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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星渊确实到了该要示弱的时候。
这段时间他和朝臣们就像是这盘棋中场的时候, 他做事受到阻碍,朝臣们当然也不会痛快,朝臣们给他找麻烦还需要动歪脑筋,他要挑他们毛病那完全是光明正大, 达不成共识咱就一直互相伤害。
不过, 年若怀孕的事情,还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实际上, 他本来也没打算立刻就全国实行税改计划,便是世家大族不阻挠,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虽然他的想法趋于成熟,但这个时代国情不一样,便是他再谨慎周密,总会有各种突发状况出现,所以他一开始就只是想选一个地方做试点而已。
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来这一点, 朝臣和世家肯定也是极力反对的, 但他一开始提出来全国做试点, 之后示弱后退一步表示想选一处做试点的时候,就会轻易很多。
年若食邑的晋江,就是他早就做的铺垫,而作为国君培养的安亲王显然能理解太子的难处, “年若这边,得等到孩子生下来才行吧, 不然他们反映过来, 怕又要起变故。”
这也是姬星渊头疼的地方, 做事情时机非常重要,他这边也不能拖太久,否则容易生变,届时怕又要有一堆烂摊子……
“算了,总会有法子的。”姬星渊揉揉额头道,“其实,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姬星溱仿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可是父皇?”
姬星渊点点头,父皇这几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的,而且有的时候根本不是睡着,而是昏睡……
食量下降、不爱动弹、动不动就睡过去……所有的征兆都在预示着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又是太子和朝臣们互相伤害的一天。
钱氏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左相退至后方,但依然有很多人要求太子纳妃,并且很有反扑之势,朝臣、世家、宗亲几乎共同发声。
一向温和的太子破天荒的冷笑,利落的答应:“好啊,既然是选未来储君的母亲,孤要好好挑挑,家世要好、性子要合孤的心意、人选孤要亲自挑。”
“左大姑娘、崔氏六姑娘、严氏三姑娘、程氏二姑娘……”姬星渊列了几个给他提意见提的最欢的人家族的姑娘,“选秀时间太长了,这几位姑娘很不错,先送进宫里来。”
众人大惊,太子殿下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这几位姑娘要不然是家里最受疼爱的,要不然就是在家里遭受不公有仇的,这要是入了东宫,他们以后的日子就要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了。
“这不合规矩……”有人硬着头皮反对。
“怎么不合规矩了?”太子冷笑,“你们要皇嗣,孤给你们皇嗣,怎么,孤连选择皇嗣母亲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说以后孤跟谁生孩子都要有你们来决定啊?!”
“臣不敢!”
……
如此场面继续胶着,太子殿下难得开始焦躁,虽然宁穆茵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能感受到她承受的巨大压力,找不到示弱的时机,他还得继续顶着。
但最让他感到不安的,还是皇上的身体状况。
如今,他基本上有时间就陪在皇上身边。
这天陪着皇上和皇后用过午饭后,姬星渊照例跟皇上絮絮叨叨的说一些现在的情况,他并没有怕皇上担心所以隐瞒事情的习惯,有些情况他反而说的严重些,让皇上给他提一些建议,父子俩聊的津津有味。
快结束的时候,皇上突然说,“朕有多久没上朝了?”
“好久了吧。”姬星渊笑道,“怎么,父皇想上朝了么?”
皇上想了想道,“大朝会什么时候?”
“后天。”
“嗯,后天我要去上朝。”皇上道。
他的神态语气很有些小孩子的样子了,姬星渊有些心酸难过,这个时候,当然是什么都顺着他了。
到了上朝这一天,皇上的精神头非常好,仿佛依然是之前那个勤勉精明的帝王,姬星渊看着,却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上朝时众臣看到皇上都有些意外,自从太子监国以后,皇上上朝的时间就很少了,尤其是近一年来,更是一次都没上过朝。
不过即使年纪大了,他依然是那个让人尊敬的皇帝。
皇上上朝说了三件事情,第一件,税法改革之事,不宜太过激进,只选一地试行即可。
第二件,里化、凤林两个小郡都并入晋江,改晋江郡为晋江府。
第三件,晋江划为所有改革之事的试点,封晋江郡主为晋江知府,总领所有改革和晋江事务,等孩子生产之百日之后,便启程上任。
这个结果比起之前太子的激进来确实好了很多,不过皇上这态度分不清是在鼓励改革,还是在为太子收拾残局,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
不待有人站出来反对,皇上就咳嗽了一声道,“朕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退朝。”
姬星渊扶着皇上的时候,眼角酸涩,这些都是他想要推行的政令,但是因为年若怀孕,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时机,却不想皇上出面提他解决了。
他上辈子并没有享受过什么长辈之爱,爷爷只是把他当优秀的继承人,对他要求严格;而父母并不相爱,父亲还有一大堆私生子,母亲因为迁怒也对他诸多漠视,全靠他独自一人磕磕绊绊挣扎着往前走。
这辈子他生在皇家,更是不敢奢望,可偏偏他就得到了,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明明已经力不从心,但依然站在他的身后随时准备扶他一把……
虽然他一直没让皇上操过心,但也正是这种有后盾的感觉,让他更有底气。
顺利颁布政令之后,皇上的心情非常好,召来所有的儿孙们好好的聚了一次。众人显然都察觉到了什么,对着皇上的时候开心逗趣,互相碰面的时候又掩不住担忧和哀伤。
当天晚上,送走了所有的人,皇上坐在床上,招招手让太子坐在自己榻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道,“你是个好孩子,朕一直都很放心,这是为父最后能帮你的了,以后,后黎就交给你了。”
姬星渊忍者难过,靠在皇上腿边笑道,“孩儿还年轻呢,今天的事情,不是还要靠父皇提我撑腰么,父皇可不能随便放手。”
皇上笑着点点他道,“好了,去歇着吧,我和你母亲说说话。”
……
当天晚上,皇上在睡梦中去了,他走的很安详,嘴角甚至带着笑。
姬星渊看着他像睡着了一样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呼吸都有些困难,虽然他半路才来到这个身体,但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把皇上当做真正的父亲一样敬重亲近。
皇后仿佛并不难过,她看着姬星渊通红的眼睛笑道,“以后就是一国之主了,可不能哭鼻子,你们兄弟姐妹团结有爱,后黎眼瞅着也会蒸蒸日上,你父皇走的很开心,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等众臣到来,皇后宣布的皇帝的遗诏,遗诏是早就拟好的,中间也没什么变故,不管朝臣们和姬星渊有什么政见上的矛盾,皇上都是一位让人敬重的君主,他的遗愿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遵守的。
遗诏公布之后,皇后让众人去忙着准备皇上的后事,自己则说再单独陪皇上一会儿,姬星渊兄弟姐妹们知道皇后和皇上一直伉俪情深,皇后也一直很坚强的模样,就没有多想。
等姬星渊觉得不放心,匆匆近了寝宫之后,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待看到躺在皇上旁边的皇后,不由悲痛失声,“母后!”
然而,这一对年轻时也曾吵吵闹闹,年老后相濡以沫的帝国最尊贵的夫妻,连上黄泉路都要携手同行……
宫中刚刚停下不久的丧钟又继续敲响,众人惊诧过后又再次陷入哀痛之中。
满城的白色飘扬的时候,北境传来急报,北狄人开始攻城了。
这是北黎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年,北方大旱、皇帝驾崩、北狄入侵全都聚在一起,给新上任的继承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即便如此,姬星渊白天处理政事,晚上依然坚持守灵,只有宁穆茵在身边的时候才靠在她怀里睡一会儿。
如此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姬星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年若在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就又回到了宫里,她没有去户部,而是直接留在御书房协助太子,太子妃也在,毕竟于军事上,太子妃比年若要强的多。
朝臣们没有说什么,毕竟年若的办事能力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有她在,大家的速度能快很多。
那些不堪和龌龊都被皇上的去世和北狄的入侵暂时遮盖。
因为事先早有准备,姬星渊行事效率极高,南边的粮食很快都调了过来,北境的粮草和兵器供应及时,北狄人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于是,在百姓们都提心吊胆的一个月中,没有增税、没有征兵、也没有丢失国土,只有整日繁忙的朝臣和日渐消瘦的年轻储君。
百姓们虽然愚昧,虽然不懂政治阴谋,但他们懂得感恩,知道谁替他们顶住了这些巨大的压力,在太子未执政之前,他们根本不敢想象有一天遭遇灾祸和战争的时候,他们依然能够安然的生活。
皇上皇后出殡的这一天,太子亲自捧着牌位走在最前方,京城的百姓们跪在大道两旁看着他们即将继任的帝王,他的双颊微微凹陷,眼底布满血丝,宽大的孝服让他看起来仿佛就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但他神态依然坚定,步伐依然稳健,
仿佛只要他在那里,就能让人觉得安稳。
哀哀戚戚的哭嚎声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太子殿下,请保重身体!”
渐渐附和声起,一开始还稀稀拉拉,但后来便整齐而有力起来。
姬星渊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们会安慰他。
但这样他更让人心酸不是么?他一直在为他们忙碌,可显然从未期待过有什么回报。
有些事情只要做了,总会有人知道,总有那些不考虑什么政治,只凭着良心做事的人,总有认识他,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人……
“太子殿下,我们信你!”粗狂的吼声传出来去很远,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渐渐响起来,“太子殿下,我们信你……”
姬星渊知道,他们实在说一直传的沸沸扬扬的他和年若有染的事情。
他捧着牌位,眼前渐渐模糊,父皇,您是不是都想到了,才在临走的时候,为我解决了所有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