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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白了脸, 坚持要陪雷震东一块儿去公安局。让她在家里等着的话,她会更加煎熬。
雷震东安慰她:“别怕,公安局你又不是没去过。现在讲究文明执法,不会有事的。”
“我那不一样,我什么事情都没做。”
雷震东笑了,挺无辜挺委屈:“我也没做坏事啊,我良民,大大的良民。”
沈青哪有心思听他插科打诨, 直接翻起了钱包, 不确信地问他:“保释的话, 能不能刷银.行.卡?”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去配合调查而已。我真没干坏事。”这回雷震东是真乐了,抱住人蹭了蹭她的额头,“不生气了吧。没事儿,在家乖乖等着我。我叫阿姨过来给你烧晚饭。”
沈青抬起了头, 正色道:“一码归一码, 先处理了这件事情再说。”
警察没想到抓个人还买一送一的,一时间有点儿懵。
“我爱人怀孕了, 一个人在家害怕。”雷震东微微冲警察点头,“可以吗?”
年轻的警察面面相觑, 看上去年纪稍微大点儿的那位发了话:“可以, 不过请配合我们工作。”
上了车, 也没人给雷震东上手铐。沈青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睇着警察的神色, 见他们好像并没有如临大敌, 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她对雷震东的生意知之甚少,却清楚他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让连警察都敢无视的医闹见到他就想躲,他手上没点儿文章,真当医闹是纸糊的。
“没事,警官说了,我就是过去配合调查。”雷震东揉了揉妻子的脑袋,索性将人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睡觉的话,就眯会儿。”说着,他还抬头跟警察解释,“本来我们打算午睡的。”
“果然不一样啊,还是你们自在,也不用上班。”警察从后视镜看了眼雷震东,似笑非笑。
雷震东不动如山:“没办法,怀孕了就这样。”
等人到了公安局,警察就不许沈青再跟着了。雷震东需要接受审讯,没有陪审的道理。沈青一个人坐在审讯室的外头,眼巴巴地盯着门,却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她心里头像是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为什么警察会突然间找上雷震东呢?难道他手下打伤了人,事情闹大了?不对,说是经济案件。可雷震东又不吃公家饭,他能跟什么经济案件扯上关系。
偷税漏税?这不是没可能。雷震东接生意,不少时候是直接用现金结账的。要说他从未偷过税,沈青自己都不信。但偷税漏税,难道不是税务局管吗,为什么要动用公安?
她越想越害怕。明明这条过道空调风吹不到,连警察都让她别坐在这儿等,省得热出个好歹来。可她却浑身发冷,手也不由自主地攥成了两团。雷震东会不会出什么事啊,他要出事的话,她该去找谁帮忙呢?
筱雅的那位师妹王法医,丈夫好像是警察。同系统内肯定熟人多,真正不行的话,可以请她帮着问问。
辛子墨人面广,江湖包打听,家里也有关系。要是那头路走不通的话,找他帮着打听一下也好。
还有韩教授,他的病人各个阶层都有。如果她开口求的话,韩教授应该会帮这个忙。真正不行的话,那个课题,她当无名英雄就是了。
她从包里头摸出了手机,斟酌着要不要先联系一下筱雅。
“沈主任,您怎么在这儿?”沈沐骄抱着一大堆宗卷回办公室,见到办公室外头坐了个人。因为光线有点儿暗淡,她先还没注意,开门见着了沈青的脸,吃惊不小。
沈青猛的抬起了头,生硬地扯了扯面皮,露出一个尴尬僵硬的笑:“沈警官,你忙着呢。”
“嗐,瞎忙呗。领导嫌我净惹事,让我整理宗卷。”
沈青赶紧站起身,想帮她拿宗卷,被沈沐骄一侧身子让开了:“没事,我自己来。你还怀着身子呢,你可千万小心点儿。”门开了,她又主动邀请沈青,“来公安局什么事啊,先进来坐吧,外头简直能把人蒸熟了。还有那椅子,你还是坐沙发吧。”
沈警官没怀过孕,不过她总觉得孕妇是高危生物。那一个小三产妇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眼前这位副主任医师要是再出点什么事的话,她警察生涯估计也该彻底到头了。
“谢谢。”沈青坐到了沙发上,有绵软的背靠着,她难受的感觉总算好些了。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请女警帮忙,只能没话找话,“其实整理宗卷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行了,别安慰我了。谁让我们是革命的螺丝钉,组织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沈沐骄被宗卷上的灰尘呛得直咳嗽,顾及着沈青的孕妇身份,“你过来有什么事吗?那个案子又有什么问题了?”
沈青眼睛一亮,连忙迎上警察的目光:“不是我,是我先生。下午有两位警察,说他跟一件经济案子有关系,要配合调查。”
沈沐骄不以为意:“别紧张,经济案子通常会找很多人了解情况,不一定有问题。对了,是哪个经济案?”
沈青摇摇头:“不知道,他们不肯说。”
“噢,有纪律要求。”女警起身,给沈青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你别太担心了。最起码的,要是案子非常严重,也不会不上手铐,还让你陪着吧。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看一眼。”
沈青捏着一次性纸杯,完全不想喝水。她胃涨得厉害,什么都压不下去。她想跟着警察一块儿出去打听,却又害怕这样一来,沈沐骄的同事反而不能痛快说话了。她放下了纸杯,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门口。
沈沐骄正跟一位经济科的同事打听,他们在忙什么大案子。
“嗐,不是抓医疗腐败么。省人医的院长被双规了。”
门里头的沈青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明明上午都没听辛子墨提过。省人医的院长出事,那是整个南省医疗圈子都要地震的大事啊。
“你别传出去啊,上午直接从省里会场上带走的。会上他还发了言呢。现在都在压消息。”
沈沐骄惊讶不已:“来真的啊,省人医的院长,没怎么听过他多贪啊。不过省人医不收市医保的病人是挺烦的,我姨妈都在那边住了这么多年的院了,管她的医生也不肯收。”
“贪不贪的,得查了才知道。等着吧,估计这回动静不会小。”
沈青愈发惴惴不安,怀疑雷震东牵扯进了这件事。省人医家大业大的,雷震东怎么可能不做他家的生意。不知道宁院长的事情究竟到了哪一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居然直接被从会场带走了。
她发了条微信,试探着问辛子墨,有没有听说宁院长的事。没想到辛子墨不知道是上下夜班还是刚好手边没事,回复的相当快,不过是语音微信。沈青赶紧转到办公室靠里面的位置听语音:“都在传呢,已经炸开窝了。肯定是出事了,原本下午他们医院内部的一个会,是也副院长主持的。”
沈青有点儿发慌:“严重吗?宁教授口碑不错啊。”
“废话,有胆子直接说这种医保搞下去会直接拖垮医院,害死病人的,都是烈士啊。够有种,估计会成全他。”
宁院长有个著名的经适房别墅说。他理解的职工基本医保就是经济适用房,医保局是建筑商,让医院当包工头,以一千万的标准先自己将经适房给建起来。可是按照建筑商给的图纸要求,没有两千万搞不定这房子。住进去的人还不高兴,嫌弃不是别墅,里头装修设备满足不了他们的生活要求。
房子盖好了,医院开始急着要返款。医保局的人墨迹了大半年,说不行,你没让病人满意,只能给你报八百万。剩下的一千两百万,医院倒贴。
医院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有人都默认医院有钱,可医院又不开印钞机,钱要从哪儿来?时间久了,医院吃不消了,不愿意再干这经适房的活。要盖经适房就必须按照经适房的标准来。你跟病人说,能盖成别墅那样,病人肯定高兴。可现实条件满足不了,最后的结局就是连经适房都住不上。
“唉,宁院长也是硬脖子。学其他人一门心思扣本院医生护士的绩效工资不就结了。怕什么走人啊,大医院什么时候都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到时候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医院又不是他家开的,医院永远倒闭不了。他就是把医院当成自己家的了。”
辛子墨插科打诨一般,将宁院长当了一回话舌头,却掩盖不了惋惜之情。宁院长这种顽固的老古董,他压根就不愿意打交道。可这老头出了事,他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老头人挺好的,当初他读研的时候,老头还给全院研究生规培生还有进修生发饭卡,多难得啊。
“那到底严重不严重,他有没有大问题?”
“问题很严重,管理混乱呗。堂堂省人医,居然往外头推医保病人。这造成的影响多恶劣啊,没看到媒体天天报道。他要考虑清楚,他不仅仅是全院职工的院长。他的社会责任感呢?人家做企业的都知道社会责任感,他居然连这意识都没有?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么。”
沈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子墨跟他们吃饭的时候,曾经满嘴跑火车,给新来的实习生讲笑话:“全市的医院一把手二把手聚在一起开会,说到医保欠费问题。个个义愤填膺,结果有人幽幽冒出一句,再催再要,直接让检察院查你们。所有人全都吓得不敢讲话。”
实习生一脸懵懂:“辛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怕什么啊?”
辛子墨对着新上桌的烤鱼两眼冒光,胡乱应付爱提问题的实习生:“我说故事你也当真。简单啊,谁让他们自己立身不正。要查,总能查出问题来的。哎,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饱了肚子最大。”
沈青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收回了手机,站在窗户边上发呆。
外面的围墙成一个L形,侧边窗户边也站着人抽烟闲聊:“这回动静闹得不小啊,这都带回来多少人了。”
“你管他们呢,多查查,总能查出门道来的。年年改,改到现在我们一家老小都不敢生病,总归要找出问题在哪儿吧。”
那警察突然间抬起头,瞥了眼沈青的方向。沈青吓得一颗心扑通直跳,赶紧又退回沙发上,捂着胸口惶惶不安。他们到底想从雷震东嘴里头套出什么话呢?他们会不会故意诱导雷震东说出坑了宁院长的话啊。
审讯室里头,雷震东满脸无奈:“你们到底想要我交代什么啊?我跟省人医真不熟,跟他们院长更没有交情。不瞒你们说,先前省人医安保力量不足,想搞外包。我们公司是投了标,但是没中。”
警察看着雷震东,语气不悦:“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安保,还有一份抽屉里头的合同吧?”
雷震东搓了搓脸,依然一口咬死了:“真没有。我是搞专业保全的,现在还愁人手不够,年轻人都不愿意当保安,哪儿来的什么抽屉里头的合同。公司签的合同,都由专人保管,你们如果要查的话,我们随时配合。”
“这合同,应该不是以公司的名义签的吧。雷先生,还请你配合我们工作,你爱人大着肚子等在外头。你早点交代清楚了,也能赶紧带她回家不是?”
雷震东双手合十放在桌上,姿态依然闲适:“还请警官理解我。宁院长其实人不错。这话我不是针对什么啊,我只是就事论事。他为人耿直,做事严谨,其实看不上我们这些人的。他有没有违规,有没有犯法,我不知道。你们要查,也该换个方向。”
“你要这样的话,咱们就没办法速战速决了。其实你跟宁院长签了合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啊。”
雷震东连连摆手:“不不不,省人医的活,我们公司就没接到。我记得他们家找的是泰安保全还是哪家来着,要不,您找他们问问。”
警察看了雷震东一眼,放下笔,自己端着茶杯出去了,却没说雷震东要怎么办。
他到办公室倒水,看见下属正跟小姑娘闲聊,立刻没好气:“哟,果然能干,事情都干完了?”
男警赶紧朝沈沐骄使了个眼色,脚底抹油溜了。
沈沐骄倒是落落大方,一点儿也不怵这位林警官,还主动打听:“林老师,里面情况怎么样啊?他问题到底严不严重,他爱人还在我办公室等着呢。大着肚子,怪可怜。”
林奇接了水,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沐骄:“他爱人跟你是朋友?那你就让他爱人劝劝他,早点儿交代早点儿回家。”
沈沐骄吃了一惊,声音都哆嗦了:“问题很严重?”
林奇压低了声音:“都成立专案组了,你以为这就是一个人的问题?”
沈沐骄再想问,林奇却不肯搭理她,只端着蓄满水的茶杯重新回审讯室去。雷震东这种滚刀肉老油条,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就是这人圆滑,嘴里头撬不出话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沈沐骄满脸沮丧地进了屋。待看到沈青惨白的脸时,她赶紧安慰这位准妈妈:“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个,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沈青苦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我自认为在那桩医患纠纷中,我的诊治过程没有问题。可你看,我现在在哪儿。你推那个小三下楼了吗?我相信你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可是你为此承担多少本不该由你承担的压力?”
沈沐骄尴尬不已,赶紧又拿着沈青的一次性水杯给她,嘟囔着自我安慰:“我现在不挺好的么,正好加强理论学习啊。”
沈青接过了水杯,沉默着一口口喝下去。不喝水不行,她必须得有精神说话。
这种沉默让沈沐骄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成了允诺过却没办法实现的谎话精。她再一次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胡乱丢下一句:“我去趟卫生间。”
她还是新人,林老师压根不会给她面子。不过王法医今天不是来分局帮忙解剖尸体嘛,王法医好像跟林老师挺熟的,不如找她看能不能帮帮忙。
回去定期来公安局报到也行啊,总不能让这么个大肚子也好在公安局里头。她肚里的娃可金贵了,已经保胎过一回,再来第二次,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他们惹了一身腥。
真看不出来,沈医生自己公安局时,态度强硬得不像话,一点儿也不怕警察。可到了她老公这儿,她就跟没主心骨似的,简直成了弱小无辜可怜的小媳妇。难道女人在男人面前这样,特别让男人动心?
沈沐骄对着玻璃墙看了眼自己,想象柔弱无依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好吧,她承认那位女医生长得好占便宜,随便一垂脑袋,连她这么个女人都觉得楚楚可怜。
王法医问清楚情况后,立刻洗干净了手,又站在电风扇前扇了会儿风,这才跟着沈沐骄去她办公室。见了沈青,她也不上前去握手,只远远的朝她笑:“你别过来了,你怀孕了反应重。上次筱雅师姐过来找我,结果吐了整整一个礼拜。”
沈青连忙欠身:“没关系,我还好,没什么反应。”
“你爱人的事情,我问了一下,你别太紧张,就是按照常规程序走。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晚上十点钟,该走的流程走完,他就可以先回家了。后面可能还会再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他可能暂时不能离开江州市区。”
沈青如释重负:“这没问题。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陪我,连差都不出了。”
王法医笑着眨了眨眼睛:“哎哟,果然不愧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好老公。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个交通事故的,需要解剖。”
沈青连连点头,再三道谢,非要将人送到门口。
王法医赶紧摆手:“你坐着歇着吧。我这赶时间要结果,我也不假客气请你吃食堂了。这边食堂跟你们仁安没的比,要论起全市医院食堂排名,仁安是独一份。”
“不不不,应该我请你们吃饭的。您还没吃晚饭吧,我来点两个菜,麻烦您陪我一块儿吃吧。我一个人吃饭都吃不下的。”
王法医要拒绝的时候,接到了筱雅的电话。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挂了电话以后,王法医又改了主意:“那就一块儿吃顿饭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酸汤鱼外卖摆上了茶几,沈青尝了一口,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雷震东,这没你做的好吃。”
沈警官跟王法医面面相觑。沈青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最近我都是在家里吃饭。”
“别担心,十点钟他出来后,你们回家路上说不定还能再吃个夜宵。”王法医冲她笑了笑,埋头继续吃饭。
沈青捏紧了手心,赶紧端起饭盒,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吃下去,不好吃也吃下去。现在到十点钟还有三个半小时,她无论如何都要撑住。
吃过饭以后,王法医告辞了。沈沐骄不放心沈青一个人,索性留下来加班继续整理那些宗卷。她不时偷偷看一眼沈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了,不方便再一直看手机。这一回,这位女医生居然没有分秒必争地看那些洋文文献,而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要不要再喝点水?我这儿有红枣茶,你能喝吗?”沈沐骄话音一落,就后悔了。因为沙发上的人受了惊,脸色一下子雪白,捂着胸口惊惶地看着她,好像她手里头提着鬼头刀一样。
沈沐骄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可怜眼前的女人。原来女人会这样脆弱,明明那么坚韧滴水不漏到可怕的地步,现在却跟个迷路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她没有隐瞒自己的感受,直接说出了口。
沈青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声音也细细的:“脱离了临床上的事,我就是傻子,什么都指望我爱人。”
“行了,我们警察也没那么残忍。放心啦,王法医都打过招呼了。十点钟肯定放人。”
沈青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挂钟上,已经九点半了。太好了,还有半个小时,雷震东就能出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想找面镜子看一看,省的太憔悴了,会吓到雷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