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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通道开启有新进展之后, 沈秋晚就带着宗主的关注匆匆赶了过来,然而, 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两人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欣喜或是激动。
“我不知道这两个法印会和你牵扯这么深,”云子宿语速很急, “现在我知道了,就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相比之下,裴易反倒是更冷静的那个:“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不相信!”云子宿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半晌才努力把拔高的声调压下来,“一枚法印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开启秘境的钥匙,怎么可能会直接连通两个世界?打开通道的方式肯定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撑,可你现在呢?连师父都还没到渡劫期,想凭一己之力完成这个任务,怎么可能……”
他的斩钉截铁逐渐消失在了裴易的视线中。
裴易说:“天印为此而生。”
云子宿舌尖发苦, 额角隐隐作痛,他努力压下情绪, 问:“什么意思?”
“两界数千年未能相通, 各自惩罚已领。天道为挽救两界孕育转机,天印由此而现。”裴易语气郑重低缓, “它本就是一枚钥匙。”
“那你呢?”云子宿声音微微发颤, “为什么法印用过后报废, 还会牵连到你?”
裴易低低唤了一声:“小宿。”
对方未开口, 云子宿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不只是声音, 他连身子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不是猜不到, 只是不敢信。
“修士的功法再如何奇特,也只能练出傀儡,不可能有同等身份的其他模样。记得贺阁么?他是鹤灵,所以才能一魂异体。”
裴易放低了声音。
“我也一样。”
最后一层窗纸终于被彻底戳破。
“我是天印修成的人形,所以才会一分为二。阴印在南,阳印在北,分守两块大陆,等待合适契机,连通两界。”
云子宿怔愣未语。
屋外传来敲门声,沈秋晚的声音顺着对讲机传进来。
“前辈,前辈在吗?”
云子宿愣愣抬头。
“人是我叫来的。”裴易说着,上前去打开了房门。
“前辈!”沈秋晚兴冲冲走进来,看见云子宿时却是明显一惊,“这是……”
回答他的人却不是失魂落魄的云子宿,而是一向寡言的另一位大佬。裴易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念出了一串清单。
沈秋晚把他说的东西记了下来,心中疑惑更甚,说实话,光是第一项的“上品五行灵石各千枚”,就不是一个清易宗能负担得起的了,这几乎是整个玄门的家底,还是在靳单扣押资源被发现之后的家底。
裴易言简意赅:“准备好这些,七日之后,封.锁东郊公园及方圆两公里内地区。”
沈秋晚略有迟疑:“前辈,这些东西恐怕……”
七天能凑齐的可能性很小。
裴易淡淡道:“这是开启通道的必需品。”
“开启通道?!”就算之前已经收到了短信,真的听说通道能直接开启时,沈秋晚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沈秋晚哪还能耽搁,匆匆记下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还多问了云子宿一句,然而后者仍然有些魂不守舍,并未给出什么反应。
直到房门关好,屋内重新归于沉寂,云子宿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你从未和我提过天印的事。”他声音喑哑,像是声嘶力竭后的颓败。
“半月之前,天道传音于我,告诉了我最终日期。”裴易低声说,“在此之前,我也未曾笃定最后的方式。”
云子宿定定望着他,原本清澈的双眸此刻乌黑如同没有星点的夜幕。
“你没有说,你就是那枚法印。”
裴易默然。
“所以我们才能从修灵界过来……是吗?因为你用阳印护住了我。”云子宿声音越来越哑,“那些灰灵也是因为越过两界才产生的吧?阴印整个都碎掉了,就算你用灵体重生,也摆脱不掉灰灵的困扰……”
“没有那么严重,小宿,”裴易说,“灰灵也是一种力量,阴印重塑时,它也起了不少作用。”
“可它本来就是因为最糟糕的事才会产生的!”云子宿的音调蓦然拔高。
“小宿……”
裴易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我有错在先,这是我心甘情愿,别哭。”
他上前几步,抱住了不停打颤的男孩。
“你受了伤,我抱你去治,却不巧遇上偷袭的恶兽群潮。阵线岌岌可危,我一人难敌,险些无力护你,才会在最后关头生出第二种选择。”
裴易终于把事情的全貌告诉了他。
近千年前,云子宿曾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铸造师。他天资禀赋,不只铸造成功率极高,经手之物皆非凡品,堪称一作难求。
他一心痴迷造物,几近成痴,执意在技艺的巅峰时期闭关造物,打定主意要炼出一件惊世之作。
这一炼,就是百年。
此器既成,天降异像,山海皆惊,而云子宿也因耗力过甚,不幸殒命。
那个耗尽他所有心血的成品,正是阴阳相合的无字印。
无字印光芒太盛,引发各方势力相争。伏尸百万之后,天道亲自抹去其气息。后来为修补两界,又将它选做了天印。
无字印本就不是凡品,再加上与天道的接触生出灵性,之后不过百年,就修出了人形。
器灵罕见,人形更是独此一家。天道忌其锋芒,将它分埋两座大陆,却正巧让阴印遇上了转世的云子宿。
“因为炼出天印本体,天道对你有所庇护。你比前一世才华更盛,天资聪颖,进境极快,还有天赐的功法纯灵之体。”
云子宿却只听见了他想要的。
“既然我能转世,那你……”
裴易极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天道产物,生则不灭,灭无以继。”
云子宿颓然地听着裴易继续。
此后百年,两人相依为生,再之后……便是那次失控。
云子宿受伤昏迷,天印带他离开,却遇上恶兽潮进攻。危难之际,天印的强烈异动引发空间波动,他才得以带着云子宿逃脱。
只是两界之间,若无通道保护,四周便具是悍然攻击、汹涌猛流,所以即使有天印本体的保护,两人依旧肉.身损毁,只余灵体。
云子宿没有猜错,为了护住他,天印不只把阳印分出,还将所有攻击引到自己身上,最后落得一个阴印碎裂,遍体灰灵的结局。
他曾想过不少灰灵产生的缘由,唯独没有想到是为了自己。
天印乃开启两界通道的钥匙,它为天道所选,却也逃不脱用后报废的命运。
阴阳两印本体毁灭,裴易与司寒自然不会继续存在,而器灵消失,借凡俗界躯体而成的韩弈也不会再醒来。
得知元婴溃散的确是最亲近之人所为时,云子宿曾经心如死灰,他却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更绝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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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正是天道所选之日。
临城东郊公园,五大宗门的宗主尽数到场,方圆三公里之内,已经被以军事演习的理由全方位戒.严。
装载灵石和法器的箱子打开时,冲天灵气让在场所有修士都心神为之震荡。云子宿站在人群最后,身侧站着的便是揽着他的韩弈。
他们十指相扣,这是第一次,云子宿的体温比韩弈更凉。
天印现出原形,人群让开一条通道,最中间的位置,正是留给云子宿的。
偌大一个凡俗界,却再找不出一个能代他念开启咒的金丹修士,非要他自己上前,亲手将自己的恩师、挚友、爱人,送入两界之间的无边黑暗。
众目睽睽之下,他连脆弱恸哭的理由都没有。
云子宿面色惨白,他站在明晃晃的大堆灵石之间,站在两界连通的入口,仰头望向了天空。
咒语断断续续,却没能影响到任何进展。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空无一字的天印猛然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光芒直通天际,劈开了灰沉的云层。
雷声轰然炸开,暴雨倾泻而下,所有人都被兜头泼了个精湿,唯有法印旁的云子宿被光芒庇护,没有丁点风雨落在他身上。
韩弈还站在他身侧,暴雨滂沱,天地变色,两人双手交握,像一对无法被任何事物分开的眷侣。
低沉的声音在倾盆大雨中清晰传来。
“小宿,我欠你一声抱歉。”
风雨无法侵入光芒半分,云子宿却觉冷得厉害,他打着哆嗦听人说——
“器物无心,本该与世间了无牵挂。你是我独一无二的馈赠。我却不知自己的归去,平白害你伤心。”
“我与天道有约,救两界于将倾,换天道认可。通道打开之后,天恩加身,此后你生生世世,无忧无愁,平安喜乐,泼天富贵也唾手可得。”
一双手紧紧地拥住了他,最后一句话已是从唇畔传来。
“小宿,晚安。”
云子宿抱紧了身前的男人,话音落时,韩弈沉沉向他压了过来。
他抬头看过去,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
韩弈面色沉静,毫无异常,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有云子宿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雨越下越大,埋葬了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天际光束仍在坚.挺的亮着,从乌云之中留守住一条金灿灿的出路。
两个小时之后,暴雨才渐渐停了下来。
四周仍是阴沉沉的,东郊公园的积水已经没过鞋底,然而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个鬼天气,所有修士都密切注视着那条已经全然拓宽的金色通道,近乎欣喜若狂。
“是不是成了?是不是?”
“光是看这通道,就能想象那个世界该有多壮阔了!”
“天啊,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看到飞升后的另一个世界,真的值了!”
一片激动的兴高采烈之中,清易宗宗主轻咳一声,身旁立即有人示意大家安静。
“还差最后一步。”宗主说,“等那通道落到地面,便是真的大功告成。”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悬在半空的通道尽头,恨不能直接将通道入口拉到地面来。
人群嘈杂,只有最中央的位置一片寂静。
一只金色豹纹的巨兽不知从何处而来,它的模样矫健又凶狠,此时却沉默地站着,宽阔的背脊上安安稳稳地架着一个人。
云子宿半跪在巨兽身边,用湿巾轻轻帮人擦拭着。
直到男人一尘不染,他才慢慢收回了手。
“……前辈。”
不远处响起沈秋晚的低唤,云子宿没有抬头,沈秋晚也没有追问,只低声道:“您的车已经开进来了,就在东南方向十米外的广场。”
“谢谢。”
沈秋晚似是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也没有再开口。
通道越降越低,金色的光芒也微微褪色,周围人仍在密切关注着落地的进展,众人的心情也从狂喜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声念叨了一句:“怎么觉得这光像是快没有了一样……它怎么还没落下来啊?”
起初还只是窃窃私语,半小时之后,这种担心已经完全扩散开来。
五位宗主聚在一起,其中两位已经开始催促,想让清易宗宗主去问问云子宿是怎么回事。
清易宗宗主正沉思着,却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惊呼声。
他们迅速回身,就见那原本无比耀眼的金色通道像是后继无力一样,突然开始了令人心悸的闪烁,看起来岌岌可危。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准备的灵石不够?!”
“这都是按吩咐准备的啊……
现场一阵慌乱,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开的通道!数千枚上品灵石,加上无数法器符箓,玄门的家底已经被掏光了,他们根本经不起再来一次的尝试。
众人慌忙看向正中的法阵,却见那里已经没有人影。反倒是在不远处,一个瘦削的男孩正抱着一个毫无反应的男人,他身边还跟了一只金色豹纹的巨兽,正朝一辆汽车走去。
男孩对身后的嘈杂并无关心,直到天空重新响起闷雷,他才皱眉抬起了头。
乌云遮日,那条只有修士能看见的通道从原本的凝实变成若隐若现,看起来情况极为不妙。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一道闪电撕破天幕,直直朝人群落了下来。那电光并未伤人,只一秒就消失在正中的法阵上,随后,法阵周围残余的灵石和法器亮起了最后一阵光芒。
已经离开了法阵的人也一样。
“前辈!”
沈秋晚失声叫了出来,他跟在云子宿身后两步,闪电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云子宿怀中的韩弈逐渐从四肢开始化为透明。
云子宿背对着他,以至于沈秋晚至始至终,也没能看清这个太过年轻的前辈的表情。
惊雷阵阵,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气的灵石和法器纷纷化作再无光泽的死物,而那原本岌岌可危的通道也终于落到了地面上,让众人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金光接触到地面的同时,耀眼的光芒猛地绽放开来。无论是炼气期的弟子还是筑基期的长老宗主,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感觉到了一股充盈而磅礴的灵气。
这是阔别千年的灵气,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跋涉千万光年而来。
不再是星星点点的涓.涓细流,这灵气如同斑斓壮阔的海洋一般,带来了整个世界的希望与新生。
欢呼与狂喜响彻在东郊公园的每一个角落,连花枝草木都为之一振,呈现出更加鲜亮的颜色。
安静的,仅剩那辆已经打开了后座车门的黑色汽车。
车旁站着一个人,他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像是怀里还抱着最珍视的宝贝一样。
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充盈灵气从通道中翻涌.出来,包裹住他消瘦的身体,像是要还他一个拥抱。
那灵气里,有他从前再熟悉不过的清甜香气。
法印的褪色和韩弈的消失都没能击溃这个男孩,这熟悉的清甜却像是重若千钧,一点一点地压弯了他的脊背。
远处,天光大亮,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