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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锅的鲸油熬制出来。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没有足够的水桶装油。
水兵们不在乎,拿出自己的洗脸盆和洗脚盆,可还是远远不够。
本着绝对不浪费的原则。
水兵们开始四处去借桶。
好在宁波人对于备倭卫,是心存感激的。
这一场灾殃能够熬过来,全靠备倭卫的大黄鱼,是人都明白,这大黄鱼即便卖十文二十文,也依旧不愁销量,却依旧以十文相售,自是存着救人之人。
许多人因此而活下来。
人都有一种朴质的观念,你救了我,便是于我有恩,这恩情或许我还不了,可要借桶,却是小意思。
许多人风风火火的将自己家的脚盆、脸盆、浴盆以及水桶搬来,这沙滩上,无数的盆子堆砌如山。
一锅锅油,足有近十万斤,在烧热冷却之后,放入了盆里,便渐渐开始凝固起来。
唐寅照着恩师的方法,取了几勺油,插上了灯芯,随即命人取了火折子点着。
温艳生还舍不得走,他这辈子,自从这备倭卫来了,也算是越来越见多识广了。
原以为,这油是吃的。
还忍不住流了点涎水,结果看唐寅用其做蜡,心底不由失望,将涎水吞了回去,别糟践了。
那灯芯燃起,发出亮光。
光亮比寻常的烛火,要亮许多。
温艳生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爱晚上看书,一看这亮光,乐了:“这灯挺亮的。”
二人已回到了水寨,三两的鲸油,就这么点着,房里通亮,二人寒暄了老一会儿,温艳生忍不住去看那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鲸油,点了这么久,居然几乎肉眼看不到损耗的痕迹。”
寻常的蜡烛,一个时辰,大抵一根就没了,而这鲸油……
“这是宝物啊。”温艳生眉飞色舞道:“近十万斤油,却不知可制多少蜡烛,竟可燃这么久,吾辈读书人,夜里要读书人,有此物,事半功倍。”
唐寅心里也震撼。
照明在这个时代,可是极奢侈的事,读书人晚上才点蜡烛,一般的人,夜里哪里舍得,一方面是蜡烛贵,其次是蜡烛不经烧,且只是豆蔻之光,不但费眼,且还不够亮。
现在有了此鲸油,谁还肯用那寻常的蜡烛。
“一头巨鱼,便可熬制这么多的油,若如此,多捕捞一些,这每年可产多少?这真是好东西啊。”
温艳生啧啧称赞。
唐寅心里也很震撼,照这样算来,二两油,竟可燃烧五个时辰,足够寻常人家用四五日了,而一斤十六两,二两成一烛,一斤便是八只蜡烛,十万斤的油,便是蜡烛近百万,这还只是一头鲸,若是一月下来,多捕捞一些,即便这蜡烛只卖一两文钱,也是可怕的数字。
当然,备倭卫不必自己制蜡,直接将这些鲸油卖掉即可,只怕有的是的人肯代为制蜡,这一年下来,获利无数啊。
现在备倭卫才一艘船呢,倘若更多呢?
…………
正午。
温艳生就已忙碌开了。
一担鲸肉直接送到了廨舍。
他愉快的先命人煮熟了一块,放了些许盐,一吃,又鱼腥,温艳生摇了摇头,不过这鲸肉,却又不似鱼肉,反而带着一股子……牛肉的嚼劲。
一旁的长随看着知府。
温艳生想说竟和牛肉相似,刚要开口,又谨慎的咽了回去,牛肉虽只要有官府的文书,也可宰杀,可因为牛是耕种的好帮手,因而人们对于吃牛肉的行为,是或多或少反感的,自己乃堂堂父母官,还是不提牛肉的好。
“此肉嫩而有筋,肉质是不错,唯独有鱼腥气,甚为遗憾啊。”他笑了笑,其实……他挺怀念数年前,自己曾吃过的一次牛肉,那真是值得怀念的日子啊,味道真是不错,可惜,即便是他,能吃到牛肉,也是一件奢侈的事,他继续道:“不过若能掩其鱼腥,势必是美味佳肴,这样吧……”
想了想,他转动着手里的筷子,面上带着自信的从容,徐徐道:“此肉以后不要清蒸和炖汤了,要干炒,先放热油,待热油沸腾,再置花椒、酱料、葱姜等物,当然,只适量放少许,放多了,却又失其味了。炒熟之后,先别急着上锅,放一小把芹菜,点两滴陈醋,翻炒一二,随即上锅,且去试试吧。”
廨舍里的厨子,都是劳役,一般是官府征募的,或是给官员们抬轿,或是在厨中帮佣,或是为其开道,若是惨一点的,则是苦役。因而在厨里的劳役,其实是最清闲的,吃的好,只负责官员的三餐,舒舒服服,可在知府衙门里做厨子,却不免有些糟糕了。
知府的花样太多了,隔三差五一个新的菜色,而且说的头头是道,花样翻新,这令那厨子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待按温艳生的方法烹饪出了干炒的鲸肉,温艳生取了筷子尝了尝,顿时,眉开眼笑:“此乃佳肴也,嫩滑又带着筋道,很是爽口,好好好,今后就按此法烹饪。”
今日只这干炒鲸肉下饭,味道出奇的好,舒服的拍着自己的肚皮,让人斟了一口香茶:“往后咱们宁波府上下有口福了,三五文钱一斤的肉,一文钱一斤的鱼,这都到哪儿找去?
“老爷,你说,捕了这么大的鱼,若是此时,老爷上奏,报一个祥瑞,这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温艳生沉默了片刻,摇头:“这功和老夫没关系,这是人家的功劳,要报祥瑞也好,要献宝也好,这都是唐修撰的事,老夫只负责吃,这功劳,却不必去揽,他是年轻人,和老夫不同,老夫年纪大了,功名利禄之心,早就淡了,能为官一任,做这父母官,做到不贪不占,勉强能为百姓们做一些主,每日还能变着花样,吃这么多山珍海味,就已知足了,功劳………不要,不要也罢。”
说着愉快的哼起小曲儿。
………………
在得知鲸油可制蜡烛,而且还是最上等的蜡烛之后,几乎所有的鲸油,很快就被人抢购一空。
卖肉和油的银子,一次,竟有八千两。
这是何其恐怖的数字,这才来回一趟啊。
唐寅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一边针对这一次捕巨鱼,命匠人们改良捕鱼的弓弩,一面让人对船体进行加固,同时,他决心订制新船。
剩余的银子,自然是直接犒劳官兵。
水兵们得了银子,个个喜笑颜开,更加精力充沛了,一个个嗷嗷叫着要去捕鲸,这一趟,可是人人七八两银子啊,可比捕黄鱼赏钱更丰厚,一月多捕几头,数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这些不怕死的家伙,只要有钱,什么事都敢做,个个主动请缨,都是不肯落后于人。
唐寅则关起门来,修了一封奏疏和书信,连同着那巨鲸的骨架,命人火速运输。
从宁波运输货物去京师,若是先用海船走一段海路,将其送至杭州,随即再由杭州漕运从运河将其送入京,快一些的话,二十多天就可以到。
这备倭卫,已开始渐渐步入正轨了。
现在最缺的,反而是船,若是没有新船,就没法儿扩充兵员,只是要造船,所花费的时日,却是不少,这也是唐寅最烦恼的地方。
………………
一场剿倭的溃败,令兵部抬不起头来。
马文升最近不太蹦跶了。
可此时,太子殿下却是连上奏疏,当然,这奏疏是方继藩一道上奏的,两个人搜肠刮肚,说实话,他们实在不是写奏疏的材料,大眼瞪小眼,看了老半天,方继藩一拍案:“有了,按三宝太监当初上书的写。”
“啥,你还认得三宝太监?”朱厚照趴在案牍上。
方继藩鄙视他,随即念起了文皇帝驾崩之后,仁宗皇帝登基,欲停止下西洋时,三宝太监郑和愤而上书的话:“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一旦他国之君夺得西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伏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
“三宝太监说过这些话?”朱厚照趴在案牍上,开始抄写。
方继藩道:“说过。”
“噢。”
方继藩又添了一句:“汪洋之上,有鱼无数,此为肉也,食之不尽,若进行捕捞,上可纾解朝廷无粮窘境,又可使百姓们满足口腹之欲,此一举两得。”
朱厚照又颔首点头:“说的很好,不过……”
朱厚照停了笔杆子:“老方,为了将兵部剩余的几艘海船抢来咱们镇国府,我们是不是有点无所不用其极了一些,不如本宫直接向父皇索要便是。”
方继藩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觉得自己自尊心受了刺激:“咋就要不到了,本宫是父皇的儿子啊,亲的。”
方继藩摆手:“臣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正因为是亲儿子,殿下还能活到现在,否则……”
“否则什么?”
方继藩抬头,看着房梁:“否则,你又不是陛下儿子,又没脑疾,陛下虽宽厚,却只怕也已死了一百次了,臣说话有些耿直,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