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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温书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锦禹。”
姜博美:“汪!”
“我能进去吗?”温书华过分小心的语气,刻意放低了姿态,竟有些低声下气。
到底是母亲,姜锦禹不忍:“进来吧。”
温书华进了公寓,掩不住脸上失落的神色:“你现在连妈妈都不叫了吗?”
姜锦禹没说话,去倒了杯水给温书华。
她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姜锦禹:“锦禹,你跟妈妈回去吧,嗯?”语气带了讨好,与期盼。
姜锦禹不假思索,口吻果断:“我喜欢这里,不想回去。”
温书华情绪悲痛:“那妈妈呢?你也不要了?”
他低头不语,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股份我已经都给你了,回不回去,有什么不一样。”
温书华顿时哑口无言。
那个总是默不作声,总是与世隔绝的孩子,何时长大了,有了棱角,有了刺,开始防御,开始挣脱。
他抬起头,眼里有温书华从未见过坚定:“我不回温家,以后,我和我姐过。”
封闭的少年长大成人了,羽翼渐丰,知善恶,懂是非,再也拘不住了。温书华面露痛色:“锦禹,你是不是在怪我吗?”
姜锦禹没有作答,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博美的毛。
温书华有些急:“我不是偏袒你姐姐,只是你还小,那些股份我怕你守不住,等你成年了——”
姜锦禹打断了:“我不需要,温诗好想要给她就是了。”
反正,在温家,股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温书华看出来了他的抗拒,怕适得其反,只好罢休:“你不愿意回去就住下吧,妈妈不勉强你,那妈妈以后能来这里看你吗?”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打亲情牌了。毕竟是母亲,毕竟她也生他养他护他那么多年,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都还有生养之恩。
姜锦禹点头应了:“嗯。”
温书华这才宽心了,起身,把带来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厨房在哪?我带了你爱喝的汤,我炖了一上午了,你先喝一点,剩下的放冰箱里。”
姜锦禹眉宇稍霁,指了厨房的方向。
温书华去厨房拿了碗出来,保温桶里的汤还是温的,她倒了一碗出来,推到姜锦禹面前,目光匆匆掠过餐桌,突然定住了。
她动作也顿住。
餐桌另一头,放了姜锦禹心理治疗的病例,页尾写着医生的诊断:已痊愈。
温书华大惊失色,慌了一下,碗里的汤洒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少年:“你的病好了?”
他把病例翻过去,用水果盘盖住,眼里的流光溢彩一点一点暗了:“我好了你不高兴?”
温书华被问得愣了一下,立马敛住眸:“怎么会?妈妈很高兴。”
高兴吗?
是惊吓吧。
姜锦禹没有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喝汤。
温书华没有久坐,等姜锦禹喝完一碗汤就离开了,温诗好在小区外的车里等她,她有点魂不守舍,慢慢吞吞地上车。
没有看见姜锦禹,温诗好嗤了一声:“他还是不肯跟我们回去?”
温书华心不在焉:“嗯。”
温诗好冷嘲热讽地骂了一句:“这个小白眼狼!”
温书华立马扭过头去:“诗好!”她疾言厉色地怒斥,眼睛都红了,“我不准你这么说你弟弟。”
温诗好不以为意,语气凉凉地哼了一声:“我说错了吗?我们温家生养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他还不是走得干脆利索,跟了个便宜姐姐,把本都忘得干干净净,不是白眼狼又是什么?”
“你!”温书华气极,神色矛盾,一时难忍,冲口而出,“温家谁都可以说他白眼狼,唯独你不行,你怎么有资格说他,要不是因为你——”
话到一半,温书华还是忍住了。
温诗好讥笑了声,不以为然的口气:“因为我什么?你倒是说啊。”
温书华目光闪躲,看向窗外:“反正你给我记住,他是弟弟,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就把他的股份给我吐出来。”
温诗好嗤笑,完全没当回事。
电话响了,温诗好接起来,秘书唐晋喊道:“小温总。”
因为银行先后出了两位温总,私下里,都称呼温书甯为温总,温诗好就被称为小温总,温书甯锒铛入狱后,称呼也一时改不了。
“什么事?”
唐晋说:“您料得没错,我们温氏的散股的确有人在背后操控。”
温诗好眸色沉了沉,眼里并未见意外之色:“多少份额?”
“至少百分之五。”
够了。
够她把林安之弄下去了。
温诗好语气不疾不徐:“是谁在操控?”
唐晋顿了一下:“秦家六少。”
她笑了笑,一脸了然:“果然是他。”时瑾在背后帮林安之,依照他的处事手段,怎么可能没有两手准备。
欲除林安之,就必须得先动时瑾。
“那现在怎么办?”唐晋请示。
温诗好气定神闲,很是淡定自若:“我自有办法。”
她挂了电话。
温书华立马询问:“你是要跟时瑾作对?”
温诗好不置可否,默认了。
温书华脸色一变,郑重其事地告诫她:“不要去惹他,你斗不过他。”
温诗好不当一回事,胸有成竹:“你就别管了,我手里有能让他听话的东西。”
“什么东西?”温书华追问。
她没说,笑了笑,眼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温书华眼皮直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晚上,那些被尘封了多年的往事,突然入梦来,铺天盖地,来势汹汹地惊扰了所有神经。
那是姜民昌身亡的第二天,在江北,有人拿着温家的财物去当铺典当,警方当天就联系了她前去认领。
电话里,警方道:“温女士,疑犯也已经找到了。”
“是谁?”
“是一个入室偷盗的小偷,花房附近的脚印与嫌疑人的完全吻合,而且玻璃花房上也采到了他的指纹。”
因为没有目击证人,这个小偷,是目前为止,唯一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
那时候,温书华刚失去了丈夫,情绪悲愤激动,放言道:“我要告他!我要让他判死刑!”
那时候,她以为那个盗窃犯就是凶手,甚至不管疑点,一心想要他死。
案发的第三天,那个小偷的母亲跑来温家,大哭大闹,求她大发慈悲。
她迁怒于人,大发雷霆:“你儿子杀了人,我要他偿命!”
妇人跪下来,哭着辩解:“不是我儿子杀的,不是他。”
“温夫人,你放过他。”
“人不是我儿子杀,求你放过他,求你了。”
温书华一句都不想听,认定了那个小偷是凶手,越看妇人越觉得她恬不知耻,竟还有脸来求饶,吩咐下人:“立马把她赶走!”
“温夫人!”
“求你放过我儿子。”
“不是我儿子杀的,他是被冤枉的,他只偷了东西,没有杀人,他没有杀人!”
“温夫人,温夫人……”
妇人被下人架着拖出去,一路哭天抢地。
温书华狠狠将茶杯砸在地上,怒火中烧时,手被抓住了,小小的手,是锦禹。
那时候,他还没满八岁,天真无邪的年纪,一双眼睛生得明亮又干净,他拉住妈妈的手,说:“妈妈,是温诗好推的。”
温书华愣住了。
小小的孩子,眼神却格外坚韧:“爸爸没死,他还会动。”他神情倔强,明明很怕,却鼓足勇气地说,“是温诗好推了爸爸,本来还会动的,她推了他,然后就不动了。”
童言童语,却说得明明白白。
温书华大惊失色,盯着才长到她腰间的孩子,难以置信:“锦禹,你在说什么?”
“是温诗好推了他。”他眼眶红红的,不知是不是怕的,快要哭了,却忍着,“不是那个小偷,也不是我姐姐,是温诗好。”
他大喊:“是她害的!”
温书华怔忡了许久,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是捂住了姜锦禹的嘴,怒斥他:“锦禹,不准乱说话!”
他用力推开:“我看到了,就是她!”
“是她推的!”
温书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腾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不可以乱说!闭嘴听到没有,闭嘴!”
到底是七八岁的孩子,很怕很怕,躲在房间里哭了。
案发一个礼拜后。
那天,温家来了客人,温书华把下人都支开了,领着那位客人去了楼上,她的卧室里。
门没有关紧,她也没有注意,门后藏了个小小身影。
“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温书华问。
对方四十多岁,是个微胖的女人,叫薛平华,是负责温家命案的法医,她说:“颅骨凹陷性骨折,导致颅内出血而死。”
温书华惊讶:“不是腹部中刀吗?”
薛平华解释:“虽然腹部出了很多血,但没有伤到要害,还不至于致死。”她补充,“真正的死因确实是颅内出血。”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才起身,从梳妆柜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薛平华:“薛女士,尸检报告上,我希望致死原因写腹部出血身亡。”
薛平华迟疑了很短时间,接了信封,拆开看了看里面支票的面额,然后点头:“我明白了。”
这时候,门外的下人突然喊了一声:“小少爷。”
房里的温书华顿时抬起头来,才发现门开了一条小缝,回头看了薛平华一眼,她把信封收好,温书华才去开门,吩咐下人:“叫司机送客。”
“是夫人。”
薛平华离开后,她差走了其他下人,对姜锦禹招手,唤他:“锦禹,过来。”
他怯怯地进了房间。
她站在他面前:“你听到了什么?”
七八岁的孩子,还不太懂,也不会撒谎:“你给那个人钱了。”
她纠正:“你看错了,不是钱。”
他摇头:“是钱,我认得支票。”
那时候,锦禹虽然年纪小,但明事早,而且性子拗。
温书华蹲在他面前,只能哄:“锦禹,什么都不要跟别人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开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懵懵懂懂的,可却执拗:“可是姐姐推爸爸了。”
她顿时恼怒了,吼他:“她没有!”
“她有!”
“你——”
他不听,瞪着母亲,扯着嗓子用力喊:“就是她,她是坏人!警察不要抓我笙笙姐姐,抓她去,她才是大坏蛋!”
温书华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给我住嘴!”
他便安静了,红着眼睛。
温书华不忍心,撇开头,狠下心:“你再敢胡言乱语一句,妈妈就不要你!”
到底年纪小,会怕。
他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小声地呜咽。
后来,锦禹不怎么说话了,看见母亲就躲,这么过了几天,他病了,母亲带来一个老爷爷,说:“锦禹,这是医生,来给你看病的。”
他往后退,用被子盖住头。
温书华捂着嘴,差点哭出来,坐到床边,把被子掀开,咬了咬牙,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老爷爷会给你治病,你会好的。”
他怯怯地往后躲,说不要。
温书华抱住他,哭着说:“锦禹,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都是妈妈不好。”
他不挣扎了,抬头看着母亲,伸手,给她擦眼泪,小声地说:“妈妈,锦禹没有撒谎,真的是姐姐推的。”
温书华痛哭出声。
“妈妈,你别哭。”
“我不乱说话了,不说了……”
把锦禹哄睡之后,温书华从房间出来,把眼泪擦干:“乔医生,能不能让他忘了一些事情?”
乔医生犹豫:“小少爷还太小,稍有不慎,我怕会有意外。”
她攥着手心,沉默了很久:“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不了口?”
“夫人是怕小少爷乱说话?”乔医生纠结了半晌,有点于心不忍,支支吾吾,“倒是有个办法。”
“说吧。”
后来,锦禹再也不开口了,成日躲在房间里,甚至是柜子里,不见生人,也不说一个字。
整整过了一年,他才重新开口,也只是只言片语的几个字,若是不问他话,他便也一直不吭声,总是一个人坐着,低着头,做一些重复的动作。
一日,温书华问他:“锦禹,花房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抬起头,眼里没有一点波澜。
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锦禹,你回答妈妈,记不记得?”
他低着头,摇了摇。
她这才想起来,锦禹好久好久没有喊过她妈妈了。
心理医生下了诊断,是自闭症,并且伴随社交恐惧。
从那之后,温家就经常有医生出入,二楼的儿童房里,有很多瓶瓶罐罐,都是锦禹的药,他不说话,也怕生人,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了,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不知看着什么,眼里空洞洞的,什么影子都没有。
有次,心理医生刚走,温书甯似真似假地打趣了一句:“姐,你可真狠。”
温书华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不是你把你儿子搞成自闭症的吗?”温书甯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温书华立马下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温书甯依着楼梯扶手,抱着手好整以暇:“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那么多心理医生,就没一个好好给他治病的,一天天就会开药开药。”
温书华神色紧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像虚张声势。
温书甯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
当然,她不会告诉老爷子,她求之不得呢,一个有病的孩子,老爷子就算再喜欢男丁,也不能重用。
二楼,姐弟俩又在针锋相对。
锦禹患了自闭症后,不爱说话了,也不理人,对谁都不冷不热,唯独,一看见温诗好,空洞无神的眼里全是憎恶与愤怒。
温诗好本来就不喜欢锦禹,他自闭后,她就更厌恶了:“瞪什么瞪!”
病了一年,他瘦巴巴的,瞪着一双眼睛,嗓音稚嫩,一字一顿地骂她:“坏、人。”
少女嗤之以鼻,眼里带着轻视:“滚开,你这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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