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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德珉被请来之前, 顾老太太看到她醒了以后, 亲自命人去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想想她身子才好,这两天昏睡的状态略有一点发烧, 顾老太太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现, 心里止不住的疼。
菜被端上来,其中一道蒸得鲜香的江鱼,一道炖得细腻流油的猪蹄膀,还有粉蒸肉,同样是江鱼汆的鲜白香味浓郁的汤。顾云瑶一看, 都是一些大荤之物, 没有素菜, 虽然品相很好,却没什么胃口。
顾老太太也才想起来, 她刚大病不久, 是应该吃点更易消化的食物,就叫厨房里重新烧了几样更能开胃的小菜,还有做了一份入口即化的粥食。顾云瑶伴着切得细细的黄瓜丝, 终于吃上几口。解决了空腹的问题,正好顾老太太看她也无大碍了,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身体有些疲惫, 顾德珉那边派他屋里的丫头过来传话, 说是再过半个时辰过来, 他还有一点公事要处理。顾老太太才被赵妈妈和薛妈妈两人共同搀扶着,先回安喜堂那边休息。
屋子里点着烛火,夏柳在厨房里面煎好了药,被桃枝端过来喂她喝。
其实那天的情况,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顾云瑶没有丝毫的印象了,只是她清楚,祖母把父亲也请过来意味着什么,顾老太太明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这个做法其实也是变相的在赞同顾德珉的意思——顾德珉曾经派人和她说过,叫她不要与纪凉州之间走得太近。
可纪凉州是她的救命恩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一直在暗地里护着她。人不能忘本。
想到纪凉州,顾云瑶忍不住要问问桃枝,后面发生了什么。
桃枝认识纪凉州,之前有过一次顾云瑶被杜齐修险些欺辱的事,也是纪凉州纪大人出的手,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顾府的几位主子都对他这个对小姐有救命之恩的人讳莫如深。
她几乎是红了眼睛,告诉顾云瑶听:“这件事,本来二爷不让奴婢告诉姐儿您的,可奴婢实在觉得纪公子有点冤枉,他那日……他那日明明就把您救了回来,他那日……”
正要说到关键的时候,外面一个人负手走了进来,厉声喝问她:“桃枝,你又和小姐说些什么?”
是顾德珉来了。
桃枝看到顾二爷过来,他平时不轻易发难府中的下人,但是严厉起来也是叫人觉得可怕,赶紧面向顾德珉跪了下来,憋得有点难受:“奴婢什么都不敢说。”
本来想叫她掌嘴,顾德珉还是先叫她下去了。桃枝怕二爷会对二小姐怎么样,愣了片刻不敢走。还是顾德珉出声把她撵了出去,她实在没办法才先退了下去。
门从外面被关上。顾德珉负手站在她的床前,看着眼前这个落水被救不久后的女儿,脸色还很是苍白,这几天她一直在昏睡,幸而只是发了一天一夜的烧,没能害病,等烧退了也就好转得差不多了。他忽然从她的脸上看到当年蔺月柔的影子,那种由内而外发的温婉,还有款款动人,一颦一笑之间都会含羞带怯的那个眼神,实在太像了。
正因为太像了,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顾德珉反而在她大了以后越来越不敢看到她。
蔺月柔临死前,怀着憎恨的那双眼睛,他始终记得。曾经是那双美人含羞的眼睛打动了他,最终也是那双美人含恨的眼睛成就了他一辈子的阴影。
顾德珉看了她精致的面容片刻以后,转过身不再看她的正脸。
顾云瑶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介怀的事情,她也很想好好问问,当年外祖母那边与小姨母两个人说的,是不是真有其事。
正好顾德珉阴沉着一张脸,虽然没有再看向她,口气有点冷:“我说过什么?让你不要和纪凉州再私下来往。你竟然还偷偷女扮男装,出府与他会面。你是想丢尽我们顾府的脸面吗?!”
顾云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太淡了,似乎没将他的话当回事,或者她早就料到父亲会小题大做,只是没想到,此番事件下来,竟然从旁人的口中变成了她女扮男装偷偷出府,为的是和纪凉州私会?
苏英的事情却无人再提,怕是被定南侯家给压下来了。至于苏英后来怎么样了,恐怕顾德珉也不知道。
顾云瑶忽然明白,为什么桃枝刚刚要红了眼眶说话,原来是为了纪凉州鸣不平。
顾德珉听不到她的回话,以为她是无话可说,转身却看到她淡淡的眼眸,落定在他的身上,那般的……无关痛痒。顾德珉被她这眼神看得有点恼了,若不是她还才清醒,很有可能现在就让她去祠堂里跪着!看着列祖列宗再好好反省反省!
顾云瑶笑了一声道:“为什么?他救了我性命,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你们却容不下他?”
“你是要造反了?你还是不是顾家人?”顾德珉气急败坏,真的不知道这个女儿怎么会养成这样,她小时候……小时候还那么冰雪可爱,他当时偏心,更宠爱惠姨娘和惠姨娘的女儿顾云芝,看到她以前那么懂事的样子,还知道要为别人着想,他的心里忍不住会产生怜惜感。
可是她现在变了,看着他的眼神,不像是把他当成一个父亲,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顾德珉忽而就觉得,他从来不认识顾云瑶,以前也没好好疼爱过她,更不了解她。
“他是纪广的儿子!”顾德珉忍不住出声斥她,“你可知道纪广是谁?是朝廷重犯,是自沽坝一战之后的卖国贼。被圣上钦定的叛国罪,全家满门被斩,他是纪广的儿子,就不应该还活在这个世上。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顾云瑶听后也很震撼,因为前世纪凉州提着刀,带着锦衣卫来顾府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曾从顾峥的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也只能在一开始,怀疑他是新上任不久的官员。
如今震撼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而是既然纪凉州的父亲纪广是朝廷重犯,那么前世景旭帝登基以后,他可是受到了重用?
再者,誉王那里……顾云瑶还是笑了笑:“父亲的意思是,私藏纪广儿子在身边的誉王,也是叛国贼了?”
顾德珉被她说得一噎,以前就知道她很伶牙俐齿,却不知道她这么会说。
顾云瑶继续道:“父亲曾经感慨过田大人田有仁是一位为民着想的好官,他做福建巡抚时,剿灭海盗有功,沿海地区的百姓们,人人敬重他,可如今,田大人也成为了阶下囚,在诏狱里面待了足足五年之久,也已经被定了藏小人,养内鬼的重罪。若以定了重罪就是坏人这个想法来看待他们,是不是田大人绝无可能是个好人?”
顾德珉完全说不上一句话。他沉默了片刻。沉默就表示,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顾云瑶还是笑着:“父亲您在朝为官二十年之久,朝廷里面的腌臜、污秽、昏聩,您不是亲眼所见的次数最多么?”
这就表示,纪广很有可能和那个田有仁一样,是被奸人所陷害,否则誉王不可能站在纪广这边,暗中收留了他的儿子。
要说纪广是个大奸贼,曾经的他也不相信,可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纪广被定了重罪,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就算留了他的儿子也没用。纪广已经死了,这个案子不会再被翻案。
顾云瑶的目光还是很平淡,忽然起身抓住他的手,抓得很紧:“父亲,田大人和纪大人的案子暂且不论,我母亲的尸首如今在何处,您不会不知道吧?”
顾德珉看着她,眼睛越睁越大,现出了一刻的惊恐。本欲是想来教育她,却反而被她拿捏住了软肋。
她知道,居然都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
桃枝再度进屋,已是顾德珉走后许久,屋里面他们两个人聊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顾德珉离开的时候很是匆忙,走路跌跌撞撞,好像丢了魂一样。
她也不便多问主子间的事,端了一盆水进屋,顾云瑶微微解开衣襟,喝了药以后她的背上都是汗,此刻用汗巾擦了擦。脑海里一直在想纪凉州还有纪广的事情,前世不曾有过这个印象,难怪她原来不知道青年有为的纪凉州会是谁。一般的世家公子她都有一定的了解,唯独纪凉州是横空出世的一匹黑马,既然他的父亲被隆宝帝定为叛国贼,景旭帝在之后为何又重用他?
说明他还是有可能替父亲伸冤的!
桃枝看到她一会儿在凝眉思索什么,一会儿又豁然开朗,十分不解。替她擦了一会儿后颈,发现她身上湿漉漉的,索性为她重新烧了一桶热水出来,让她好泡个澡解个乏。
顾云瑶因为要想事情,就叫她先下去不用伺候了。谁知道窗边居然又被人扣了三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