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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商贾下了马车,立马向方继藩行了个礼,谦和地道:“可是南和伯家的方公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对方继藩很有兴趣,当然,他们主要是对方继藩家里的银子更有兴趣,心里诧异着想,近来听说这小子又做了散财童子,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银子,说不准,还能……再糊弄一下这个大傻瓜。
于是两个兄弟脸皮厚着不肯走了。
方继藩打量了来人,此时天空依旧是雪絮飘飞,乌云翻滚,他只一下车,顿时头上便已蒙上了一层薄雪,朝方继藩作揖之后,又道:“在下四海商行的邓通,想和方公子谈一谈生意。”
四海商行。
方继藩可能还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
可张家兄弟对视一眼,却更是兴趣足足了,四海商行乃是京中的翘楚,这一点谁都知道,他们经营着皮货、丝绸,而且不只是在京师,便是在南京、苏杭以及所有可以叫得出名的地方,都有分行,甚至他们还经营着钱庄,而至于这个叫邓通的人,名义上是商行的经营者,可任谁都明白,能把买卖做到这样大,这商行背后的人,绝不只是单纯的商人这样简单,坊间早有人猜测,四海商行可能和南京守备的魏国公,以及京师的定国公府有关。
魏国公和定国公都是中山王徐达的两个支脉,世受国恩,一门二公,堪称是天下最顶级的豪门。
就算是方继藩那不太靠谱的世伯英国公张懋,也比之这根基深厚的徐家差了几条街。
甚至,还有人传闻,四海商行的背后,也有可能是某一个亲王,总而言之,谁都知道,四海商行财力通天,神通广大,张家兄弟都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可是……这四海商行,找方继藩做买卖?
邓通笑吟吟地道:“方公子,这里风雪大,不妨找一处清净之处,你我好好谈谈?”
方继藩摇头:“我没时间,就在这里谈吧。”
其实不谈,方继藩也知道对方想谈什么。
张家兄弟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哪里肯让他们私下谈,也纷纷道:“是啊,就在这里说,不能让继藩被你糊弄了,继藩喊娘娘为姨母,我们是娘娘的兄弟,这继藩,便是我们的外甥,我们张家决不允许有人把外甥当白痴。”张鹤龄气势汹汹,似乎觉得威胁还不够,又加重了语气:“绝不允许!”
言外之意便是,方继藩是我们张家的菜,只允许我们张家兄弟骗,谁敢占他便宜,我们张家和他拼了。
完全不将自己当外人了啊。
邓通微微皱眉,看了方继藩一眼,便道:“四海商行,想要买下方公子在西山的那一片地。”
这一开口,张家兄弟顿时惊呆了。
他们瞪大眼睛,疯了吗?那块荒地,有什么可买的?
邓通随时注意着方继藩的表情变化,见这败家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们打听过了,方公子只占了西山一半的股份,不过这不打紧,四海商行,只要这一半,愿出纹银一百万两,不知方公子,可有兴趣吗?”
一百万两……
张家兄弟的表情僵住,尤其是张鹤龄,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发懵。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张鹤龄突然觉得有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疼……现在还不疼,就是窒息的厉害。
那块地,可是八万两银子卖给方继藩的!
张延龄左看看右看看,面上还带着笑容,不过更多的是一副难以置信,觉得你们在逗我的意思。
方继藩却很干脆,你逗我,这么一大座金山,一百万两你们就想买?
不过方继藩很佩服四海商行的能量,前脚方继藩在崇文殿里展露出了无烟煤,后脚,四海商行就寻来了,由此可见,这四海商行的能量惊人,他们在宫里一定有耳目,而且,显然……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西山的情况,在与宫中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证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西山的价值。
方继藩白了邓通一眼:“不卖!”
很干脆,有钱,我自己不会赚,凭什么卖你,你哪根葱啊?顶级豪门了不起?
邓通却依旧带着笑容,丝毫没有沮丧,眼睛都不眨一眨,当机立断:“那么,三百万两,三百万两收购西山那片荒地,当然,四海商行是拿不出这么多现银的,这一点,方公子也清楚,不过四海商行有的是土地和良田,在北京城和南京,乃至于苏杭,也有的是铺面,只要公子点头,立即可以进行折算!”
三……三百万……
三百万……就为了西山那片地?
张鹤龄啪嗒一下,腿已软了,直挺挺的跪在了雪地里,他嘴巴嚅嗫了一下,却发现喉头已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于是脸便憋红起来。
张延龄眨着眼睛,仿佛在说,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方继藩摇摇头:“啰嗦什么。不卖就是不卖!”
不卖!
张鹤龄感觉自己要尿了,他突然想起,这片地,好像是自己家的,西山啊……荒地啊……这不就是张家的地吗?
邓通也只是微微皱眉,非但没有生气,却还是露出遗憾的样子:“那么四百万呢,四百万两已是小人开出的最高价码了,再高就不是小人可以做主的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四海商行不会不明白,作为最顶级的商业组织,他们的敏锐度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所以,需不惜一切代价。
方继藩完全没有要卖的意思:“不卖就是不卖,五百万两银子也不卖,不谈了,走了啊。”
邓通苦笑摇头,他显然看出方继藩心意已决,至于强迫方继藩卖地,这显然不现实,毕竟方继藩是和宫中合伙,他不肯卖,四海商行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就算去除宫中的影响,南和伯府,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虽然及不上四海商行背后的人物,却也属于不可以强取豪夺的对象。
他只好遗憾的朝方继藩拱拱手:“其实,即便五百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是如此巨额的数目,想要筹措,却是太难了,可四海商行也不是完全筹措不出,毕竟,四海商行的土地和田地,以及各地的商铺,还有货栈中的货物折算,东拼西凑,还是有的,不过,公子既然心意已决,小人也就不好强人所难了,若是什么时候公子回心转意,大可以来寻小人,小人一定会给公子一个更合理的价钱,好了,告辞。”
他也没有拖泥带水,作揖行了个礼,匆匆上了马车,面上带着遗憾之色。
五百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张鹤龄呆呆的跪立在雪地里,双目无神,这地……是张家的啊,张家当初,是被方继藩这个冤大头,用了把万两银子买走的,这转瞬之间,竟是增值了六十倍,他突然觉得有人在剜他的心,疼,很疼。
张延龄瞪大眼睛,他更直接,觉得有人抢了他的钱一样。
方继藩笑呵呵的朝两个石化的雪中人看了一眼:“两位舅舅……”
这脸皮多厚,才能喊人家舅舅啊。
方继藩继续笑道:“我……走了啊……”
滚烫的热泪,在这一刻,顺着张鹤龄的眼角滚落下来,消融了他面上被风雪吹拂过后的僵硬,这泪水竟是遏制不住,犹如断线的珠子啪嗒落下。
张延龄张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睁睁的看着方继藩迈着那豪迈的八字步,就差告诉人家方大少爷是横着走的了,接着,方继藩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雪絮之中。
雪絮狂舞,雾气腾腾,清冷的街道,如梦似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张家兄弟二人,他们就这般如雕塑一般,一个跪着,一个屈身站着,良久,张延龄嘴唇哆嗦,颤颤的伸手搭在了兄长的肩上:“哥,我们是不是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