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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洋房里昏暗憋仄,灯光疲惫地散不开,只笼了两团,落在木地板上,影影绰绰地显出了贴墙立着的旧家具。高低起伏的橱柜、衣架、檀木箱子堆成一排,乍一眼看过去仿佛是夜色下的墓碑。冷冰冰的,不怀好意.沈青却并不恐惧。今时今日,旧家具们失去了主人,她送走了最后的血亲。飘忽不定的灯火下,人跟老物件拥有了相同的心情。
其实三年前参加完沈青的婚礼以后,沈外婆就自己做主住进了疗养院。解放外孙女儿,是她这个患有老年痴呆的外婆送给小家庭最后的礼物。空着的老房子定期有钟点工上门打扫,开窗换气,以为还有一天能够迎回主人。房子跟家具一样想不到,那一别就是永远。
一直照应沈外婆的护工递了碗甜酒酿丸子给沈青,安慰气若游丝的沈大夫:“阿婆这是放心了,阿婆看着你嫁得好,安安稳稳走的,是喜丧。”
沈青人在疗养院晕过去后,雷震东两头奔波,不得不央求相熟的护工阿姨过来帮忙搭把手。沈青嘴唇干裂出了口子,声音哑得厉害:“麻烦你了,阿姨,辛苦你了。”
护工放下了碗,拿了厚垫子靠在她腰后,好让她舒服点儿:“我这没什么,倒是你得打起精神来。现在阿婆还没发丧,你这要再倒下去,雷总可真得架在火上了。你外婆说的没错,你选的好,幸亏有雷总。”
沈青迟钝地晃动了一下脑袋,看着面前布置好的灵堂,声音轻飘飘的:“嗯。”
灵堂的正中央摆着沈外婆的遗照,端庄秀雅,眉眼中说不出的高贵。说是照片,其实是画像。江州老辈人的老规矩,灵堂上的遗照得请人画。老人临走前几个月,家里小辈就得找人画像,得老人过目满意了,丧事上才能摆出来用。
沈外婆走的毫无征兆,自然没有准备。难为雷震东在老人没了妻子又倒下了的混乱中,还能这么高效的找来画师,完成了灵堂上的遗照。画师的手艺极佳,遗照中老人正看着她,嘴唇似乎还在翕动:“她该死,青青,她该死。”
“外婆临走前还喊你的名字。”面前多了道黑影,雷震东端起汤碗,“你得让她走的安心。”
护工阿姨赶紧帮腔:“是啊,沈医生,阿婆就一个劲儿地念叨,青青别怕,青青别怕。她到走了都记挂着你。”
沈青闭了下眼睛,伸手碰了碰额角的敷贴,答非所问:“要留疤了。”
雷震东将那句“不是让你有事叫我的吗”压了下去,只舀了勺酒酿丸子送到妻子嘴边:“人还在就好。”
护工阿姨搓了搓手,极有眼力劲儿地出去:“我去看看开水够不够用。”
空荡荡的灵堂剩下了沉默的夫妻二人。沈外婆只有沈青母亲一个独女,老亲们过世的过世,迁居的迁居,能通知发丧的亲友都寥寥无几。雷震东不是江州本地人,妻子家长辈过世,自然没有什么雷家亲戚上门。偌大的灵堂空荡荡的,愈发显出了孤独无依的悲凉。
恍恍惚惚间,沈青看到了灵堂上的照片换了张脸,成了中年男人的相貌。是了,当初她也是一个人送父亲走的。父亲那头同样人丁寥落,奶奶在她初中没毕业时就去世了,临死前还抓着父亲的手感叹他们这一支要绝后了。唯一还算五服之内的堂兄因为长辈交恶,拒绝参加葬礼。她一个人守的灵。
火盆中的草纸烧出了一筒火红,袅袅的香烟一蓬蓬的浮上天,模糊了灵堂供奉的遗像。今时今日,她送走了最后的亲人。
雷震东一口接着一口喂妻子吃酒酿丸子,等到小碗空了一半时,他才放下碗,猛的将妻子抱进了怀中:“没事,有我呢。”
他的胳膊收的极紧,甚至勒的沈青发疼,可坚硬得跟岩石块一样的胸膛带着种奇怪的可靠感。人是一种极为奇怪的生物,在很多时候,强硬微妙的等同于信赖与依靠。沈青闭上了眼睛,流下了昏迷醒来后的第一颗眼泪:“只有你。”
人痛苦到了极致,就不敢哭不敢难过,捏着心脏攥紧了,强撑住最后一口气。他的存在,给了她悲伤哭泣的勇气。
雷震东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帮助她顺气,语气放缓了安慰她:“我在呢。”他吻上了她发顶的漩涡。
头皮分布着丰富的压力感受器,漩涡的中心尤其敏感。沈青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被雷震东扶住了后颈吻下去。
别怕,她还有他。
木地板承载着老洋房的历史,经年未换,稍有动静就放大数倍,吱嘎的声响像是踩在人心上。护工阿姨引着沈青医院的同事进来。跟过沈青上门诊的实习生蓝晓下意识“啊”的捂住了嘴,旁边的顾钊一脸尴尬。护士长等人赶紧打岔:“沈主任,节哀顺变。”
雷震东神色倒是平静,礼貌地冲妻子的同事们点点头。众人一一上前拜祭,雷震东扶着妻子依次回礼。
护士长伸手抱住了沈青,拍拍她的后背道:“按道理,不该这么说。不过你外婆身体一直不好,咱们看多了病痛,你不会不知道熬着有多辛苦。现在老人走了,其实也是种解脱。”
外头帮着招呼客人的保全公司秘书进来朝雷震东耳语了两句。雷震东起身引着妻子往旁边房间去:“护士长,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青青。她晕过去很长时间。”
沈青为什么晕倒,医院的同事都心中有数。护士长还记得雷震东将宣传栏丢进垃圾桶的事,略微有些尴尬:“你就放心吧,我们也算是沈青的娘家人。”
沈青摇摇头,勉强抬起浮肿的眼皮:“我没事。”
外婆只有她这么个外孙女儿。外婆的丧事,于情于理,她都得熬着答谢吊唁的客人。
“有我呢。”雷震东扶在她背上的手没收回头,直接半推着她进房间,“歇会儿,后面需要的话,你再出来。”
沈青还想说什么。蓝晓跟谈落落还有田甜她们已经合起伙来,近乎于裹挟着将她送进了房间。沈主任的样子看着太吓人了,眼窝凹陷,眼皮浮肿,黑眼圈快要挂到腮帮子上,整个人呈现出憔悴不堪的贫血貌,看着就像得赶紧挂营养液的病号。就连因为男女有别,站在边上不好插手的顾钊都忍不住说了一句:“沈老师,你歇着就是帮最大的忙了。”
众人一阵风的将沈青安放在沙发上。沈青挣扎着要拿茶歇招待他们,被护士长一把按住:“行了,你歇歇吧,我们自己来。”
说着,护士长就里里外外的自己张罗起茶水跟零嘴。田甜跟蓝晓都乖巧地跟着忙碌。剩下谈落落想要站起身,被自己的带教老师一把摁住:“你陪沈主任说说话。”
可怜的实习护士傻眼了,吭哧了半天,琢磨着总不能跟海归博士说她最近追的偶像剧吧。稳妥起见,她说了科里头的事:“护理部来检查,逮到了注射器丢在了生活垃圾里。护理部主任可凶了,一直盯着不放。护士长都跟她吵起来了。”
顾钊直觉头大,实在服了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丫头。保不准护士长什么时候就从外面回来,这傻孩子怎么什么都一股脑儿地拿出来说。
小姑娘不到二十岁,沈青看她就跟看小孩子差不多,见她如此绞尽脑汁,倒是鼓励了一句,沙哑着嗓子问:“后来呢?”
“后来护士长说不是我们病区护士干的。注射器怎么处理是基本,大家不会犯这个错误。谁知道是不是患者家属生病,自己随身携带注射器用药啊。”谈落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表达了对护士长的支持,“我也觉得不会有这种低级错误。”
顾钊忍不住插嘴:“行了,低级错误还少吗?上次胃出血的那个,让用去氧肾上腺素加冰盐水口服。你们好了,搞成静脉滴注,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真要闹出人命了。我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病人解释。”
医护矛盾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几乎天天都在医院上演。谈落落不是顾博士的对手,不想沈主任却帮了女同胞一把:“护士帮我们医生纠的错也不少。开错药被护士跟药房力挽狂澜的时候多的去。”
谈落落高兴起来,朝顾钊做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说了事情的结尾:“护士长要自证清白,说查注射器上的指纹。护理部主任同意了。”
沈青微微摇了摇头,哭笑不得。护士执行操作时都戴着一次性手套,上哪儿找指纹去。不过是护理部主任跟消化内科护士长一直不对付,两人憋着较劲而已。她拍了拍谈落落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她们都是你的老师,你好好跟着学做事就行。”
谈落落瞪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茫然地看沈青。顾钊想叹气,这孩子也太二了。哪儿轮得到她一个小实习生议论护理部主任跟科室护士长的事情。
房门开了,护士长拿了切好的雪梨进来。沈青的嗓子哑成这样,吃点儿梨子润润肺也是好的。护士长看沈青情绪和缓了一些,想起了自己担负的重任,顺势坐到沈青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好好歇息吧,趁这回休假养好了身体,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青摇头:“休息什么啊,外婆下葬了我就回去上班。现在这么忙,我一休假,值班都排不过来。我……”剩下的话被沈青压在了舌头底下,她抬起眼看护士长,“怎么?科里有新安排?”
她的眼睛还泛着红血丝,然而眼神清澈。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护士长有种对方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尴尬,只得硬着头皮,将话在嘴巴里头打了好几个转儿才委婉地说出口:“不是,你别想多了。就是现在这环境你也看到了,真是防不胜防。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医院的意思是避免矛盾激化,你先在家休息几天,等医院跟她家谈好了,你再回来上班。”
沈青没吭声,顾钊先急了:“这把人打成这样了,难不成还私了不成?这是人身伤害罪,这是谋杀!医院凭什么软了?就该走法律程序。”
护士长瞪了眼这个年轻的愣头青医生。要不是关美云的家属卯足了劲儿抓着沈青不放,挨打的人就是他了。护士长抓着沈青的胳膊,面色严肃了一些:“沈主任,您虽然回国也有三年多了,但恐怕还没正儿八经经历过医疗官司。坦白说,打官司成本太高。只要是人再做事,那都不会十全十美,盯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肯定有不完善的地方。就算病人死亡不是医院治疗……最好的结果是打赢了,可按照以往的案例,人道主义赔偿少不了。”
“去他妈的人道主义!”顾钊读博阶段待在实验室里头憋论文的时间占了一半以上,书生意气浓郁,“谁他妈跟我们讲人道主义?合着我们有天然的原罪,天生就欠了债不成?”
“这就是现实!”护士长沉下脸,“车子过红绿灯,别说是行人就是电瓶车突然间冲出来闯红灯被你的车子撞了,你都得赔钱!别按照道理说,没道理可讲。可能人道主义赔偿花的钱不多,最后也就是几万块。但是我们这边要花的律师费,还有按照举证倒置原则得不停地上交证据,一次次的专家论证,后面你还要一次次地上庭答辩。这么长的时间跟精力付出,成本太大了,你整个人搞不好都得耗死在这件事里头。沈主任,我不瞒您说,医院最重要的财产就是你们这些有技术有能力的业务骨干。医院承担不起这种损失。”
“啪”的一声响,果盘打翻在了地上,雪白的梨块沾上了灰,脏了。谈落落猛地站起了身,盯着自己闯下的祸,可怜巴巴的快要哭了。她就是吓得抖了一下,盘子就翻了。
护士长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嫌弃地看着自己笨拙的实习同学:“还愣着干嘛,赶紧拿扫帚过来扫干净。”
谈落落如释重负,赶紧奔出去找扫帚。
护士长抓紧了沈青的手,无声地摩挲着,半晌才又开腔:“我知道你委屈,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人有的时候就得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你听我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不能跟烂泥堆里头的人纠缠不休。打赢了,你也是一身的泥巴。”
顾钊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要是私了的话,我们就永远背着污点,人家都认为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害死了病人。”
护士长实在怕了这个天真的年轻人,只得按着太阳穴试图安抚:“淡定点儿,没遭遇过医疗纠纷的医生护士,很可能不是因为水平高,而是因为接触的病人少,干的时间还不够久。”
门板开了一条缝,谈落落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头挤进来。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让她反应过来房里头的气氛十分僵硬,她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眨巴着眼睛想出一件还算高兴的事情:“那个,主任,您还不知道吧,17床的女儿,就是闹事还打人的那个,被派出所抓了。”
顾钊觉得这孩子脑袋瓜子不太好使,没好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都快打出人命案了。派出所抓了是轻的,应该坐牢!”虽然他心里头有数,最多不过关几天而已。
谈落落缩下了脑袋,看着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的护士长,反应不过来领导的意思,声音心虚地放低了:“警察说人在清创室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讲不清楚。那个女的跟她同伙说他们也挨打了。”
顾钊猛的跳起来,脚后跟打到了沙发脚都不知道疼,张着鼻孔呼呼朝外头喷气:“这年头瞎子也能当警察了?人被打成这样,他们没长眼睛啊?眼科急诊号,我给他们掏挂号费!”
沈青的脑袋还处于脑震荡后遗症状态中,被这么一吼,立刻头晕目眩,不得不开口劝顾钊:“算了,严格意义上讲,我这就是皮肉伤。”
谈落落也觉着心酸。大街上谁被人这么打了,打人的肯定都会被警察抓走。到了他们这儿,这要穿上了白大褂就是白狼,挨打了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自行化解。她憋着口气,强调了他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急诊科的田主任说了,他们也是骗杜.冷.丁一伙的。警察没办法,把他们都带走做尿检去了。”
房里头的灯管许久没换过,灯光朦朦胧胧的,照在旧家具上就跟戏台子一样。顾钊听了这么一出前后经过,突然间什么都不想说了。
谈落落说着说着,高兴了起来:“反正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是由着他们欺负的。”
沈青眼睛盯着老式的落地灯,疑心自己是身在虚幻当中,耳边的声音都飘乎乎的落不到实处。她垂了下眼睫毛,没附和谈落落的话,而是给了护士长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不会告家属的。”她抬起眼,似乎笑了,“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耗不起。”
谈落落一个人独角戏,自嗨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立刻又跟小鼹鼠一样缩下了脖子,乖乖坐到角落里头刷起了医学APP。她专门点医患纠纷的帖子看,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点安慰。
她一进入今天热门事件的头条,就看到了仁安医院发生的医闹事件在网上炸窝了。炸窝的原因不是沈青被打的有多凄惨,比起捅刀子割脖子,推着医生的脑袋撞墙连凶器都没上,简直就是柔情似水了。APP的用户们之所以反响热烈,是因为这个热门帖子下方附了视频,江州电视台的《都市民生》对发生在仁安医院的医闹事件做了专题报道。
“沈主任,你快过来看。”谈落落激动地将手机视屏最大化,伸到了沈青面前。
同一时刻,仁安医院的卢院长也被助理提醒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收看了同样的专题报道《我所经历的医闹》。主持人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近年来医患纠纷频繁发生,其中不乏暴力事件。近日,我市某三甲教学医院就发生了暴力冲突事件。……”
镜头一转,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占据了银屏。晃动的画面中,几位青壮年男性正朝着镜头叫嚷,不时推打着扛摄影机的人。镜头中的女医生被推的不住踉跄。
卢院长脑门跟被针扎了一样,头痛的厉害。怕什么来什么,这才刚开会说改革成效斐然,医患关系步入平稳健康的新台阶,媒体就来这一出。现在消化内科正在申请重点科室,被盯上了简直就是活靶子。
他大力拍打着办公桌,火冒三丈拨通了宣传科科长的电话。记者都跑到了医院拍了个里里外外,宣传科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儿公关危机的意识都没有!
宣传科长也委屈,明明电视台记者是来采访沈青见义勇为的,难得的正面新闻报道,对医院形象是多好的宣传啊。谁知道他们还跟着报道了“医闹”事件。以前他们不是都对这些不感兴趣么,眼睛全都盯着“缝肛.门”“八毛门”“纱布门”“丢肾门”这些荒诞的新闻不放,怎么突然间认识到真有医务人员无辜被打了?合着他们自己被砸了摄影机,跟着一起挨了揍,才明白不讲理的事情多着呢。
卢院长眼前一阵阵发黑,又累又气,只恨记者也不事先打个招呼。《都市民生》是本市电视台王牌节目,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有一定的知名度。新闻一播出去,外头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你赶紧的,叫孔副院长过来,我们紧急召开会议商量一下这事情该怎么处理。”
卢院长看着新闻后半截里头,记者用自己的手机拍下的视频当中,沈青满头鲜血地出了清创室的画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雷震东死死盯着电视画面,眼睛猩红。沈青出现在疗养院的时候,头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初步处理。他不知道妻子当时是血糊了整张脸离开医院的。
记者的镜头扫向了仁安医院急诊科的清创室,大理石地面上的血印子配合着当事记者的解说:“女医生被追打躲进清创室之后,家属追进来不依不挠。在这里,她遭遇了殴打。为了可以尽快出去看望自己正在抢救的外婆,她不得不对患者家属下跪磕头,苦苦哀求。即使这样,她也没能等来对方的恻隐之心,同样没能见到自己外婆最后一面。”
雷震东的眼睛黏在妻子面如死灰的脸上,他面颊的肌肉急剧地抖动了起来,整个人绷得跟大理石一样。
战友赵勇虽然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着雷震东的反应,再结合一下外头的灵堂,立刻领悟过来:“这实在太不像话了。这是要杀人啊!”
谈落落看着新闻里头沈青直接脱了白大褂说不干了的画面,吓得眼泪汪汪,小小声地求证:“沈主任,你……你就是说说吧?”
医学APP帖子下面的评论热闹非凡。有不少人支持沈青炒了医院。名校海归,哈佛的博士,已经是副高职称,手上SCI高分文章发了这么多篇,去走高端医疗服务,一个号五百块的那种,多好啊。也有人表示不过说说而已,谁还没兴起过老子不伺候了的念头,完了最终不过还得回头捏着鼻子继续上班。有的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贱。可哪行哪业干着不是被生活强.奸。
其中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是:医患矛盾的焦点在于医疗大锅饭。既错误地将技术工作当成了服务业,又不遵守服务的三六九等。你拿着吃路边摊的钱去要求五星级酒店的待遇,怎么可能得到满足。公立医疗必须只能满足最基本的健康需求,更高层别的需要得由高价的私利医疗提供。一切要求从业者脱离物质需求光谈奉献,全都是在耍流氓。
沈青看着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脑门疼,不得不伸手捏太阳穴。
顾钊拿着自己的手机刷帖子,不时回复几条关于此事的消息。现在闹大了,媒体关注了,医院跟上级主管部门想再把这事儿压下去,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护士长在仁安医院工作了十多年,对医院的情况远比面前的这几位年轻人熟悉。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哪里是一脸懵懂的谈落落和喜形于色的顾钊所能了解的。护士长犯愁地看着新闻,估摸着韩教授还有卢院长他们有的头疼了。
此时此刻,仁安医院院长办公室旁的会议室里头的灯还亮着。被紧急叫过来分管医疗跟宣传的副院长以及消化内科主任等人齐聚一堂。卢院长没多废话,直接示意众人看显示屏上的新闻:“我不是追究责任来的。现在事情发生了,咱们大家伙儿先商量一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