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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早起来,院子里已经铺满了雪,漫天都是无暇的纯白。
桃枝为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给她戴上了大金锁。带绒的小夹袄穿在身上显得精神奕奕,顾云瑶低眉看了身上的衣服,锦面材质,做工极其考究,张扬的红色如一把炽热的烈火。天地里一片苍白,唯她一团艳色,俏生生地站在雪地里。
踩了几脚,一夜的堆积,雪地已经到了脚踝那么高。踩进去就是几个窟窿,往前又小跑了两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多日之前从锦绣坊的大娘子那里选好了布料,顾老太太因怕来不及,催了几次锦绣坊的伙计们,那位大娘子也是一个行事作风绝不拖泥带水的厉害人物,不过十日功夫,赶在年关岁末的前几天,将一批制好的成衣送了过来。
是以顾云瑶才能换上一全套新制的衣服。
除了身上的一套以外,还有好几套,留着春节穿。
“姐儿小心冻着。”桃枝从屋里取来了狐皮大氅,看她瞧着雪如此开心的模样,也不禁喜逐颜开。
顾云瑶又在雪地里踩了几脚,直到顾老太太从祠堂里上香回来了,她才规规矩矩地站好。
顾老太太看她立在正堂的门口,像在等着她,很是乖巧的模样,却不想小丫头道行还是浅了一些,新纳的鞋面上沾了许多雪,有些已经化了,有些还没化,像是盐巴,也不知她究竟冷不冷,顾老太太垂首摇摇头,把她抱了起来。
顾云瑶被放到了正堂的椅子上坐下,顾老太太回头和赵妈妈吩咐:“去给姐儿再拿双新鞋来。”
赵妈妈应喏下去了。
顾云瑶端正坐好,把一个小腰板挺得笔笔直直,脸上因被风吹了些时候,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不久后赵妈妈回来,手上取了一双新鞋。
本来该由赵妈妈或是顾云瑶房里的丫头婆子来伺候,顾老太太却拒绝了她们,亲自把鞋为顾云瑶换上。
顾云瑶脸红得更有些厉害,顾老太太为她换鞋的时候,佝偻着腰,双手有些轻微幅度的颤抖。祖母平时会涂些玫瑰露、关外的牛羊乳来保养,还是年纪大了,双手和她的脸一样,布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顾云瑶的小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从来不知道她以前这么能哭,忍住泪,小手掌面摁在祖母的手背上方,上面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顾云瑶真想为祖母全部抚平了。
新年的寄语就是,希望祖母能够再慢一点老去,她能够再快一点长大。
现在祖母还能抱得动她,再过些时候,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顾云瑶想着,又扑进顾老太太的怀里,缠了一些时候。
早膳是汤圆。
前些日子朝廷已放过冬至假,大爷和二爷好容易歇了一天,新年的伊始,各个地方汇总来的账目都要经由内阁和六部再重审一遍,若有不对的地方,还得由内阁领头与皇帝相商是否报账,因此大爷和二爷只好再度投身于忙碌的内务政事处理当中了。
肖氏带着两个孩子来讨汤圆吃,还笑说元宵节的那份定要再多吃些。
二房这边剩下的三个孩子也来了,分别是惠姨娘所出的女儿顾云芝、儿子顾钧文,以及柳姨娘那边的一个女儿顾云梅。
顾老太太每个人都先包了一个小红封,肖氏那边也准备了。每个孩子的红封都是一样,二百两银票,肖氏的要少一些,过些时日还得再包一回。今天只是新年第一天罢了。春节还有上元节都还没有到。顾云瑶今天也收到了同等的红封,有一点意外,只她没想过,昨天夜里祖母已经偷偷塞过一个包了足足六百两银票的红封。前些日子还纳闷自己是一个揭不开锅的穷孩子,瞬间成了小富婆,顾云瑶有些哭笑不得。大孟朝历经百年,银票被印了一批又一批,早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值钱了。不过祖母的一片心意,让她备受感动。
顾云瑶辞完年后便有七岁了,同样的,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各长了一岁,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大房的两位哥哥十来日没有怎么见到,竟是又拔高了一些。顾钧书与顾钧祁两人站在一处,为了逗老太太开心,也是闹了她一回,两个人都不说话,身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叫老太太几乎也认不出来。
行为举止,话语动作,都可以相互模仿。一个人的眼神,却难以学得神形具备。
还是顾云瑶走过去,抓了抓顾钧祁的衣袖,说道:“二哥哥,你和大哥哥还是别闹祖母了。”
顾钧祁一愣,当真不再和顾钧书胡闹在一起了,果然还是瞒不过这位心思深藏不露的妹妹。他收了势,身高越发的渐长,顾云瑶站在他的身边,只堪堪顶到他的肩膀处。
他侧过头来看这位二房中的妹妹,今日的新衣服颜色喜庆,衬得她气色好,圆圆的脸蛋双颊红润,那双小小的樱桃唇也跟着不点自红,像是涂了胭脂。
顾钧祁忍不住伸手,上一次他便揉过她的脑袋,顾钧祁还记得那份手感。她的头发很细软,又黑又亮,好似做了什么保养,配她莹白如玉的脸,更是漂亮。如今终于再度满足了一回,她乌亮的发丝一根根的浮在指缝间,摸在手里非常舒服。
不觉又多揉了几次,直到这位二妹妹有点羞恼不已地喊了停。
顾钧祁才咳了一声,对她抱歉道:“瑶儿妹妹不要太怪我,我是无心的。”
顾云瑶被他拉到了一处小角落,顾钧祁还想知道上次有没有帮到她忙,却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的事情,左右看看,他们所占的位置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顾钧祁问道:“瑶儿妹妹的信寄出去没有?”
说到信,顾云瑶就觉得日子过得又慢又长,一连十来日寄出去的信都杳无音讯,她已经开始怀疑,信是否安全寄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从京城到边关,快马加鞭送信,十日左右应是能到了。眼下的情况却像是打了水漂。
顾云瑶有些心事重重。前世她病后痊愈,记得快开春的时候见到了那位日后赫赫有名的表哥,具体他什么模样已记不清楚了,只隐约有个他长得十分清秀,有些像女子的印象。那时候她还感慨,长得这样好看的表哥,居然武艺高超,实在不符合他的那张美人面孔。
如果因为母亲的离开,两家真的老死都不相往来,前世的她不可能有机会看到因担忧她身体状况,从千里迢迢之外赶来京城瞧她的表哥。顾云瑶倾向于信有可能已经丢了。
摇摇头,顾云瑶什么都没有说。
顾钧祁感受到她表情中的小失落,她看起来那么的柔弱可怜,想要急寻谁的保护似的,如果他能的话……忍不住又摸摸她的脑袋,顾钧祁眉眼弯了弯:“万事不用担心,有二哥在。”
顾云瑶有些发怔地抬起头,看向他,顾钧祁也正看过来,眉眼清俊,柔柔一笑的时候,是十分好看。
顾府的儿女,样貌生得都不差。
顾云瑶还是有些愣,她从来不知道,顾钧祁是会说这样话的人?
抬眼看了一下周围,一切都很真实,没有做梦。房中最小的妹妹顾云梅,正懵懂无知地跟在大房哥哥顾钧书的后面,后者说什么要去院里堆雪人。一听有雪人要堆,原本还闹着要惠姨娘抱的文哥儿,也屁颠颠地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后面,跑到院子里去了。
肖氏在后面叮嘱,万不能挨着冻了。那调皮捣蛋专长的顾钧书哪是个听劝的,揉了一个小雪球丢在文哥儿的身上,小小的文哥儿被砸了,没哭闹起来,竟是颠颠地扑到他身边的雪地里去了。原先还在正堂里规整坐着的顾云芝,看到弟弟受到了欺负,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扭着身子跑到顾钧文的身边,把他从雪里扒拉起来。
院子里一片欢闹声,难得的和谐。
顾云瑶又转过脸来,发现顾钧祁还在定定看着她,先前的话不似作伪的样子。
顾云瑶琼鼻被冻得通红,那副柔弱可怜的情状,始终在顾钧祁的心里根深不去。顾云瑶忍不住重复问了一遍:“二哥哥说的是真的?”
顾钧祁淡淡一笑,点头:“当真的。”
顾云瑶深吸一口气,有点小窃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信丢了没关系,长房的哥哥对她的态度有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转变,算不算一个新收获?
顾钧书终于注意到这边,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也不知感情从什么时候好起来,顾钧书有点不太是滋味,手里烫呼呼的,揉了一个雪球正要砸在顾云瑶的脸上。
被顾钧祁一手挡住了。
衣袖一拂,雪球散落到地上,砸出一小个窟窿。顾云瑶顺势低眉看了看,从那么远的地方投来,还好没砸在脸上,要是砸中了,估计脸能肿起来。
挡在身前的顾钧祁没有退开,声音里竟然有了怒气,道:“大哥,二妹妹身子才好,你怎能如此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