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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亲启:
本有许多话塞满胸腔, 可真的提起笔来, 能说出来的却又太少了。
我李岩生平,只做了两件对的事, 一件是入了浩气,留下来。一件是娶了你。
昨晚,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城头,打开了东便门, 萧兄弟纵马提枪, 领着天策的红衣儿郎们杀进京城, 把那贼寇的头颅一箭钉在城门。
星空下面,有好多欢呼的百姓, 红色的战旗在每一座箭楼上立起来,然后和浩气的兄弟们酩酊大醉一整夜……我看到我们鬓发都白了,坐在洛阳城的城门下面, 身上是布衣便服,斗起酒来全无日月, 笑骂着半辈子的逸兴壮怀。
我托大了,你莫怨我。我不忍天杀营损在我手里,亦不愿程帮主他们为此损伤, 岩戎马一生,到死身边也不是无兵可用, 宋军师与我是同道, 李自成十万精锐, 我们虽杀不尽,却也能叫他们分不出精力去欺侮你们。
岩一生妄想以一己之独善正天地正道,解百姓疾苦,终究……不知你看这封信时,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没有?
我做了太多错事,总要为自己留下的一片疮痍担起责任。若能以浩气之身战死,死而无憾,当引为平生大幸。
你懂我,也不须为我难过,今日种种,皆为李岩咎由自取。弄权谋事,太累了,我也想策马持弓着战袍,去斩贼寇,诛尽宵小。
我走了。
萧兄弟是能成大事之人,你且助他,替我看看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岩碌碌半生,如幻梦一场,脚下百万枯骨,唯有此行,于心无愧。
这一川血,合该洒尽以谢天下。
今夕一别,愿卿安康。来生再会,不醉不归。”
萧昊读完这信,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攥紧了双拳,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问红娘子道:“他去了多久了?”
红娘子伤势颇重,勉力支撑已是困难,焦宛儿立刻扶住了她,替她答道:“李将军晌午去的,如今已三四个时辰了!”
萧昊一脚踹开了挡在面前的门,口中呼哨唤来霸红尘,抓起缰绳翻身上马,一身定国加火龙沥泉,在风中燃烧着赤红的火光。
“三军听令!”
天策的将士们一直就集结在门外,从赶至此刻起就没有放松过一刻,哪怕萧昊进了民宅不在眼前,也始终严阵以待,随时等着属于他们的指令。
萧昊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冲过,沿着京城笔直的大路,直奔宫城而去。
“上马!随我斩尽贼寇草莽镇河山!”
夕阳日暮,狂风嘶啸着,要割裂即将到来的夜,把所有迷醉在功利虚妄里的人,全部叫醒。
*
李自成没有想到,萧昊竟然来的这么快。
前一刻,他还听着刘宗敏骄傲自满的汇报,说李岩和宋献计两个蠢人主动赶来送死,不仅送上了大批金银财宝,还妄图把他们封死在巷道里一举烧干净,可惜他手下的兵多于他们数倍,纵然乱了一时阵脚,也到底没让他们得逞。
刘宗敏拼着一条老命才带着亲兵从那火海里逃出来、连带着暗中坑了近来与他抢美女的张将军的一干兵卒在那里送死的事情,自然也没敢让李自成知道。
张将军死是死不了,最多损失点手下的兵,且让他吃点亏,省得日后老跟自己争功抢金银美女。
李自成正想问刘宗敏从李岩手里缴获了多少银两,就听得殿外兵马骚乱,杀声震天,心神忽地一晃。
“怎么回事?!”
谷将军匆忙冲进殿来,对李自成急报道:“杀、杀进来了!那姓萧的从洛阳领了天策精骑杀进来了!”
李自成“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背后不可控制地升起一片冷汗,“少来胡言乱我军心!从洛阳至京师一千六百里,他一个人会飞,难道天策的狼崽子们全都会飞吗!”
谷将军满头大汗,大声解释道:“是真的!他们已入了崇文门了!”
李自成又惊又怒,片刻之后才找回应变的理智,喝骂道:“召集众将!随我出城迎战!”
刘宗敏亦从这惊恐中回神,立刻紧跟上李自成,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李岩和宋献计正在崇文门至东华门的主道上同张将军死磕,李自成此刻赶去迎战,会不会发现他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
然而这些事却容不得他细想,李自成已经召集大军组织迎战,他也只有硬着头皮随他们一同出兵。
萧昊老远就看到了崇文门内火光冲天,火龙沥泉映得身上的黑甲都泛着血红的颜色,战马嘶鸣,但此刻他心中却无比安静,仿佛离喧嚣的战场很远,天地间只有远处的火焰和宫城。
他奔雷靴踏在霸红尘的马背上,像一颗冲天而起的炮弹,一头扎进了那团烧得热烈的火中。
前方是数不清的劲弩乱箭,李岩静静地站在前面,双膝硬得如同钢铁,直挺挺地立着,成一尊谁也无法越过的雕像,仿佛撑着天地似的。
宋献策死在房顶,他们推了不少大石堵住了前后通路,但却逃不过闯军的飞箭。
闯军从那些大石和烈火之间推出了一条小路,如今这些娇奢起来的官兵早没了昔日拼死抵抗的意志,遇到这等情形,最先想的不是把这人数远低于他们的一干人等剿灭,而是先从这火里逃生,把抢来的金银私吞,免得被将军清查起来尽数上缴了去。
可惜他们刚一冲出来,就同萧昊的天策军撞了个正着。
银枪飞舞,所有挡在天策军前面的东西,都将被.干脆劈开。
萧昊果断给李岩拍了渊,为他挡下迎面飞来的那些流矢。
他一手按在李岩肩头,声音中带着点如释重负和难得的定心,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来同你不醉不归。”
李岩没有回答他。
萧昊的笑容逐渐凉了下来。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冷的,萧昊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该落在他身上的攻击一道都没有少,渊会为李岩完全承受三次伤害,萧昊默然站在原地,血条刷地掉了大半管。
但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锁定了一个人。
萧昊急突过去,上马断魂刺开风大雷破重围,将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一击毙命。
从京城到洛阳,从洛阳到京城。
日夜奔袭三千里。
令君侯我久。
愿,白骨为枪,为君荡尽魑魅魍魉。
渊任风雷破,伴君长眠。
李自成赶到东华门的时候,张将军手下已经全军覆没,天策们整齐骑在马上,“灭”字大旗在风中肆意招展着,一个个目露凶光盯着从城门里出现的他们。
李自成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他一生无所畏惧,顶着“闯王”的名头打下了半壁江山,但此刻,竟然有一种从心底战栗的恐惧。
他强自镇定着对自己说,他手中有十万精兵,纵然被萧昊灭了张将军的一万人,也还有九万。
这个念头,在天策将士们带着杀伐戾气冲进他的大顺军中的时候,开始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李自成想不明白,他所向披靡的大顺军,连崇祯皇帝的江山都撬翻了,怎么会打不过一群首领都曾被他手下民兵撵出过洛阳的一群竖子。
狼再厉害,也该臣服于天命之主。
他才是天命之主!
殊不知,大顺军早已不是昔日的大顺军,他们还是百姓的时候,为了生存、为了饱饭、为了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江山,可以拼尽了性命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当他们真的开始为江山做主,就永远失去了敢战的那颗心。
满心都是身外之物的人,是不可能同正义之师匹敌的。
李自成大军兵败如山倒,溃败只在瞬息之间,天策军像一杆捅入敌军心脏的银枪,生生把他们这几个月来横行无忌的梦,连皮带骨,统统撕碎。
李自成不愿信这个邪,奋力带兵突围,冲至正阳门时身边竟只剩下三万。
他心中略微有些庆幸,又有些飘起来的嘲意,东都之狼又怎么样,就算强占了京师,也还不是弄不死他!
他已经飞快的想好了之后的路线,他要去西安,继续做他的大顺皇帝,他要养精蓄锐,打回来,继续把天下苍生都踩在脚下。
萧昊却不肯放过他,一路追杀不休,追着他破了东华门,出了正阳门,到了永定门。
李自成已经大笑起来,城门就在他眼前,待他杀出重围,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他骄傲而又挑衅地回头看了一眼,向穷追不舍的萧昊投以得意的目光。
然而这一眼,却令他魂飞魄散。
萧昊手中一张拉成满月的黑金交错的长弓,平举在胸前,火红的箭上裹着流星一般的光芒,真气在他周围震出一圈赤色的内力圈,在已经漆黑的夜幕里如初升的朝阳一般璨然夺目。
萧昊仍在马上狂奔,但那团火光却已经瞄准了李自成的额头,羿射九日那般吐出道道游星,乘龙箭以不可阻挡之势向李自成疾飞而去。
李自成眼中,那火红的箭矢在瞳仁中央无限放大,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力穿透了他的头颅,将他携着一起飞出去,直直钉在了永定门的城门上。
箭矢深深插进城门上那个大大的“定”字中央,整只箭头都没了进去。
大顺就同它飞快建立起来席卷江山的速度那样,飞快的亡了。
李自成一死,手下的兵们手忙脚乱,只顾四散奔逃,毫无章法,轻易就被天策军尽斩于马下。
萧昊从怀中掏出了那张浸了血的信,眼中映着飞散的火光、枪影,和天策的灭字旗,突然明白了系统当时发给他二十瓶狼翻锅的用意。
何事酒将休?莫让杯满愁。闲时思旧事,欲语泪先流。[注]
这酒,有,也只有一种含义。
喝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