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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善过世之后, 贾琏虽然在家守孝, 但也没忘了关注朝堂举动。皇长孙和贾琏都是少年人,皇长孙曾从戴权手下救过贾琏, 贾琏也曾救过皇长孙。后来两人又数次配合, 一起办事, 故而两人交情与他人不同。
太子遇刺身亡后,储君位空悬,但景和帝已经让皇长孙接触政事了,虽然因为有孝在身,没有被立为皇太孙, 但朝中文武揣度, 景和帝的意思,储君之位依旧中意于他太子一脉。
皇长孙和贾琏时常通信,故而贾琏虽然在家守孝, 朝堂上的消息颇为灵通。据皇长孙言, 这些时日,抓到了不少化骨楼残部, 但没抓到化骨楼主楼天烈。
贾琏得知消息之后, 越发苦练军事技能和移山刀法。化骨楼主没抓到,甄函关也不知所宗, 贾代善的仇,多半还是要在战场上了结。
贾家子弟孝期或长或短, 除了出五服的, 皆有孝期在身, 也都在族学读书操练,因为心无旁骛,进步也颇快。就是贾琏对自己太过严苛了,每日训练完贾家子弟,自己还会独自在演武场练刀,连窦氏瞧了都心疼。
这日贾琏若有所悟,在练武场越练越快,将一套移山刀法使了好几遍,直至浑身大汗,身上无力,贾琏仰面摔倒在地上,仰望漫天星斗。
农业时代,空气质量的确比后世的工业时代好很多,天上的星星都很亮。贾琏突然有些想自己的战友,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突然来到这里,过了十几年紧张刺激的生活,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死了,还能不能回去瞧以前的战友一眼,或者自己在现实世界的烈士林园已经躺了很多年?
正天马行空的想着,贾琏突然感觉到一丝刀锋的味道。没有破空之声,也没有脚步声,但是贾琏就是感觉到了,忙就地一个打滚,抓起窄背刀一格。叮的一声,发出金属相撞的脆响,对方的力道倒是不大。
贾琏定睛看去,借着星光,看清来人是卫九。
“卫先生。”贾琏坐了起来,但是他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现实世界里,他是军人,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到了红楼世界后,封建礼法更为严苛,贾琏表现得也像一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克己复礼。但是今天他很想散漫一天,浑身放松的坐在演武场上,抬头看卫九。
卫九修习的杀术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和大无畏的勇敢,平时虽然沉默寡言,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堪称严苛看,但是今日卫九似乎也没那么讲究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二公子好兴致,倒有精神在这里看星斗。”
“我看的不是星斗,是去前途。”贾琏道。
“看明白了吗?”
“没有。”贾琏摇头。
“那日,在衡水,二公子让我回来协助国公爷,若是我回来了,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二公子会恨我吗?”卫九问。
贾琏摇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虽难过,倒不至糊涂至此。卫先生替荣国府做的,我铭感于心。”
“我有时候在想,国公爷和二公子这样的人,一辈子活着真累。但是在国公爷身边呆久了,却不由自主的觉得,国公爷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选择。”卫九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贾琏很难听到他一口气说那样多的话。
“我们修习杀术的,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习武之人,无论是偏向攻击还是防守,招式总都是攻中带守,守中带攻的,唯有搏命的时候,才会只攻不守,往往这个时候,一个人会功夫陡增。
我们这一派的祖师,就是瞧出这点,创出了如影随形这样只攻不守的功夫。如影随形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搏命。刚开始,如影随形的功夫不过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过我祖上多得手几次后,渐渐传出了名声,在江湖上,听见如影随形四个字,许多人就未战先怯,生怯就不果断,不果断就容易丢性命。所以,如影随形的名声,一半是打出来的,一半是吓出来的。
也是因此,我们这一派的人,越是断七情绝六欲越好;知道我们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可是,我们终究是人,是人,总有七情六欲的。当年,我师父成家了,洗手不干,隐居乡里,过普通人的生活。”
贾琏知道卫九这时候突然说起自己的师门历史,必有用意,便没有打断卫九的话,用心听着。
“后来,常安王之乱,国公爷奉命平乱,我师父隐居的村子被屠村,都说是国公爷做的。这时候,常安王派人找到我师父,说可以提供国公爷的线索,协助我师父报仇。”卫九两眼平视前方,没有瞧贾琏,看起来似乎在自言自语。
“啊!”虽然知道贾代善没有死在如影随形的刀下,贾琏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村子,是我祖父下令屠的吗?”
“我相信不是!” 卫九道:“不过确实是国公爷的属下屠的,打的是国公爷部下的军旗,穿的是国公爷部下的甲胄。”
贾琏瞬间就明白了,冷哼道:“几十年了,这些宵小依旧是做这样策反、栽赃、陷害等见不得人的伎俩,一点长进没有,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事。”
卫九没有接贾琏的话,而是继续道:“可是当年的事,不但在我师父看来,证据确凿。也有临近的村民,因躲在山上逃过一劫的可以作证,国公爷说不清,也没有说。当年,我师娘怀着身孕,一尸两命,死于那次屠村。于是,我师父接受了常安王的建议,由常安王打探国公爷的下落,我师父负责行刺。”
“当时常安王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了吧?”贾琏问。
卫九和贾琏并排坐着,依旧两眼平视前方,没有侧头看贾琏,贾琏也没看他,但是贾琏感觉得到卫九轻轻点了下头。
“常安王做困兽之斗,策反了祖父的部下。也许祖父的部下被人拿了妻儿家人,受了胁迫;也许此人本就是常安王一系的人。总之,此人突然屠了先生师父隐居的村子。我在想,我祖父戎马一生,之前应该从未屠村,先生的师尊应当也能打听到,先生的师尊难道就没怀疑吗?”贾琏继续问。
“若是没有怀疑,我就不会在国公爷部下了。”卫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当年,师父潜入了国公爷所在的中军帐,但是国公爷并不在帐中,中军帐内,也没安排替身。后来,我师父寻到国公爷的时候,见国公爷正在指挥百姓撤退。
当时,常安王趁我师父刺杀国公爷的时候,企图在上游挖河堤放水淹国公爷部的营地。国公爷旧部多为北方兵士,并不会水,若是常安王挖开河堤,除了百姓死伤无数之外,国公爷部也必然受到重创。”
“丧尽天良!”贾琏怒道。
“二公子和国公爷一样大勇大善,自然深恨这样为达目的,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今日之为了乱国而偷换粮种之人,和当年为灭敌军开堤放水之人,皆是禽兽不如。只是这样禽兽不如之人,古来有之。
当时,国公爷以为常安王纠结兵力,是为发起猛攻,一面命人加固城池,一面亲自到城外督促,让百姓快些撤出战区。我师父找到国公爷的时候,国公爷刚好接到线报,常安王部,准备凿河放水。
如影随形的功夫,招招是杀招,有去无回,亏得国公爷武艺高强,和师父交手了三个回合。国公爷长刀隔开师父的匕首说:‘无论这位壮士因何要杀本官,待本官带人去河岸阻了逆贼凿河之后,再和壮士公平相斗,无论生死,我部下不许追究!’
我师父没想到国公爷会说这样一番话。后来我师父说,当时他就觉得下令屠村的人不是国公爷。于是,我师父道‘好’,不但没有继续和国公爷纠缠,还和国公爷一起去了河堤。
也是老天保佑,其实常安王在河堤上埋了□□,准备炸开河堤放水淹国公爷营地的。只因那几日连连下雨,□□受潮,总是引不燃,后来常安王才改为人力挖堤;也是因此,国公爷才有时间带人去阻止。只是常安王留亲信挖河堤,自己却逃了,那一次,国公爷没抓住常安王。
虽然国公爷部及时阻止了常安王手下挖堤,但当时连日大雨,土石松软,河岸好几处都被挖裂了,开始沁水。国公爷不眠不休,和士兵、民伕一起修补河堤,待得暴雨过后,才回营帐休息。我师父说,自那之后,他再也没将国公爷当仇人。”
贾琏听到这里,大约知道了卫九住在国公府的来龙去脉。略一沉吟,贾琏道:“卫先生,虽然当年常安王作乱的时候,我尚未出生,但我相信,屠村非但和我祖父无关,令师还极有可能受人利用。是谁知道先生师尊隐居之地吗?
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是常安王走投无路,正巧打听到了令师的隐居处,才设计让祖父的部下屠村,利用令师刺杀祖父做最后一搏。当时若是祖父死在令师手上,或是令师不听祖父解释,也不肯给时间让祖父带兵赶去河岸,只怕河堤就真的被挖决堤了,整个战局也会不同。”
“事后,我师父也想到了,所以我师父除了偶尔教我之外,一直都在追查将他行踪透露给常安王的人。”卫九道。
“那个人,和化骨楼有关吗?”贾琏和卫九并排而坐,两人一直都是平视前方的,此刻贾琏转身却突然转身问卫九。
卫九点了点头:“化骨楼刺杀、下毒、坑蒙拐骗、开赌场、放印子钱,出卖情报,打探消息,什么都做。当年我师父还没退隐的时候,也接杀人的生意,有一次和化骨楼接到了同一单大生意,结下了梁子。化骨楼的人行事藏头露尾,但是消息却十分灵通。后来师父怀疑,是化骨楼找到师父后,将消息卖给了常安王。”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化骨楼的人听到如影随形四字,犹如丧家之犬。当年无论是常安王向化骨楼买先生师尊的消息,还是化骨楼本就投靠了常安王,屠村之后栽赃给祖父,都是一箭双雕之计。若是先生师尊杀了我祖父,常安王得利自不用说;若是先生师尊死在乱军之中,只怕化骨楼主也喜闻乐见。”贾琏道。
卫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原本,常安王之计万无一失,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国公爷豪气干云,能感化我师父。不但如此,师父还和国公爷一起去了河岸,斩首了下令挖堤的常安王亲信。”
贾琏没想到如影随形和化骨楼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公案。隔了一阵,贾琏问:“依先生看来,化骨楼是常安王旧部吗?为何时至今日,他们依旧要谋反?”
卫九道:“我不知道,也许化骨楼主和当初的忠顺王、戴权一样,自以为捡到一把锋利的刀,实际上自己才是别人手上的刀;也许是因为化骨楼主气量狭小,对皇上平息长安王之乱后,打击江湖势力怀恨在心。”
贾琏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若是化骨楼主真的因为被如影随形抢了一单大生意就要置人于死地的话,因为朝廷打击江湖势力而谋反,也说得通了。只是,贾琏依旧觉得其中的关键似乎有还有疑点:“先生,后来常安王被擒之后,先生师尊找到化骨楼主了吗?”
“没有。后来我师父曾单挑了好几个化骨楼众藏匿的窝点,但是都没找到楼天烈的踪迹。”卫九道。听卫九如是说,贾琏突然明白为何楼天烈会有那么多的替身。想来,当初卫九的师父将楼天烈追得如丧家之犬,也威风至极。
“先生有没有怀疑过,其实楼天烈也躲在异族?我总觉得一个江湖黑帮,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做不出在全国换粮种这样的大事,能做到此事者,背后有他国势力鼎力支持也未可知。戴权是异族,甄函关也有可能是异族。”贾琏道。
卫九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化骨楼主的其他事告诉了贾琏。两人相谈到半夜,才各自回屋。
贾琏回房之后,略略洗漱,便上床睡觉了。在贾琏看来,人的脑子永远是睡足之后的早晨最清醒,左右现在化骨楼主躲起来了,不敢轻易露面,自己明日起来分析也不耽误什么。
次日一早,贾琏去荣禧堂请安,再到东大院用过早膳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小书房。刚拿出纸笔将昨日从卫九处听来的信息写到纸上,便听范嬷嬷来回话说皇长孙来了。
贾琏忙亲自去迎皇长孙入内,问道:“今日殿下怎么有空来了?”
这时皇长孙没出父孝,贾琏没出祖孝,两个少年皆是内心悲愤,同仇敌忾。贾琏知道皇长孙孝期出来,只怕有话要说,命人上茶之后,便屏退了下人。
皇长孙坐下来,一口气喝干了茶,问贾琏:“琏儿,你脑子聪明,你替我想想,为何我母妃要害父亲。”
贾琏听到这话,险些被一口茶呛着了。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难怪范嬷嬷都不知道为何春分那日,太子没去御田,原来留下太子的人是太子妃。这样的事,自然是别传出来的好。
“殿下,我不敢乱猜。”事关皇家颜面,贾琏并不欲知晓太多。自己是少年人,成年心,但是皇长孙是正紧的少年。现在他拿自己当朋友,信任自己,将来呢?种种迹象表明,景和帝有立皇长孙为储君的意思,若是皇长孙将来顺利登基,他会介意自己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吗?
皇长孙现在可想不到那许多,依旧接着道:“之前,母妃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便说过如今不太平,贼人手下杀手众多,只怕春分那日要去御田行刺,叫父亲那日称病不去。父亲当时就斥责了母妃,说皇祖父都亲自去为国祈福,叔父们也都去,自己岂有不去的道理?母妃当时听了,便没再说什么。
谁知到了春分那日,母妃不知道哪里寻来的蒙汗药给父亲吃了。将父亲强留在东宫。父亲发现不对之后,当场震怒,命护卫用凉水泼自己,又说要换了衣裳去御田。
只是父亲还没出发,刺客就来了。刺客武艺高强,父亲又中了蒙汗药,虽然自己浇了一身的冷水,依旧身上使不上力。若不是国公爷及时赶来,父亲只怕当场就会死在刺客手上。但是国公爷赶来的时候,父亲也已经受了伤,后来不治……”
皇长孙说到这里的时候,用力压了压眼眶中的泪水。“皇祖父知道此事之后,十分震怒,已经禁足了母妃。我知道皇祖父为了我的颜面,才没将母妃发落到宗人府。可是琏儿,父亲为一国储君,岂能在为国祈福这样的事情上落在几叔父后头。母妃就是一时糊涂,父亲斥责她一回之后,也该明白了,为何还会一意孤行?母妃真是糊涂……”
皇长孙许是压抑得久了,絮絮叨叨的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贾琏听完,险些愣住。理了理思路,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我无凭无据不该乱猜。只是当年的戴公公尚且是敌国细作,太子妃身边有奸人挑唆也未可知。想来,太子妃殿下也只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想不明白,有哪个奴才的话比父亲的话还管用,竟然能挑拨得母妃一意孤行性。我是非找出此人不可!”皇长孙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有一股和年龄不相称的怒容。
“殿下,皇家的事草民不敢妄断。只是太子妃殿下既然笃定春分那日御田有人行刺,许是有她觉得十分可靠的消息来源。因此,草民觉得,奴才挑拨不可能,若是其他消息向来准确的人对太子妃如是所,太子妃又向来信任此人,许能令太子妃殿下深信不疑。”贾琏道。
“是了!定然是他!石光珠!”皇长孙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告诉皇祖父。”
贾琏一听,忙道:“殿下请留步。”
皇长孙回过头来,问:“琏儿还有何事?”
贾琏道:“草民毕竟一介白身,无旨不该议论皇家事……”
皇太孙一听就明白贾琏担心何事,道:“其实,我今日来,已经回过皇祖父,得了皇祖父之准的。琏儿,我先回去了。”
贾琏忙起身送皇长孙出府。皇长孙说他得了景和帝允许,换句话说,甚至是得了景和帝授意。听到这句话,贾琏突然觉得双肩沉甸甸的:当初自己救皇长孙,拆穿戴权,立下大功,景和帝以年龄小为由,只赏赐自己金银,没有赐爵位,难道景和帝的用意在此?
所谓帝王之术,有几朝元老辅佐新君之说,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说。景和帝当初不授自己爵位,只怕是留着太子登基后,亲自提拔自己,自己感恩,便会越发忠心。谁知太子出了意外,景和帝有心传位于皇长孙,现下就让皇长孙将这些事告诉自己,怕是希望将来自己为皇长孙所用,就如祖父为景和帝所用一般。
送走皇长孙后,贾琏问范嬷嬷太子妃和石光珠家是何关系。
范嬷嬷道:“太子妃出身前丞相王丞相家,是王丞相膝下的嫡长孙女。而王丞相的次孙女,也就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则是嫁给是缮国公嫡长孙石光珠。”
贾琏一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石光珠,现任京营节度使,负责京城的防务,若是消息出自京营节度使处,太子妃会深信不疑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