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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分, 红日卷裹着染色之后的红霞,穿透三米乘三米的特种玻璃钢悬窗,照在下仓靠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在并不透气的叶芝三十的下仓边缘,随着整齐的脚步路过, 阵阵汗水的腥臭在空气里徐徐发散着。
飞行的日子机械而无聊。
江鸽子亲眼目睹, 各国军人将简单的活动筋骨的前期运动, 慢慢发展成了一种, 捍卫祖国,捍卫部落?呃……捍卫国家军人荣誉的赛跑运动。
发展至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扛着各式各样的旌旗, 全副武装, 身背最少百斤的装备,在不动声色的掐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架了。
就是跑步, 谁也不能跑到我的前面去!
不然就丢了祖国的面子!
狗屁的面子!
转眼又是一队军人飞奔而过,皮靴将钢铁地板都踏的闷响颤抖。
叶芝三十在天空不动如山, 平稳且安全。
想起地球飞机的飞行,就连换座都要申请, 因为一不小心,飞机上重量无法平衡,是真的会坠机的。
所以,即便是速度有偏差,飞艇没地球飞机那么快速!
可是盖尔的磐能动力技术, 其实已经远远的超过地球了……飞艇这个大怪物, 它就是慢, 可安全系数比火车也不差什么了。
磐能动力,磐磁琻,匠师,南派藏刀……游戏世界……地球……盖尔……还有,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江鸽子手里的雕刻刀缓了一下,他微抬起双眼,看到了那只在空中摇摆的雄鹿旌旗,他又看向扎着皮带,在队伍最前方,带队跑的相当有力量的穷死先生。
呃,他应该叫李琼司的吧!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嫡次出直系血脉皇子。
用俞东池的话来说,燕国皇室对于生育后代,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许是在以前,被这边的孩子集体欺负过吧!至现在,多年专注生育,一个燕国皇室人口与其它八国皇室人口相当。
为了稳定家族内部,燕皇室又开始致力于积极的联姻运动,公主皇子不要钱一般的送出去结契。
人口越多,土地资源越不够分配,燕皇室对土地,有着难以描述的企图心。
所以,一个北燕禁区,拉动着燕国上下所有执政者的脑神经,只要有些能力的皇室子弟,都要靠着关系,来这支队伍里分一杯羹。
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足够这些人吃个饱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自己掏腰包探险,凭本事吃饭!
九州皇室的特质是令江鸽子发自内心佩服的。在这里,他除了见到女皇本人常年黏在王座上。
剩下所见到的一切皇室成员,他们都站在危险的第一线。有关这一点,宗室或者是大贵族子弟都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在九州,任何人都有从军中退役的权利,而九州皇室的服役期,则是无限。
在九州一切烈士陵园,李氏的墓碑总是自成一园的。
他们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就连最有纨绔气质的那个傻子李耀。
江鸽子自见到他,他就是从这个任务到那个任务,俞东池也说过,李耀那家伙,他有大片封地,是完全可以过舒服日子的。
可他仍然要出去打拼。
所以,那晚水银泄露,俞东池半步不退。
李氏是一支不懂得后退的家族。
江鸽子对自己只有十里封地就地宅的属性,完全不以为耻,他看九州皇室脑袋缺根弦,别人看他……恩,大概已经纳入奇人的谱系当中去了吧。
就像在叶芝三十,所有的军人都会参与到艰苦的训练当中去,而他每天至多跟士兵训练八小时,超过八小时,叫他多动一分钟都不行。
因这位先生还是一位艺术家!
飞艇上的那些军人,就原谅了他的一切怪癖。
江鸽子很快将眼睛从那群白手套的身上,又转移到了窗外。
此刻,飞艇悬空两千米。
于天空向上仰视,葫芦口的群山,地貌凶险至极,竟是一水的笔直冲入云层的平面悬崖。
江鸽子清楚,当飞艇再向上直升五百米,他就可以透过悬窗,俯视到高低不平的山脉丘陵,一直弯曲着伸延到无限当中去。
目睹一切皆为幻象。
当穿破幻象,从高空看到真实,人却不能进入到真实当中去。
飞艇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幻阵背后的世界,那里有连绵不觉的英俊群山,两千年未有人类践踏,玮屏山脉有着艺术形式当中描述的一切盛世美颜。
可当你被它迷惑,想要靠近,那些起伏的群山,会忽化为直刀划出刀锋切割一般的凛冽山壁直入云霄,而这一切,竟是两千年前的巫,靠着小幻阵一个一个的圈套而成的。
真是令人惊讶又拜服的智慧。
现代那些巫,连连燕子算在内,他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一个幻阵。
所以,江鸽子就如崇拜古代人建造的长城一般,也在崇拜着这里。
他想,如果他有画笔,他应该可以将这样的美景纳入图画。又或者,等到北燕禁地全部解决,他就要了入口的地方,再盖上一座大大的收费站,将参观票价提高到最少百贯一张……那就发财了!
不!其实他真实的想法就是,靠着高昂的门票,拦截人类前行的脚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来的。
又是一队军人疾奔而过,与众不同的是,这队军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
那些盆景因为植物的本身体积,有大有小,这就造成有人单手托着巴掌大的盆子在跑,也有人绿植过于茂盛,就只能艰难的抱着挪动,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绿萝怪在跑动一般。
江鸽子嘴唇勾勾,眉毛微挑的看着毛尖先生抱花而过。
哦,他养了一盆小蔷薇,碗大的花盆里,绿植已经结出漂亮可爱的一朵朵小花苞了。
毛尖先生还给自己的小可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蔷!
小蔷?小强!
哧……
果然,人类的力量就是无限的。
如八百年前,那些低级军官半生征战,最后只换到一根树杆子。
然后靠着与这根杆子的沟通,他们引发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亲近自然之力……这可跟游戏世界全无关系。
这就是盖尔大陆本乡本土的血脉力量。
既然祖先可以,为什么后人不行?
那天,江鸽子给每个队员发了一颗种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抓起那些人的手臂,用杆子传承的力量,于细胞血脉当中,引导他们与种子不断接触,最后激活种子的生命力。
他的杆子传承里,就是这样呼吸感受的。
将自己化为细胞,再将细胞从身体里分离,融入绿植细胞当中,模拟其生长姿态,被其相容承认,最后成为一体,一起生长。
其他杆子也知道这样的呼吸感受法,然而他们却不懂地球武侠传承当中的运气疗伤大法。
比起其它杆子,江鸽子还有一套详细的思维体系,所以他懂得利用穴位,气感这样的语言去引导。
并按照地球中医的规矩,从头顶的上星,当阳,一段一段的分段连接,就像点亮星座一般,气流最后到手指中冲穴而出。
不是他懂得中医,他只是背下了人物属性面板。
面板里,从前到后,人身七百二十穴,每冲开一个,玩家要付出五毛钱的代价……这个是要实打实充值360块,才可以御剑飞行的。
现在,他只要根据穴道引导就可以了。
他也就只教了一次,没几天,这些杆子后裔,就一个个的在江鸽子面前,打开了人物属性面板。
看着他们已经贯通的筋脉,江鸽子知道,这帮臭小子,他们已经自然的转职为法系里的木系异人了。
只是……人的素质有高低之分,如毛尖先生,他只通了手掌上的商阳以及少商穴。
而最后的那个小胖子,他却是一臂贯通,只可惜,他养了一颗向日葵。
自己当初给他们种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混了一颗瓜子儿进去呢?
队尾的小胖子,抱着一盆向日葵跌跌撞撞的跑着,他怀里的那颗植物,已经茁壮到了他小腿粗的程度。
它有着健康的绿杆子,漂亮肥厚的大叶子,还有最顶端的花盘上,小胖子的向日葵已经结出一大盘瓜子儿。
小胖子爱惜的要命,他小心翼翼的托着自己的绿植在奔跑,偶尔眼见着要绊倒,他的那颗向日葵胖叶子会迅速放大,托起他站稳,然后继续相伴着向前奔跑。
这是……已经开始跟绿植建立感情了么?
真是天真的傻孩子,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了!
他只是说,从此要把绿植当成自己的半身,最好形影不离……像养儿子,女儿一样抚养它们长大。
咳……
向伟大的动漫之神发誓,此台词舶来自一切动漫故事,把足球当成半身,网球当成半身,卡牌当成半身,召唤物当然是半身……最后早晚成就C位主角。
这是动漫世界潜规则。
只是抱着花盆活着……这就有些搞笑了吧。
他们如今是睡觉,吃饭,甚至训练都要扛着花盆奔跑……江鸽子有些不忍睹的低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手工雕刻工作。
而他的背后,一颗女贞树藤蔓正在愉快的“看着”面前的奔跑大队。
它如前辈一般欣慰,一旦毛尖先生他们飞奔而过,它就愉快的拍枝叶,藤蔓的芽头还会相当有气质的上下摇晃。
可惜,这一切私下里的小动作,江鸽子是没看到的。
看到了……现在大概现在也顾不上了。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离开常辉郡,他很快就跟游戏世界新手村失去了联络。
到达燕北部喀鹤郡二季县之后,他随身包袱里,一切来自新手村的物资,就像急于跟什么东西产生联系一般的开始跃动。
找到了!
那一刻,就连江鸽子的内心也在跃动着,如干咳了半条沙漠的旅者,江鸽子觉着幻阵后面有水,大量的水,是故乡的水……
找到了!这三个字,是他在东岸都没感受到过的。
游戏世界很大,玮屏山脉后面,又到底是那一块地图?随着一天天接近,江鸽子内心温度就越加热烈起来。
现在,他似乎知道那里面是那一块地图了。
为了安抚住自己雀跃的内心,江鸽子将随身包袱里,那颗西瓜大的玛瑙取出,又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将这块玛瑙抠成八个玛瑙碗,一个核心玛瑙球。
他迫切需要不动声色的沉静下去。
每天傍晚,他都像是需要夕阳的灵感一般,坐在悬窗边上,拿着一柄小刻刀,在玛瑙球上随意雕刻着。
事实上,他手上在工作,其实神识早就飞了出去,就在这附近的山脉,他能感觉到星星点点犹如银河一般的游戏碎片在散落着……
他想进去,然而……那些碎片太过零散,块状太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知道,它破碎的相当彻底。
坠落,撞击这个词汇不断的在江鸽子的脑海里翻滚着……
而他的脑海里,连接新手村的地方,出现了银河般的新地图。
出村见喜,荆棘平原,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鸽子在脑内专注的标注着地图碎片,而他这种旁若无人,专心搞艺术的行为,莫名其妙就符合了很多上层军官的胃口。
想象一下,夕阳西下,俊俏至极的黑发军人,盘膝坐在霞光当中,他一手拿着雕刻刀,一手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花玉,正在一刀一刀的镌刻未知的诗句。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么的美好,都是可以纳入最顶级的艺术作品当中的。
然而,这样神圣的艺术创作当中,他还得兼顾教官。伟大艺术行为被不断的打搅,青年的表情时而悲伤,时而欣慰。
虽然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性,然而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巨大的忍耐,一众军人心内怜惜恒生,从他身边跑过的脚步都会轻上几分的。
大家都知道,所有的行军,都有提气的口号。
然而,在下仓的军事对抗当中,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下仓除了基础的脚步声,他们几乎不发一言。
真是令人沉醉又心疼。
皇子做炮灰亦不可惜,然而将一位正统艺术家送到最前线,这就给江鸽子整体气质,渲染上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某种悲剧色彩。
一声昂长的牛角号,所有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江鸽子手里的刻刀一顿,继而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终于要降落了么。
他在叶芝三十上过了一个飞翔尾年,又看着那群实用主义者,为了利益,整整扯皮了二十天。
他们终于舍得双脚踏地了么?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玛瑙球,很认真的左右端详一会后,他将两腮鼓起,就像一条可爱金鱼一般,猛的呼出一口气。
随着玛瑙粉从球面吹落,一首俊秀飘逸的诗句便显现出来。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要是冬天已经来了,
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真可爱!”
看到青年认真的,鼓着鱼儿一般的腮在光线当中,对着花玉球认真的一吹。
俞东池便失声赞美了一句。
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周松淳有些不明情况的扭头问到:“您说什么?”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他一边解开腰上扎的紧绷的腰带,一边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走近江鸽子。
他说:“鸽子,我们就要出发了!您准备好了么?”
江鸽子看看窗外,又对他点点头说:“恩,迫不及待!”
他站了起来,顺手将手里的玛瑙球丢给俞东池。
那颗珍贵的花玉球在空气里迅速划过,俞东池手忙脚乱的双手接住。
他惊讶极了,就问:“是给我的么?”
已经离开几步的江鸽子回头看他,什么都没有说的点点头。
这是根据合同,要交出的作品啊?你忘了么?
他也不知道应该刻一些什么东西在上面,然而谁没有少年时喜欢的几首诗歌呢。
有些悲哀的是,曾经不懂的《西风颂》他懂了,曾经想不明白的那句“未曾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他也懂了。
雪莱写的这些诗句,原来竟然是写给他的么!
皇家城堡车内,江鸽子对着洁净的水流,用力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奢侈的用水了,那下面一切水资源都被污染了。
等到洁净完毕,他走出浴室,于深蓝金丝绒面的躺椅上,拿起了自己的内衫,里裤,开始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
靠躺椅的桌面上,微型夜视镜,对话器,短木仓,挂壁微型□□,匕首……
这些不属于江鸽子生活的装备,被整齐的排列着。
空气里,一股子枪油的味道弥漫着。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军用服装的穿戴方式,然而这些器材要挂在哪儿?
江鸽子看着军裤上的几十个口袋发愣,这么多口袋,等这些东西装进去……裤子会被坠掉的吧?
正在他疑惑间,屋子的门口,忽被大力推开。
俞东池以龙卷风的姿势卷进室内,进来后,他大力关起身后的房门,切断了门外戚刃等人惊愕的视线。
江鸽子吓了一跳,抬眼愕然的看向他。
俞东池眼眶赤红,他从口袋里珍惜的取出那颗玛瑙球,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江鸽子,然后他猛的将他拥抱入怀,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他说:“是给我的么?”
江鸽子一愣,又点点头。
就是给你的啊!一件作品三十万贯!你这个意思,是不给钱儿了?
不等他说出什么,胳膊上的两条铁箍,盘的更加有力了。
他声音哽咽的问:“是写给我的么?”
不是啊,是我会背的不多……就记得几首……
耳边,沉重的呼吸带着温度阵阵袭来,江鸽子心里一颤。
“谢谢您,我听到了您的鼓舞,它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果可以,可以为这首诗歌再起一个名字么?”
江鸽子魂游天外,声音飘渺的问:“名字?”
“对!我要个名字!”
俞东池放开江鸽子,举着那颗玛瑙球,情感热烈的说:“请写上,给爱!我将会永远珍藏这一颗希望,即便是死,我也会将它带入我的坟墓!我……我非常感谢您!您的鼓励我收到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的进去,然后……好好的回到我们的……家!”
眼泪终于笑着掉落了。
江鸽子没法打击这样的俞东池。
他只知道,这件东西,大概是不能算作合同里的收藏作品了!
啊!算了!就这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从俞东池手里取过玛瑙球,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找到刀头插在手柄上,开始低着头认真的在诗歌最前面,写上了“给爱及鱼!”。
然后满面羞愧的将它递给俞东池。
他小声嘀咕到:“这不是我的诗,你误会了……”
然而,俞东池没听到,一切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他只是珍惜的抚摸这颗花玉球,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他的母亲羿瑾女王,半生都跟艺术家友好相交,她出大价钱买的自画像挂满了金宫的回廊,然而她都没有一首属于知己送的诗歌。
他何德何能!
他的冬天在看到这枚花玉球一刹,春天就已经来临。
那上面描述的情景是多么美啊!
让我们合一……春天就会来临。
他小心翼翼的,用绣着自己名字缩写的丝帕包裹好了给爱球,吸吸鼻子,他总算平复好激动的心情。
再次抬眼看去,却发现,鸽子正在笨拙的将各种器械往裤子口袋里塞。
随着重量增加,果然,他的裤子也在缓缓坠落着。
真可爱!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就问:“您不怕把裤子坠下来么?”
江鸽子苦恼的看向他:“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看,太多了……”
“挂错了!”
俞东池走向江鸽子,蹲下身体,将他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掏出来,又顺手拿起桌面上的宽皮带,绕着他的腰身帮他扣好。
并开始熟稔的将那些器械,一件一件的组合好,又一件一件的挂在皮带环扣上。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不停点头说:“啊,是这样啊!”
俞东池语气沉重略带抱歉的说:“是呀……就是这样!我,我很抱歉!”
“抱歉?”
“对,抱歉!您本该享受最清闲自由的生活,却因为我的无能,总是阻隔不了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却急切的抓起他的双手,用力的攥着,并眼神里都闪着热情的光芒说:“请务必!在下次遭遇到同类任务的时候,带上我……”
江鸽子这话也没有说完,屋门却再次被人推开。
连燕子走进屋子,他眼神一顿,先是看看紧握双手的两人,情绪细微而迅速的变幻,又迅速归于平静,他笑着举着一份通知单说:“姮梭那家伙终于求救了!”
江鸽子什么都没发现的放下俞东池的双手,毫不犹豫的丢弃了这个浑身僵直,保持攥手姿态的木偶娃儿。
“他总算舍得让我们下去了!”
“是的,似乎那位做了些什么?”
江鸽子好奇的回头看看俞东池:“他?做了什么?”
他接过文件,迅速一张一张的阅览起来。
而连燕子则走到俞东池面前,低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发现,你对我的主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忠诚……就!杀了你!”
俞东池猛的抬头,愕然的看向他,可……面前这个古巫,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恬静,那句杀了你……就像不是他说的一般。
连燕子走到江鸽子面前,推着他坐在躺椅上。
他左右看看,最后拿起鸽子的靴子,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祭袍,擦了一下本来就很干净的靴面,一边弯腰一边帮他套,一边说:“我将会跟着先头部队进入禁区边缘,构架新的禁区光幕,我看了通知单,您在压阵右翼部队,大概是后天进入……如果您清闲,明天就在二季县逛一下,这里因为山脉幻阵影响,有的地方只有两个季节,您可能不信,顺着玮屏山脉南边,有个小城叫十季城……”
“是么?有十季?是说一年有这么多季节么?”
“对,您可以沿着幻阵走走,我尽量在您到来之前,解决完一切问题……”
江鸽子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通知单对他说:“你并不用这样,禁区!我肯定是要进入的!你小心那些燕宫巫!还有……关山阿黎,他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是的,请务必小心那个人,他为了在燕宫面前挣个好前程,现在的他,怕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了。”
俞东池捡起江鸽子的另外一直靴,也用袖子擦了一下,弯腰帮江鸽子套上。
戚刃端着一些待客的茶点推开门,他向屋里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
城堡车门口,戚刃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对身边的琛宋以及周松淳说:“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
周松淳斜眼看看他,发出一声冷笑。
天边最后一抹红光照射在大地上。
燕国,喀鹤郡二季县口,几万民众都聚拢在城门口,看着天空上方。
巨大丑陋的飞艇缓缓的向地面靠拢,人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一艘如此大的飞艇,它的体积是一般飞艇的十倍大。
大概是民族光荣心作祟,有人已经喊了起来:“看那,那是燕的飞艇!”
“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对呀!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得了你这个马屁精……你喊的再响他也听不到,你还是问问这些军官大老爷,是不是能给咱们解决一下饮水问题吧!”
“你闭嘴吧!帝国万岁!!你看我们的小伙子,他们是多么英俊帅气啊!”
民众满脸兴奋,他们的表情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根据衙门颁布的信息,多国士兵是来开发玮屏山脉,解开幻阵,将失去的土地,重新带到祖国怀抱里的。
而这些民众,又是被衙门通知,被迫到城门口组成欢迎队伍的。
才将他们可全部都是满面怨气的摸样,心里想着,失去的土地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即便是找了回来,又不知道被哪路大老爷瓜分了去!
现在他们只关心,去岁尾月之前,从燕宫发来了紧急事态警告书,说王哉河上游的几家造纸厂,将废料倾倒入水,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污染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那些该死的财阀!万恶的垄断者!
幸亏每天衙门派出大量的取水车去一百公里之外的内河取水,并免费敞开供应,不然二季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民众挥舞着简陋的小旗帜,凑热闹般的欢呼起来。
随着巨大的飞艇终于降落,落地的声势卷起漫天的尘埃。
脚下微微颤抖之后,有人指着缓缓拉开的下仓门喊到:“快看!是古巫……母神啊!好多古巫……”
欢呼声一下静止了。
是的,好多古巫!
他们穿着蓝色的袍子,在侍卫的围拢下,正神色肃穆的一队一队的向外走着。
民众不再喧哗,只是按照古老的规矩,微微地下自己的脊梁,呼吸都不敢大出的送这些蓝袍离开。
安静的时间线很长,当连燕子带着自己的侍从官从人前路过的时,这种令人窒息的静,却被破坏掉了。
稀碎的嗡嗡声忽然响起。
有人低呼出声:“快看那位古巫大人……我的母神!看看他吧!他拥有一切光辉,被神眷顾!我,我要供养他……”
空气里,气氛忽然热烈起来。
漂亮人总是能接受到凡人没有的优待。
即便连燕子是个古巫。
即便他一般只跟亡魂打交道。
没多久,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忽冲出欢迎队伍,小跑着来到连燕子面前,全身心的跪下,托起他的袍角亲吻,还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这是被允许的。
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切资产甚至自己奉献给巫,巫可以随意接受这样的供奉。
连燕子就如背着圣光的圣像一般一动不动,而他的侍从官琛宋则好脾气的来到这些人面前,将早就预备好的国家福利机构名片逐个发给这些人说:
“我们先生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供养,不过,如果生活当中略有宽裕,就请接济更加需要帮助的人群吧!事后,请将资助单子寄回上面的地址,巫大人会在祈祷的时候,赞颂你们的名字,感谢诸位今后的善举!如果属实,从此请不要畏惧死亡,因为大人的引导,总有一日,你们会内心欢喜的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
连燕子嘴角抽搐的听着自己侍从官的广告词,实在不能忍耐,他只好夺回自己的袍角,低头冲自己的崇拜者笑笑,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有人昏了过去。
看看!又是这样啊!
连燕子眼神越来越空洞,一直到琛宋回到身边,他才平声问:“这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台词儿?”
琛宋轻笑,自己的大人脾性古怪,向来爱在那些有钱人身上狠下刀子。
可这话怎么好直白的宣布出去,我们大人拔有钱人的皮?他为了大人的名声,也真是竭尽全力了。
“大人,您要是接受了他们的奉养,海盾先生会哭的。”
“海盾?”
连燕子脚步微顿,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的说:“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所有中州内供的物品上,都写了兴义盛的名字。
所以,那个老女人又是没有花一个钱儿的,借由自己这张脸,在外面刷了好多援助金回来。
连燕子啧了一声,一边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一边吩咐琛宋到:“将我的合同分成受益人换成兴义盛环球勘探公司,回去写一封抗议信寄往宗室办公室,还有长老会,告诉他们!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如就挪窝自由巷得了!一个偌大的国家,出个任务都要靠着财阀支援,这也太悲哀了!”
果然又是这样!
琛宋十分苦恼的应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拟起抗议书的格式措辞来了。
自从成为连大人的侍从官,他不是给女皇内政科发抗议书,就是给长老会发问责信。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他给大长老还发过一封幼稚园通知书。
因为连大人见不得他迎风洒泪的傻瓜样子。
用他的话说,那里来的那么多感动,几十岁快入土的人了,每天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最奇怪的是,自己的大人就如一个活刺猬一般的到处扎刺,然而金宫上下却少有不喜欢他的。
虽然,巫大人理直气壮的指着自己的脸说,那是因为这张脸!
可是,琛宋知道不是的。
巫大人生活简朴,甚至袜子破了他都要打补丁再穿。
他的大部分钱财都给了江阁下,剩下的,他也没有花到自己身上。
他出资修建了蓬莱阁再就业培训中心,修建了巫系孤寡的养老中心,还有巫系后裔心理干预中心……
现在,再不会有连大人这样的孩子,在冰冷的环境里长大了。
想起戚刃刚才的样子,琛宋跟随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问到:“江阁下不好么?”
连燕子闻言脚步一顿,他看向琛宋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琛宋眼神慌张,可是看到爱皇子跟江阁下关系越加亲密,他怕自己可怜的大人从此就孤独于世,很有可能,人生到尾,他要一人归土了,那可太可怜了。
他语音颤抖的又问了一句:“江阁下不好么?”
你们不能在一起么?那样,大人你就不会寂寞了啊!
连燕子闻言,表情忽然晴朗起来,他语音略微提高说:“当然好!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可是今天……”
“琛先生!”
“是!”
“你见过儿子跟父亲结契的先例吗?”
琛宋傻乎乎的站在二季县的门口,足足十几分钟,他的脑袋里都缠绕着这句话,父亲?儿子?
怎么可能?
城门口的高台上,本城乡绅临时捐款,请来了隔壁郡最好的唱诗班,用儿童合唱爱之曲的方式,欢迎多国部队。
一切皆为形式!
江鸽子跟俞东池是最后下艇的。
大概是厌了飞行,当双脚踏在大地上,它就再也不想回到任何摇动的设备当中去了。
他们脚步轻散,并排着一路走来,最后停下。
穿着白袍的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间,表情甜美,清脆声动的唱着:“嗯~嗯~爱是大地母亲赐予我们的情感!爱是与生俱来最动人的情怀!爱是一切神的光辉!爱是恒久妈妈的怀抱,爱是伟岸爸爸的关怀……爱是种子得到最好的春雨,爱是茁壮长大的孩童……”
“呃!下雨了!”
江鸽子仰头看向天空,稀碎的春雨从天空缓缓飘落。
俞东池从周松淳手里接过雨披,亲手帮江鸽子围在身上。
围好之后,他笑着相当满足的说:“那么,我也先进去了!”
江鸽子眼睛看着舞台,没回头的说:“好!”
身后……士兵的人数越来越少。
舞台上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看着台子下的一群古怪叔叔。
他们为什么要抱着个花盆呢?
雨丝慢慢连成丝线,节目依旧在继续……
江鸽子转身离开,身后隐约着传来孩童的吟唱……
“雨滴是手指,大地是琴弦,春风送暖意,雨过幸福连成片……叮咚,叮咚,叮咚!那是春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