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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德文反思自己的行为, 战战兢兢道, “妈,以后还是你分食吧。”分到多少吃多少,心里踏实。
薛花花没出息瞪他眼, 懒得说。
这顿饭,三兄弟吃得满嘴流油,想到以后表现好,勤奋读书,每个月都能打牙祭,心情激动得不行, 吃过饭, 主动积极的抢着洗碗挣表现,你抓着碗,我拿着筷,你推我抢, 又出现僵持不下的局面,薛花花横眉一扫,“既然爱洗碗, 以后洗个够,从今天开始,你们轮流洗, 一人一天, 老大年纪最大, 你先来。”
陆德文没有任何抱怨, 十分痛快的回答,“好呢,妈。”
陆明文和陆建勋没抢到活,心里不高兴,陆德文以前很爱偷懒,煮饭洗碗的事情从不做,猛地勤快起来,显得两人又懒反应又慢,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们才是勤快的人好吗?好在轮流来,表现的机会多,陆明文和陆建勋不情不愿舀水洗脚,听话的上床睡觉。
兄弟两躺在床上,回味着米饭蒸蛋的味道,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陆建勋想的是几兄妹中,陆德文是读过书的,上手快,轻而易举的就能碾压他们,吃米饭吃蒸蛋的两个名额,陆德文肯定占一个,剩下的人起跑线差不多,论聪明机智,他妈经常夸三姐,想要把陆红英比下去,他得多用时间学习,他妈不是常说付出就有回报吗?陆红英要挖野菜,要带孩子洗衣服煮饭,相较而言,他的时间更多,好好攒劲,下个月吃米饭不是问题。
想着,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听到旁边响起压抑的哭声,他抵了抵陆明文后背,“二哥,你哭什么啊?好好努力,总有天会吃到米饭的。妈说过,越努力的人越幸运,你看今年咱自留地的玉米,是不是比去年长得好?”
自留的庄稼往年都是薛花花和赵彩芝照料,他们没出过力,杂草丛生,结的玉米棒子又短又小,颗粒还不饱满,今年不同,除了薛花花常常除草,他们三兄弟也参与其中,陆德文挑粪,他们灌肥,齐心协力种出来的玉米就是比旁边地里的好,惹得好多人羡慕。
收的玉米棒子肯定比往年大。
陆明文抹了抹泪,声音沙哑,“我没事。”他就是感动,感动薛花花为了鼓励他走出阴影不惜把全家都带动起来,说出去既给他留了面子,又不会让外人发现是他的原因,他妈真的为他操碎了心。他想清楚了,为了不辜负他妈的心血,绝对用功学习,孙宝琴有个知青爱人怎么了,过几年,他亲妈亲哥亲嫂亲弟亲妹都是识字的,点人头也比孙宝琴厉害。
“老四,咱好好学,让村里人不敢轻视咱们。”陆明文翻了个身,面朝着陆建勋,心道,老四,为了你哥的面子,你千万要努力。
“用得着你说?我都想好了。”陆建勋觉得陆明文的话莫名奇妙,学习是为了吃白米饭,跟村里人有啥关系,学得好村里人不会奖励,学得不好他们也没资格批评,陆明文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念及此,他轻轻拍了拍陆明文肩膀,“二哥,睡吧,别想太多,什么事以后再说。”
兄弟里在房间说了什么薛花花不知道,既然有了计划,她没耽误,早早的就去猪场扫了猪圈,喂了猪,就坐在板凳上等着。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李雪梅姗姗而来,看薛花花已经忙完了,她抬头望了望天,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不是她来晚了。
清晨露水重,会打湿裤子和衣袖,两人就约定晚点出门,先去田野割猪草,等太阳晒得受不了就去后山,树木掩映,不害怕暴晒中暑,她等陆明他们上工后洗了衣服出门刚刚好,没料到薛花花来得这么早。
薛花花看到她,忙站了起来,把教陆德文他们读书认字的事儿说了,李雪梅惊讶不已,“婶子想要德文兄弟他们读书?”生产队都在议论送孩子上小学,薛花花孙子还小,连简单的句子都不会说,李雪梅觉得薛花花是不是被生产队的风气逼急了,陆德文他们早错过读书的年龄了。
薛花花眉眼间尽是自信,“对啊,给他们扫盲,他们才十几二十岁,人生不能没追求,读了书识了字,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们才把握得住。”
国家会越来越好,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是人才,无论年龄,无论性别,有本事就爬得上去,陆德文他们还小,有机会改变现状,她希望他们不断地提高自我,做社会有用的人才。
李雪梅惊讶于薛花花的觉悟,连她都以为送小孩读书才是希望,薛花花不抛弃不放弃从结婚生子的儿子抓起,让她意外不已,而且薛花花说的没错,读了书或许有机会,不读书半点机会都没有。
下乡时,她把家里的书全烧了,只保留了两本父母最爱的书,刚来时她不适应生产队的生活便会翻来看看,渐渐地,每天忙得倒床就睡,已经很久不曾翻阅过书了,薛花花的话让她愧疚,不识字的人尚且知道努力,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她爽快的答应薛花花愿意帮忙,只是陆德文他们没有基础,要从拼音开始学,她没有关于拼音的书籍。
“不用书,你在地上教我写,我学会了教他们就是。”书太贵了,花钱浪费,拼音薛花花是认识的,蘸水在桌上写,再不济让陆建勋挖点泥回家,捏成字母的形状贴堂屋的墙上,吃饭就看得着。
于是,两人割猪草有了新话题聊,李雪梅教得很细心,割了把猪草就在地上写个字母,要等薛花花会念了,会写了,她才拿着镰刀换地儿,而薛花花没有丁点敷衍,边割猪草边背拼音,背熟了歪歪扭扭写给李雪梅看,李雪梅说过关,她才继续下一个。
经过她们身边的社员好奇不已,问她们聊什么,叽叽咕咕嘴皮子没停过,薛花花大大方方回答,“我让陆明媳妇教我认字,一步一步扫盲呢。”
薛花花声音大,周围地里的人都能听到,半是好意半是调侃的笑她,“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扫什么盲?扫了也派不上用场啊?”像薛花花年纪的人,几乎都不认字不会算数,他们也从没想过认字,田地的活多,真有那个功夫,不如多挣两天工分。
薛花花扯着喉咙反驳,“怎么派不上用场?我们全家跟着扫盲,我学会了回家教德文他们,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学习,以后更好的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
地里不少有人嘀咕薛花花傻,她当自己七八岁的孩子呢,她们这年纪,就该专专心心干活养儿子养孙子,吃饱饭才是正经事,建设国家,交给年轻人和孩子吧。
薛花花见他们不理解,没有多言,朝李雪梅说,“咱继续。”好与不好,慢慢的他们会有感觉的。
薛花花不理会外人说什么,全神贯注跟着李雪梅学习,凡二人驻留过的地儿,都会留下镰刀划过地面的痕迹,陆建国稀罕不已,特意跑过去看,地上写的是‘e’,前边还有a和o,由此可见,薛花花是下定决心带领全家扫盲了。
这份信心,陆建国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回味读书的日子,比生活在水生火热中还难熬,打死他都不想再学习,宁肯天天闷地里干活都比读书轻松,干活用的力气,读书得靠脑子,他一沾着书就头疼想睡觉,那几年都不知咋过来了,薛花花既要养猪,又要学习,够神气。
碍于薛花花的表现是给生产队增光的事儿,陆建国清了清嗓子,大声表扬薛花花思想觉悟高,给生产队长脸,鼓励更多的人投入到扫盲行动中,他说得口干舌燥,社员们各忙各的,连个眼神都不给他,陆建国觉得没趣,安安静静回地里干活了。
本来心不在焉的陆明文,他听了陆建国的话,再次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妈大张旗鼓的学习都是为了他,让社员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们就不会拿孙宝琴怀孕的事戳他心窝了,果不其然,薛花花在庄稼地转悠圈,社员们都议论他妈,包括刚才笑他大度不计较孙宝琴红杏出墙的社员也转移了话题,“明文同志,你妈还真是有魄力,说干就干,你们全家真的跟着学?”
生产队文化水平最高的就是知青房的人,他们都下乡种地来了,薛花花会有啥出息?
陆明文闷着头,声音哽哽的,“当然了,我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她说什么我们都跟着做。”他妈不怕丢脸,心态正,作为儿子的不能拖后腿。
太阳毒辣,陆建国怕大家中暑,宣布从今天开始,午饭后休息会再上工,吃过午饭,薛花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教陆德文他们背字母表,然后进灶房端碗水站在桌前,挨个挨个教他们认拼音,全家老小围着桌子,跟着薛花花念,“a,a,a,张大嘴巴a,a,a;o,o,o公鸡起来叫o,o。”
文字是薛花花自己添的,她记得超市里卖字母表的广播就是这么念的,教了十来遍,叫他们仔细看怎么写,自己蘸水在桌上写了三遍,然后让他们自己蘸水写,写得不好的地方她加以纠正,陆德文有基础,写完了得意洋洋的等待求表扬,薛花花不客气的一巴掌拍他头上,“很得意是不是,要不要你来教?”
陆德文连连摇头,缩着脖子,讪讪的望着桌面,不敢再露出骄傲的神色。
陆明文和陆建勋写得不好,薛花花握着他们手指,一笔画一笔画的教,教了两遍再让他们自己写,写得能看了,她又教其他字母,李雪梅教了她八个,她只教他们五个,教完五个,让他们倒回去写a,除了陆德文和陆红英,其他三人忘得一干二净,薛花花看陆明文耷拉着肩,一副没志气的怂样,拍手就打了下去,“学习不带记性,学了就忘是不是?”
陆明文叫苦不迭,暗搓搓瞄了眼陆德文桌前的字母,还没看见就让陆德文遮手挡住了,他苦着脸,硬着头皮写了个自己还有印象的字母,刚写完,后背又是一巴掌,“这个字母念什么,你念给我听听,我啥时候教你写这个了?”
e反过来写,陆明文以为是创造字母呢!
陆明文急忙抬手擦桌子,他哪儿知道薛花花教着教着会要求他们写a啊,他默念了遍,画了个圈,张大嘴巴aaa,这个他念对了吧。
薛花花没再打他,陆明文以为自己蒙对了,大大的松了口气,就看他大哥凑过来,在右下角添了笔,“明文,这才是a,你刚才写的是o。”
陆明文想哭,抖了抖肩膀,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重新写,第二遍写出来总算对了。
又复习了四五遍,除了赵彩芝,所有的人都能准确的写出来,赵彩芝不好意思,“妈,要不然我还是算了,不知为啥,怎么都记不住。”
一孕傻三年,薛花花没朝她发脾气,而是温着声解释,“生了孩子记性会差很多,你别着急,慢慢来,学多少算多少。”联系赵彩芝生孩子的情况,不能太过严格要求。
这时候,房间里睡觉的东东哭了起来,薛花花让赵彩芝进屋看看,见剩下几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薛花花沉吟,“就到这,下午还上工,都回房间眯一会,我走的时候叫你们。”昼长夜短,休息不好干活没力气,学习是漫长的过程,薛花花不希望他们拖垮了身体,不过提醒他们,“睡前好好想想怎么想的,别睡一觉起来啥都忘记了。”
薛花花扫盲的事儿在生产队还是小有轰动的,他们忌惮薛花花的镰刀不敢多问,又按耐不住好奇心,便问陆德文和陆明文,两人嘴巴紧,只说扫盲,至于学了啥坚决不肯透露,逼急了就说,“我妈教的,问我妈。”
社员们顿时泄了气,薛花花在丰谷乡公社都出名了,听说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取消后,公社干部开会表扬了薛花花,夸她是好同志,敢于批评指正作风不良的同志,维护公社的荣誉,否则像梁兰芬这种人通过推荐上了大学,是对国家的侮辱,是对丰谷乡公社干部的侮辱。
连公社干部都夸奖的同志,他们哪儿敢挑衅?
哪怕再想知道扫盲的内容,没有谁有胆子问薛花花,虽说问李雪梅也清楚情况,他们照样不敢问,李雪梅没什么,就怕刘云芳喋喋不休的骂,刘云芳什么人?骂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气的,从祖宗十八代骂到子孙十八代,谁吃饱了撑的才惹刘云芳呢。
社员们有心没胆,揣着问题不敢问,薛花花完全看不出来,李雪梅尽心尽责,两人下工时间早的话,李雪梅就猪场教她拼拼音,她边扫猪圈边跟着李雪梅念,扫完猪圈就跟着她蘸水在地上写,等地里的社员来保管室还工具她们就下课。
薛花花很喜欢这种氛围,李雪梅也喜欢,受薛花花感染,李雪梅有心给陆明他们扫盲,奈何刘云芳不肯,说扫盲浪费时间,花时间学习哪儿有心思干活,她公公也不赞同,至于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好在陆明给面子,愿意睡觉前学习会儿,奈何陆明沾床就睡,常常李雪梅念完一遍字母就没了回应,转头一看,陆明已经睡着了。
家里人不给力,李雪梅越发对薛花花上心。整个生产队薛花花是主动提出扫盲的,积极性和远见性,不是其他人比得上的。
天气越来越热,红薯藤栽进地里,陆建国开始分配人挑粪灌肥,陆德文上次挑粪表现不错,他得了10个工分的活,陆明文则得了下田除草的活,陆建勋央求陆建国,跟着陆明文一块下田,两兄弟并肩齐行,小声地考察彼此字母,家里养成了习惯,午饭和晚饭就是学习时间,薛花花进度快,五天就把字母教完了,天天默写,连信心十足陆德文都不敢保证全对,大大激发了陆明文和陆建勋的信心,两个名额,他们如果再努力点,挤掉陆德文是有希望的。
周围除草的人看着,兄弟两时不时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时不时吵嘴,行为令人费解,田里有知青,社员们不禁问,“你们看看兄弟两咋回事?”说他们关系不好吧,两人又低头笑,说他们关系好吧,又你推我我推你的吵,扫盲扫成傻子了?
老知青扯了扯黏在后背的衣服,盯着两人观察了会儿,大声解释,“他们是写拼音呢。”
“写拼音啊......”社员们恍然大悟,没想到薛花花说到做到,带领全家扫盲就真扫盲,不掺半点水分,他们又问,“照他们的样子,啥时候扫盲成功啊?”
老知青撇嘴,就冲着他们的速度和智力,要成功还早得很,心头再鄙视也不敢说,怕薛花花找他的麻烦,托梁兰芬造的孽,知青房几乎谈薛花花色变,像除草灌肥是自愿挣工分行为,生产队不会强行要求,他们上不上工没什么,偏偏怕薛花花揪着他们不放,搬出党搬出国家,逼不得已他们只得积极劳作,整个知青房,除了身体不好的梁兰芬,每个人都要求上工。
新来的知青崇拜他们自力更生的信心决心不输前线打仗的军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里是骂爹骂娘上工的。
说起梁兰芬,老知青怨气又来了,她连累整个知青房不敢懈怠,她倒好,自己躲房间耍清闲,不就饿了三天吗?时不时就装晕吓唬人,弄得队长看他们不爽,以为他们暗中做了什么,分配任务提都没提梁兰芬,老知青快呕死了,他们到底招谁惹谁了啊。
正自己郁闷着呢,就见陆明文把草抱到田埂上朝他走来,老知青心头一凛,磕磕巴巴道,“你......你干什么?我没说你坏话。”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以为陆明文要揍他,拔腿就想跑,奈何腿陷入泥里,焦急间怎么都拔不出来,他抱着头,惊呼,“快走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陆明文脸上闪过尴尬,抬起脚,走向靠主路的知青,红着脸问,“李知青,我想问问喝水的h怎么写,我和四弟给忘了。”
老知青:“......”他僵硬的垂下手,转头望去,陆明文神色温和,态度谦卑,哪儿像打人的样子?旁边有社员笑,老知青面上挂不住,绷着脸提醒,“陆明文同志,干活呢,你不在自己位置待着,跑过来干什么?”
“我和四弟默写拼音字母呢,有两个忘记了,想问问你们会写的人。”陆明文本着求学的态度,三句话堵得老知青说不出话来,为啥说不出,因为他看见薛花花背着背篓从竹林来了,他赶紧低下头,当作啥也没说的样子。
李知青在空中比划了两下,陆明文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写的,老四,你看见了没?”
陆建勋点头,陆明文道谢后,三步并两步回到位置,继续和陆建勋嘀咕,抬头看薛花花割猪草过来,忙给薛花花指猪草多的地。
薛花花扫了眼田里干活的人,只看所有人齐齐弯下腰,使劲拔草顺着秧田往前走,装作忙碌不已的样子,薛花花心头纳闷,却也没往深处想,“老二,下工地时候挖点泥回家,我有用。”
“好呢。”陆明文应了声,只看不远处的老知青咚的声跳了起来,“蚂蝗,有蚂蝗。”
其他知青们身形僵了僵,想到田埂上站着的人,无动于衷的继续拔草,蚂蝗不可怕,写忏悔书才可怕呢!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窝火,都是他妈的梁兰芬惹出来的好事,连村里小孩见到他们都会说‘不干活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写忏悔书’的话,搞得他们喘口气喝口水都是偷奸耍滑给社会主义抹黑。
回到知青房,见梁兰芬房间的门关着,一伙人不痛快的上前踢门,“梁兰芬同志,梁兰芬同志,你要在房间窝多久,田地的活一大堆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