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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甄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薛华衣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下子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老人,风吹起两鬓的发丝,那么沧桑。
“大人......”
薛甄叫了一声,然后啊的就哭了出来。
她快走几步,一把抱住薛华衣嚎啕大哭,那样子可怜的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里发疼,薛华衣在她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可是却难以安抚这少女受伤的心。
青梅竹马的人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薛华衣嘴里来来回回的就这一句话,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也察觉不了。
耿远拎着薛甄的行礼进屋,看了看那两个人,摇头叹了口气:“大人,你和甄儿先说会儿话,我去准备饭菜。”
薛华衣却把他叫住:“老耿,你留下来,我和你们说几句话。”
耿远脚步一停,点了点头道:“好,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薛华衣坐下来后缓了一口气,端着杯子,热气扑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睛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水汽。
“我一声追求,是安邦定国,是教化万民,是立不世之功......大宁盛业,有我一份力。”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热茶,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人皆不如我,不管是当初的沐昭桐,还是现在的赖成,又或者是未来的许居善,都不过是碌碌之才,而我才是相国之才。”
他看向耿远说道:“你跟我已经多年,你知道,我不贪墨,不渎职,不枉法,不无为,不推卸......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图之人,现在想想,是我贪的太大了些。”
耿远张了张嘴,想说大人你现在悟了还不晚,最起码还能走啊,可是这话却没有说出来。
“如今一切都已是镜花水月,凡此种种,其实过往亦然,只是果然的镜花水月看起来漂亮些,如触手可及。”
薛华衣道:“我年过三十,未及不惑,却已知天命。”
他起身,走到书桌后边打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个小木盒放在桌子上。
“我这一声从无积蓄,这里边是我到任之后还剩下的一些钱财,没有几两银子,不过其中有我两件家传之物,若是典当了可得银不少,老耿,你拿去,带着这点东西带着甄儿离开石城。”
耿远的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大人不走,我们哪儿也不去。”
薛甄也跟着跪了下来:“耿伯说的对,大人不想走,我们就哪儿也不去,就陪在大人身边。”
“傻!”
薛华衣道:“陛下在等我自己去死,我却不肯去死,所以就这般耗着吧,要么耗到陛下觉得我已无威胁,要么耗到陛下耐心不在......你们留下,不过是多两条亡魂罢了。”
他看向薛甄道:“你跟着老耿走,一路往南,渡海离开中原,我听闻原来的窕国和日郎都很适合久居,气候好,人心也不阴狠,别去求立那边,虽然朝廷久治,但那边人心不善。”
“大人!”
薛甄忽然大声喊了一句,然后一下一下的磕头,薛华衣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廷尉府的韩大人亲自把我送出长安,他在分开之前对我说了八个字,让我带给大人......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薛华衣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猛的一
变。
“原来,确实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有些颓然的坐下来,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生逢陛下,我才明白那句老百姓们长说的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不管罢了,他是想让我们自己跳出来......”
薛华衣长叹一声:“陛下之前一直都不动我,还重用我,大概只是......怜我之才。”
耿远道:“大人,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就正如大人说的那一,一路往南,咱们就去窕国或者日郎那边,咱们就做个普通人......”
“老耿,你不必说了。”
薛华衣起身,手扶着桌子,身子却还在微微发颤。
“我不能相国,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向耿远说道:“你们就应了我吧,能走则走,我就留在这石城,该做些什么还做些什么,等着陛下的耐心耗尽,便会杀我。”
耿远还要说些什么,薛华衣只是摆了摆手:“不用多说了,我不会走,我也不会让你们留,这一切根源皆在于我,昭儿已经不幸遇难,你们不能再出事了。”
耿远看向薛甄,薛甄面无血色。
长安。
肆茅斋。
皇帝看了一眼脸色肃然的太子李长烨,笑了笑说道:“朕知道你是在想什么,你想着,总得有个由头才行,不然的话,朕就要背骂名,你还想着,朕这都是在为你搭桥铺路,所以这骂名不该都是朕自己背了,你也得有担当。”
李长烨俯身道:“父皇......儿臣,儿臣确实是如此想的。”
“傻不傻?”
皇帝笑着说道:“你心是好心,念是好念,只是还幼稚了些,你以为朕要背的骂名是为了你?不是啊我的孩子,朕为的是大宁的江山社稷。”
虽然李长烨的想法确实稍显幼稚了些,可是陛下却很开心。
“朕很欣慰。”
皇帝道:“既然你想去巡视京畿道,那你就去,朕北征之前你也还需多加历练,离开长安到地方上走走看看,看奏折看出来的民情和亲眼见到的,不一样,多看看就知民疾苦,多走走就知民辛劳。”
皇帝道:“朕会让各部尽快准备好,让沈冷跟你一起去。”
李长烨顿时开心起来:“谢父皇!”
皇帝道:“你要做的是国事,不用谢朕......代放舟,你去把沈冷叫进,朕也有事吩咐他。”
不多时,沈冷从外边跑过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已有一天一夜,今天虽然更小了些,可是雨水很密,像是一层一层的水雾往人身上泼洒。
沈冷也没有打伞,姿势怪异的跑过来,站在屋子窗边的皇帝看着他那姿势,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家伙......”
别人冒雨跑路的话,大抵上都是捂着自己的头,或是遮挡着自己的眼睛,可是这家伙一路跑过来的时候是捂着自己屁股位置,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跑到肆茅斋外面的时候就看到皇帝在窗口朝着他招手,示意他不要等着叫进直接进来就好,于是沈冷就一口气跑进了肆茅斋里边。
皇帝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捂着屁股跑?”
沈冷转身让皇帝看了看:“陛下看,臣捂着屁股跑,屁股这块衣服是干的
,臣坐下的时候就不会弄湿了椅子上的软垫。”
皇帝心里一紧。
这个孩子.......
皇帝看向代放舟:“着人去取一套干净衣服来,就是朕以往微服出宫时候穿的,让他先换上。”
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
沈冷道:“不用不用,雨水不大,身上没有湿透。”
皇帝道:“湿气对身体不好。”
他指了指椅子:“瞄准了坐,如果没有瞄准的话,你就白捂着了。”
李长烨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来。
皇帝看着沈冷那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让内侍给沈冷倒一杯热茶,他依然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细雨蒙蒙,片刻后说道:“长烨要去京畿道巡视,你陪他一起去。”
沈冷垂首道:“臣遵旨。”
皇帝看向李长烨道:“多和沈冷商议着办。”
李长烨俯身:“儿臣遵旨。”
三天后,长安城外,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在前边开路,太子殿下的辇车在骑兵后边,辇车后又是长长的骑兵队伍,禁军骑兵衣甲鲜明,看起来格外威武。
辇车里,李长烨朝着外边骑马前行的沈冷招手:“上来啊。”
沈冷摇头:“殿下,臣不能上去。”
“上来吧。”
“臣真不能上去,有违规制。”
“你这人真无趣。”
李长烨趴在辇车窗口看着沈冷道:“我是代父皇巡视京畿道,我的第一道命令你就直接拒绝,这显然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沈冷:“......”
“你上来。”
“臣不敢。”
“你真不上来?”
“真不上去。”
“那我下来。”
李长烨从窗口就要往外爬,沈冷吓了一跳:“殿下殿下,你快回去,让人看到了不好。”
李长烨道:“你不上来我就爬出去。”
沈冷叹了口气道:“那臣不能一个人上去,要上去也要与许居善一同上去。”
李长烨觉得沈冷实在是太小心了,可是转念一想,他这样单独让沈冷上他的辇车,回头满朝文武知道了必然会有口舌,于是点了点头:“那就都上来。”
片刻之后,沈冷和许居善都上了辇车,可是许居善觉得尴尬啊.......
“我想让你们上来不是胡闹,是想商议一下正事。”
李长烨道:“虽然没有名册,可现在大致可以推测出京畿道都有哪些人有问题,可能涉及极广,如果开杀戒的话......应该怎么开?”
沈冷看向许居善:“你来说。”
许居善点头:“是......殿下,国公,真的要开杀戒?”
沈冷笑道:“你说你的。”
许居善道:“我倒是觉得,那名册在与不在,其实意义不大,既然在与不在意义都不大,那就不如不在了,不在了反而好一些。”
李长烨一怔,片刻之后明白了许居善的意思。
“你是想饶过那些人?”
“是......”
许居善道:“殿下就说,名册已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