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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汀谢绝了沈青邀请她回家共进晚餐的好意。
沈青笑着点点头:“也对, 现在我吃东西七十二项禁忌,的确没有什么好吃的。等我生了孩子之后,我们一块儿出去吃火锅啊。叫上筱雅, 她肯定也憋坏了。”
她开了车子到医学院来的, 准备送一送王汀。
王汀摇摇头, 笑了:“不用麻烦了。我就想自己走走,活动一下身体。今天去下面县里头解剖了一具尸体。我的天, 他们殡仪馆的那个台子低的要命, 我保持着姿势太难受了。”
沈青点头赞叹:“你的习惯真好。我就不行了, 我特别不爱运动, 太懒。雷震东都说我是属猫的,最大的运动是呼吸运动。”
两人说着话, 到楼下分了手。
沈青去停车场开车。
王汀则在校园里头慢慢地晃着。
她不由自主地又走到了那紫藤花廊下面。紫花开败,豆荚结的老长。多神奇的植物,明明花朵可以做藤萝饼, 豆荚却是有毒的。
王汀静静地看着藤花架子,然后目光被旁边的报栏吸引了。
几乎每个学校里头都有这样的宣传栏吧。玻璃橱窗里头贴着报纸, 大约是因为现在读报纸的人太少了,那报纸不知道究竟放了多久, 纸张都泛起了黄。然而这并不影响王汀的目光在上面搜寻。
她看到了一篇报道,好几年前的旧闻。
一位生物公司的职员,因为跟妻子产生嘴角又出了轨, 所以偷偷给妻子打了肾上腺素, 导致对方死亡。因为初次杀人太过于紧张, 妻子被送到医院之后,职员表现的过于反常。医生看到了他妻子身上的针孔,产生了怀疑报了警。这才发现问题。
汽车发出了声响,王汀抬起头,刚好看见沈青驾着车从自己前面的水泥道上开过。车子越行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王汀的视野之外。
王汀的手伸进了口袋中,摸了摸手机,微微叹了口气。
按照惯例,这个点儿,沈青原本应该回家吃晚饭的。江阿姨还特地为了炖了一锅牛尾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车子开到十字路口时,她完全没有想回家的欲望。
也许在某些时候,家就是跟谁在一起。没有了那个人,家就变成了一栋房子,空荡荡的房子,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房子。
房子不是家。
沈青又将车子开到了看守所。
前面有警车始终压她一头,好像替她开道一样。等到警车停下来,全副武装的警察们推着一个人往里头走时,她也想跟过去。
门卫拦住了她:“对不起,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你不可以再进去了。”
沈青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求求你,我现在肚子特别不舒服。我一定要见见我丈夫。”
门卫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她再进去:“没用的,规矩就是规矩。”
夕阳挂在城墙边,将天空染出了半壁的血红。那淋漓不尽的鲜血,在她面前铺展开来,漫延成汪洋大海,要将她淹没。
她喘着粗气,甚至不得不抱着肚子蹲下来。
门卫被她吓到了,赶紧让她进传达室坐会儿歇歇。
冷汗一层层的贴在她的后背上,她摸出了手机,拨通了昔日同事陈媛的电话。她一定要见雷震东,她必须得见到他。
陈媛被她的反应下了一跳,委婉地劝说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还是赶紧躺下来休息吧。沈青,你怀着孕呢。”
沈青没能忍住,直接在电话里头就哭了。她想见雷震东,她现在就想见他。她真的特别难受,她快撑不住了。
陈媛没办法,只得又给自己当看守所所长的叔叔打个电话。她有些可怜沈青,她刚生完孩子不久,知道孕妇的孤独无助。
以前仁安医院的人先是笑沈青疯了,好端端的海归博士嫁个高中都没毕业的盲流头子。没正经工作的,都是盲流。
后来众人又羡慕沈青命好,雷震东简直把她供起来宠着,宠得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出了事还有丈夫杀出来给她揍人。妈呀,项羽永远比刘邦更得女人心。
现在雷震东被关了,沈青挺着大肚子在外头奔波,连工作也被迫辞了。风光无限的沈主任又成了大家同情的对象。这找男人还是得找正经人。
宁院长跟卢院长不正经?废话,干嘛老拿小概率时间说事。
一通的招呼打下来之后,沈青眼巴巴地等着进门许可。宋明哲先出现看守所门口:“走吧,今晚我同学值班。”
这个点儿已经是晚班时间了,值班的一线狱警十分崩溃。大晚上的,居然也有人来探视。
年轻狱警的直属领导,宋明哲的同学倒是见怪不怪了。孕妇嘛,女人原本就很奇怪,怀了孕之后的女人,更加不能用人类的逻辑思考问题。
同学跟宋明哲握了握手,看了眼睛红通通的沈青,心里头明明已经开始了八卦小剧场,人民警察的面上还端着:“没事,老宋的朋友,怎么着也要体恤孕妇不容易。”
雷震东吓得不轻,管教干部告诉他,他老婆坚持要见他时,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进了会客室,看到妻子眼中含着两泡泪,他顿时心疼得厉害,急急忙忙就走到了玻璃前头,眼巴巴地瞅着妻子:“怎么了,青青?”
沈青忍不住眼泪:“雷震东,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雷震东的心跟刀割了一样,疼得要命。
青青胆子本来就小。现在这么多事情压在她身上,原本是个不染半点尘埃的小仙女,却不得不四处奔波替他打点。她一心想帮他办取保候审,肚子里头的宝宝又没那么安分。这么多压力加在一起,她能撑得住才怪。
雷震东的心跟泡在海水里头一样,又苦又涩。他伸出手,隔着玻璃一点点的擦着她的眼泪。
沈青破泣为笑:“你倒是真能擦到啊。”
旁边远远看着的宋明哲没憋住,下意识地就送了面纸过去。
他那一直跟他寒暄的狱警同学,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嗐这都什么混乱的关系,老宋就是个傻子,竟然心甘情愿送心上人来看对方前夫。围观了恩爱秀现场,老宋还能给人送面纸。兄弟他真是大写的服气!
雷震东心理素质彻底锻炼出来了,居然没对着向妻子献殷勤的金丝眼镜小白脸龇牙。他自觉最近捂白了不少,一点儿都不亚于小白脸了,自信心很是爆棚,还朝人家笑出了一口白牙:“谢谢你啊,宋医生。”
宋明哲没收到白眼,反而更不痛快了。他放下一包面纸,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旁边坐着了。
雷震东同样懒得敷衍他,只花言巧语地哄妻子:“青青,没事的,我在里面挺好的。”
“你是自在了,我怎么办?”沈青一边抽泣着,一边擦眼泪。鼻尖红红的,显出了可笑的稚态,看的雷震东一阵心痒酥麻难耐。
“你怕什么啊,傻青青。”他伸出手,一下下弹着她额头正对着的玻璃,“关珊家里头的事情,我都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了。你说那狗男女缺德不,非得玷污了那紫藤花廊。以后的小情侣们再看到紫藤花,该有多膈应啊。这不是与国家方针政策作对吗?没看到正鼓励结婚生孩子。”
沈青额头贴在玻璃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成年男女,做什么事情都得自己为自己负责。还有谁用枪逼着他们不成。嗐,大被一床盖下来,什么都看不见。被子底下死人了,掀开了就什么都露在人前面了。”
沈青还是沉默,脑袋动都不动。
雷震东索性将玻璃弹得砰砰响,玻璃的震荡传递到沈青的额头上。她捂着额头抬起脸,瞪眼看他。
他却笑了:“就当我在亲你呗。”
“呸,不要脸。”沈青终于笑了起来。
宋明哲围观了半天,始终没明白过来沈青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她跟雷震东好像什么正经话都没说啊。
见多识广的老狱警给他递烟被他谢绝了,只自己含着烟,声音模糊不清:“这就是两口子的气场。老宋,明天有空不?赏个脸,一块儿吃顿饭。我老婆有个同事,条件不错。”
宋明哲看着沈青脸上还挂着泪,却被雷震东逗得咯咯直笑,半晌没接老同学的话腔。
会客的时间都有限制。打了再多的招呼,必须遵守的规矩还得遵守。
沈青这一回倒是比雷震东洒脱多了。里头的人还在黏黏糊糊,她先干脆利落地起身。
“沈主任,你这样子,很打击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心灵的。”
沈青扬起了下巴,她最近脸上长了肉,尖尖的下巴也圆润了起来,从鹅蛋脸变成了鸭蛋脸:“看你太多了,不稀罕了。”
“那不成,你以后还得看一辈子呢。”雷震东积极捍卫着主权,“来,多看看,多帅啊。”
“不要脸。”沈青扑哧笑出了声。
一直到看守所外头,她脸上还挂着笑意。
宋明哲没忍住,主动开口询问了:“是不是男人必须得死皮赖脸,才会让女人心动。”
沈青的车门拉开了一半,她站在车门边摇摇头:“不是的,其实真相应该是,让她心动的男人认识真正的她。”
疯狂的叛道离经的睚眦必报的不管不顾的她,而不是世人眼中乖巧懂事的漂亮偶像。
“宋明哲,其实你喜欢的从来不是真正的我,而是社交中的我。我不是那样的,我不冷静也不理智。我被病人怼的时候,我也会在心里头暴跳如雷,只不过现实环境不允许我表达出来而已。你带着滤镜看我,自然觉得我处处都好,可真正的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
暮夏的晚风,带着花木的清香,暖暖的,拂动了她的短发,露出一张精致秀气的脸。她的确很漂亮,漂亮得恰好是每个男人初恋幻想的模样。冷淡的,矜持的,高高在上的校花。
或许她跟雷震东不是在那样荒唐的情况下产生了交集,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两个世界的人,必定要打破某些禁忌,才有可能重叠。
雷震东跟妻子告别前,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还让宋明哲护送妻子回家。比起头上茵茵草原,他更关注妻子的安全问题。
这种心理素质,让看着他回监室的狱警十分佩服。男子汉大丈夫,果然抓大放小,能屈能伸。
过道上吵吵嚷嚷的,有新人进来了。
拽着人的狱警相当崩溃:“西城区看守所有金子啊,你当肖申克多年还没挖出通道来,非得每次一要出去,就直接在门口犯事,重新被抓回头?你可真够会给我们西城区的同志找事儿的。哎,这边,别往前头冲。六监室,来新人了。”
雷震东伸出了脑袋,勾着头看了一眼,被看守他的狱警拉住了:“干嘛呢,住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守规矩。”
“什么猛人啊,居然不想出去。我看我老婆哭成这样,我做梦都想出去。”雷震东笑嘻嘻的,跟狱警套近乎,“领导,我能申请换个房吗?”
狱警皱眉:“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我这是为自己着想,也为看守所的稳定和平着想。崔虎那王八蛋,成天在我面前瞎哔哔我老婆。我是被纪律压着,不好动手。我怕我哪天就压不住,直接打出事情来了。”
狱警瞪眼:“你想干嘛啊,有话不能好好说。现在国际争端都不动拳头,只打贸易战呢,小孩子才会能动手就不瞎哔哔,成年都是能哔哔就坚决不能动手!一群大老爷儿们,幼不幼稚!”
他们走到监室门口时,里头的老大正眉飞色舞:“大晚上的干嘛还要找人,那肯定是□□呗。过来提醒一句,她要找人干她了。”
耗子实在憋不住,战战兢兢地反驳了一句:“雷……雷哥老婆怀着孕呢。”
“屁!孕妇最骚知道不,旷得狠了,走在大马路上都能淌水!”
雷震东眯了眼睛,捏紧了拳头。
狱警赶紧一把拦下:“雷震东,我们要讲纪律。崔虎!今晚不许看电视,把所里头的纪律好好背下来,明早我抽查你本人!别想找人顶替。”
监室里头一下子就静的只听见电视机的声音,崔虎忍不住:“领导,我干啥了?我不就是看新闻随便点评两句嘛。”
狱警压住了要发作的雷震东:“行,不要闹事,我把你的申请交给领导。不过你不要存着同案犯串供的心思,我们会严格审查的。”
雷震东的脸还阴沉着,说话没好气:“老子就在这待着了,老子不换地方!”
“别别别。”狱警头很大,生怕这一晚上都消停不了,“我给你换六监室好不好?”
因为六六大顺,六监室似乎自带光环。最神奇的是,里头关押的嫌犯几乎都运气不错,判刑的从轻发落,模棱两可的无罪释放。进了六监室等于一只脚出看守所大门,于是六监室分外受大家欢迎。
雷震东咬牙:“领导,你对我好,我看你面子。不然我肯定恁死这畜生。妈的,老子的老婆都敢挂嘴边嚼舌头。”
“你想开点儿,全世界的男人女人都被人嚼舌头。难不成梦中情人见了面,就是喝茶纯聊天啊。脏话不过是说出来跟没说出来的区别。”
隔天狱警就宣布了雷震东换监室的消息。
崔虎如释重负,他已经被迫刷了快二十个小时的牙,牙床都白了。
耗子战战兢兢,没雷哥护着,他这个叛徒在本监室会死的。
雷震东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以后断了那玩意儿。你在里面这么多天碰不到,我也没看你死掉啊。你要是想正经当个人,就坚决不能再碰。”
耗子睁大了眼睛,黑框眼镜都要掉下来了。
雷震东抬起头看监室里头的其他人。毒.品泛滥的问题现在已经成为社会毒瘤。这间房中关着的一半人都碰过毒.品。
“你们也都是,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人在外头,个个都说离了毒品要死了。实际上,你们被关在里头的时候,我也没见你们谁死了啊。说到底,该断的圈子就得断。
有人不想当人要当鬼,所以拉着旁人也做鬼。真为你们好的人,会拉着你们吸毒?摸着自己的良心想,要是你们自家的孩子碰毒.品,你们想不想打断孩子的狗腿?”
一屋子的人全都噤声了。
雷震东的零食跟香烟都没拿,全留给了他们。
昨晚青青来看他,又给他上了监票留了烟跟零食。她就像是位笨拙的家长,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的孩子,只能竭尽所能提供最优渥的物质条件。
崔虎没好气的瞪着雷震东,王八蛋,到最后还不忘收买人心。有钱人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渣的畜生。
“看什么看!”他瞪着耗子,阴测测地笑,“去啊,跟着你雷哥走啊。我们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耗子蜷缩在角落里头,一声都不敢吭。
狱警又过来发判决,崔虎得转去监狱了。他的上诉被驳回头了,再也赖不住。
耗子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还是雷哥在天有灵,去了六监室也能庇佑他。
雷震东要知道自己被人这么诅咒,肯定得气晕过去。他就说关进来的人文化素质太低,他这样的在这儿都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回头他得跟青青说说,他很优秀,他挺骄傲。
六监室因为自带神秘光环,关进去的人都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所以相当神奇的一片和谐,完全连戏都不用演,就能拉出去当样板展示。
雷震东十分怀疑六监室的幸运色是看守所给涂上去的。他们手上经历了那么多嫌犯,什么人会定什么罪名,看守所的人会心里头没数?故意将情况不严重的集中到一起,好让其他嫌犯也有个奔头。
“哎哟,真是麻烦领导了,崔虎都走了,我这占了六监室的宝座,良心有点儿说不出去。”
狱警一挥手:“行了,让你调监室是领导们商量后决定的,也给你沾沾喜气。省的你爱人又要上我们看守所哭。”
雷震东的心一抽一抽的,连达成所愿的兴奋都被青青的泪水泡化了。
“摸着良心说一句,你出去了可得好好对你老婆。人家待你,正儿八经的死心塌地。我听说了,她可是动用了自己娘家的钱给你在外头想办法。”
雷震东叹气:“我这辈子都欠了她的,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多想想家人在外头的不容易,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狱警年纪不大,却很擅长见缝插针地做思想工作,“什么为国为民,不说那么多远的。你想想自己失去自由,爹妈老婆孩子怎么办,想清楚这个,你还有胆子乱来吗?”
六监室的门打开了,狱警介绍了新人,又强调了一遍纪律:“都好好相处,不要闹事,别自己没事找事,坏了好运道。”
监室的门又关上了,雷震东因为是新人又是个出了名的大款,被安排到老三的位置。他笑眯眯地请大家晚上开荤吃顿好的,目光偷偷地睇着二号铺上的男人。
小蒋在西城区看守所磨叽了半个月也没套上近乎的人,总算是叫他给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