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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璇费尽周折将炎毒压下去,终于能起身,尽管代价惨烈,比起横尸的卫风和长使还是幸运得多。
王陵不可久耽,拖得越久越糟糕,必须去寻出口,苏璇依着阮静妍的扶持一步步挪,走不了多远两人俱是一身汗,幸好一路机关均已被破坏。斗室的火把早已燃尽,夜明珠映出铜捶又击碎了一块区域,余下两条通道,有一间石框已现出崩裂之痕,遂行入了另一方门洞。
这一条通道的顶壁皆为细砖所砌,空气似乎更为干燥,砖面尽是浮灰,机关已经被毁去,通道尽头极为低洼,甫一踏入,阮静妍冷汗淋淋,扶住他的细指抓得死紧。
也不怪她,夜明珠光芒所及之处,满地尽是尸骨,交错杂陈,数不清有多少。大概太过干燥,隔了这么多年仍未腐烂,缩成了一具具干尸,黑洞洞的五官深凹,比白骨犹要可怖三分。苏璇仔细一看,几乎全是青壮男子,尸体残留着刀斧砍劈之痕,想来都是营造王陵的工匠。
千百具尸骸堆积四周,一片黑暗的寂静,苏璇也禁不住后背冒寒气,又担心尸气过重,让阮静妍以布巾捂住口鼻,搜索了一阵,他发觉边缘有一处窄道,通向一方石室,不等踏入突然传来喝问,激起阵阵回音,震得粉尘簌簌而下。
“是谁?”
“是长使阁下还是卫门主?”
显然长使留了人控守出口,被夜明珠的光引发了警惕。
石室顶部呈锥形,形态似草原上的毡包,里面摆着无数精巧的铜器,有的大如车马,也有小如灯盏,无不锈蚀暗淡。最内侧立着两个人,守着一扇半开的石门。
周豹握紧了剑,心里也在七上八下。
长使寻卫风一去不回,火把早已烧尽,留守的两人等得心焦万分,奈何朝暮阁规矩极严,哪怕出路近在咫尺也不敢弃令而走。何况这扇门极为特殊,几人颇费了一番脑筋才通过石门底部的沟槽打开。门上的金莲花柄实为诱饵,根本不能触碰,若是有人大意拉动,整片区域立时化为废墟,届时纵然有通天之翅也得困死陵中。
极度的寂静连时间感都不复存在,周豹与同伴终于熬到人来,先喜后惊,半晌不闻回语,登时全神戒备起来。
一团光盈出通道,光中的人与阁中弟兄一式的黑衣蒙面,似乎有伤在身,步子踉跄而不稳。
周豹狐疑稍减,仍是格外警惕,“是哪位兄弟,报上名来!”
那人□□了一声,倚着室中的一方铜鼎滑坐下去,仿佛力竭失去了意识,照亮的明珠也被衣摆压住 ,黯淡了光芒,只剩影绰绰的轮廓。
周豹犹豫再三,又不敢轻离石门,示意另一名同伴上前察探。眼看同伴执刀趋近,忽然室内俱暗,所有光影都消失了。
周豹刹时知道要糟,几乎同一瞬,数件暗器挟着锐风飞袭而来。
暗器所挟劲力之强,速度之快,是周豹平生仅见,他拼力格开了三枚,落空的一枚击在颈侧,撞得坚硬的石门星火迸现。一阵腥热的锥痛迸出,周豹不能置信的抚摸,染了满手湿粘。
他终是没能避过。一枚不知形的暗器嵌透入肺,僵麻了半身,周豹发出一声绝望的厮吼,用力扭动了门柄上的金莲花。
毁灭一刹那间降临,整个石室生出了异响。
光再度亮起来,照出石室穹顶的砌砖接连崩塌,大捧大捧的流沙如水一般倾泻下来,迷离的沙尘中,一个黑衣身影正向他迅疾的掠来。
周豹一边咳血,一边极力拖合石门,誓要拉得对方一同陪葬。
震动越来越剧烈,窄道传出了一声少女脆弱的惊叫。
模糊的黑影已近在眼前,突然停顿,以惊人的迅捷向声音起处掠去。
细小的沙砾无孔不入,落满了周豹全身,轰隆隆的震响越来越频,他再也无法思考敌人为什么放弃咫尺间的出路回转,纷落的碎石和流沙覆没了一切。
一团挟着粉尘的影子仿佛一颗流星冲入斗室,险些撞到室中的石案,幸好一只手及时一按,跌至地上滚了数圈,其中一人不巧碰上案角,磕出了一声痛叫。
阮静妍狼狈的趴在地上,疼得眼泪汪汪,她顾不得自己,赶忙察看苏璇,方才流沙塌掩,他带着她一番急奔,伤口一定又裂了。
夜明珠从苏璇掌中散落,荧荧滚了一地,照见他一动不动的身躯。阮静妍翻过来试探的触碰,果然摸了一手血,她吸了一口气,赶紧将衣裙撕了一截,重新替他裹伤。
她的心慌得乱蹦,整个人都在发抖,恨极了自己一再拖累他,帮不上半点忙,额角被撞的地方阵阵跳痛,忽然一只手按过来,替她揉了一揉,散去疼痛。
“苏璇!”她失声叫出来,声音沙哑,泪同时涌了出来。
苏璇失去意识仅是极短的一瞬,更难忍的是醒来后的沮丧与绝望。
出口只差一线,却因他控劲不足偏了准头,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如今陵墓真成了绝地,连带她也要被活活封死在其中。
见苏璇不出声,阮静妍撕下一截袖子,要裹住他肩上的伤口,忽然被他按住了手,“对不起,是我没控住场面,让敌人毁了生路。”
阮静妍看着他的样子再忍不住,呜的一声大哭起来,泪下如雨,“要不是被我牵累,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致歉。或许上天本就让我死在这,却害你流了那么多血,枉搭一条性命,我好恨自已这般没用,不如一早死了——”
晶莹的泪滑过沾灰的清颜,扑簌簌的坠落,她的话中无比自责,听得他心头酸楚,“你无辜被恶人劫掠,有什么错,只怪我武艺未精。”
阮静妍泣不成声,哽咽了半晌道,“你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凶徒,还要护着我这个累赘,何等为难,上天怎么如此不公,总教好人生受折磨。”
她越想越是伤心,内疚得恨不得死去,苏璇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你可听说过易经的否卦?”
阮静妍被问得一愕。
胸肋的剧痛让苏璇动弹不得,他平躺着解释,“师祖极少占卦,但通常很灵验,曾为我课过一次,得了此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这卦十分不吉,师祖说入世对我未必相宜,最好是隐于山间修剑,此生不入红尘。”
阮静妍听得怔住了,盈泪的双眸望着他。
苏璇想起曾经谆谆教导的睿智长者,心气平复下来,自怨也淡了,“我想行遍天下,与不同的高手对战,所以我对师祖说,人之一生本似蜉蝣,我只求有所执,护所信,终局如何无关紧要。你也不必愧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阮静妍听了却比方才还要难过,鼻尖隐隐发酸,“我不懂占卦,就算你命有此劫,可你陷入困境是为了救我,这是不是说,我是你的劫数?”
苏璇一愕,见她双眸哀戚,颊上泪痕与尘污相混,益发楚楚可怜,不觉笑起来,不知怎的就谑了一句,“这样美的劫数?大约是桃花劫吧。”
阮静妍的凄楚霎时化为了羞涩,纵有尘渍垢面,依然可见粉颊晕红,心底丝丝轻甜。
苏璇一语出口发觉不妥,轻咳了一声,“师祖也说命数一途太过玄妙,相生相易,并非一成不变,不可盲信。说来还多亏你看出十二瓣莲砖的蹊跷,我才能借助地形制敌,不然大概已经死在藏宝的石室了。”
其实如今的结果并无不同,王陵无水无食,再厉害的人也撑不了几天,还多了一番饥渴交迫的折磨,苏璇不忍心说破,仅在心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