视线,也没有立即察觉这一情况。而当隋军斥候把叛军主力的动向报告到了陈丧良面前后,陈丧良再想派兵阻拦也立即来不及了,只能是无比郁闷的催军追击,但也做好了无法在大兴干掉情敌李二的心理准备。
天色微明时,隋军将士已经基本控制了大兴内外城池,但城外的追击战还在持续,城内仍然还有许多叛军士兵躲藏,陈丧良也只能是一边指挥军队剿杀城内残敌,追杀城外叛军,一边火速出榜安民,严格禁止隋军将士乘机劫掠百姓。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隋军光复大兴国都的最大功臣柴绍这才终于被阚稜引领到了陈丧良的面前,只差一点就成为郎舅之亲的陈丧良和柴绍,也第一次在双方都态度友好的情况下见了面。
柴绍的神情还是有些尴尬和害羞,另一个大功臣独孤怀恩都已经匍匐在陈丧良的面前谄媚讨好了,柴绍却还是犹豫着没有稽首跪下,旁边的隋军将士也没有一个人责怪和催促他,全都知道他确实有难言之隐。最后,还是陈丧良在亲手搀起了孤独怀恩后,主动向柴绍打起了招呼,微笑说道:“嗣昌兄,辛苦了,这次我必须得多谢你,你至少救了上万条人命,居功至伟。你放心,我会马上奏明皇帝陛下和越王殿下,为你表功请赏。”
咬了咬牙,柴绍终于向陈丧良稽首跪下,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向陈丧良稽首跪下,拱手说道:“罪人柴绍不敢居功领赏,罪人此前对留守多有冒犯,留守却不计仇嫌……。”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做什么?”陈丧良打断,亲手搀起了柴绍,无比诚恳的说道:“嗣昌兄,你以前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你也是为了亲妹妹的终身幸福做想,这是人之常情,换成了是我,可能我也会象你一样的做。”
“嗣昌兄,其实我还要谢谢你。”陈丧良又说道:“两年前没有你,我不可能有那么辉煌的雁门大捷,今天没有你,我不但拿不下大兴,还有可能损失惨重。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的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本来就是世交,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做世兄弟,柴世兄。”
“留守,你……。”
柴绍的嗫嚅被陈丧良打断,陈丧良又郑重叫道:“柴世兄。”
“贤……,贤弟。”柴绍终于红着脸叫出了这个称呼,陈丧良微笑着握了握柴绍的手,柴绍也握了握陈丧良的手,四只手第一次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