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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焚香斟茶,才更是待客之道。”夏芍垂眼,看着眼前的茶杯晶莹剔透了才停下动作,“请坐。”
龚沐云依言坐来她身旁,话语却是沉缓,慢声道:“哦?那这么说来,果真是为了赔礼,你才如此隆重,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客了。”
夏芍:“……”
她可以揍人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男人就不能不提么?这人……好小心眼!
夏芍抬起眼来,好生看了龚沐云一眼,实在闹不懂,这容颜绝世谪仙般的男子,本应是美好的让人不忍亵渎的存在,但为什么这么好的气质,还是能让她生出想揍人的冲动呢?
她眸中的意味虽只是一瞬,但那小刀子般的光芒仍是被男子捕捉到了,他不免微怔,轻轻挑眉,继而愉悦地轻笑出声。
夏芍垂眸,不再理他,开始斟茶了。
品碧螺春合共十二道茶艺,每道都有讲究,焚香称为“焚香通灵”,涤器称作“仙子沐浴”。
碧螺春只能用八十度左右的水,热了不成,冷了也不成。夏芍将茶桌上晶莹剔透的茶盏烫过一遍,敞着壶,看那壶口水汽氤氲,这道程序便叫“玉壶含烟”。
夏芍将茶拿过来,亲自挑拣赏茶,看那茶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多像民间故事中娇巧可爱、羞答答的田螺姑娘。碧螺春有“四绝”——形美、色艳、香浓、味醇。赏其形美,便叫“碧螺亮相”。
龚沐云见她细细挑选,专选那银芽儿隐翠的,动作轻缓,意态专注,不免含笑望着她。她腕间一只碧玉圆镯,将半截手臂衬得雪润,七分的袖子,更是将手臂衬得精致。多年来,她是他唯一见过的气韵如此古典淡雅的女子。这旗袍、这玉镯,在她身上如此契合,宁静淡雅,若不思那窗外烦扰世间,倒以为时光倒退,回到了那古雅的年代。
他看着她执过壶来,悠然斟茶,水只注到七分满,留三分含情,水汽氤氲,这“雨涨秋池”的程序在她手中,竟如此悠然自得,当真有几分李商隐“巴山夜雨涨秋池”的绝美意境。
“这茶艺跟谁学的?”龚沐云笑问。
“师父。”夏芍垂着眼,将茶荷里的碧螺春依次拨到已冲了水的杯中去,看那满身披毫、银白隐翠的碧螺春,如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杯中,白云翻滚,雪花翻飞,煞是好看。她不由一笑,“师父常说,养气之道,心境宜空明虚静,修习茶艺于养心有所助益,我自小便学,有阵子没这么沏茶了。”
“哦?”龚沐云闻言轻缓地点头。
夏芍忽然觉得最后一句话多余了,她赶忙抬眼,警觉说道:“不准再提今天上午的事!”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温雅谦和的外表不过是表象,他绝对是记仇的。上午得罪他一句,今晚才刚进门,他就提了两回了。以他刚才的做派,指不定要来一句“哦?看来果真是把我当客了,不然为何这般隆重”之类的。
他已经提了两回了,再提一回她一定会揍人。
龚沐云被她一句唬得一愣,继而轻笑,眸中风华流溢,十分勾人,“我没打算提啊,你冤枉我了。”
夏芍翻了个白眼,她可不这么认为。
瞥一眼桌上的茶水,已如春染碧水,她这才将茶盏端来,递给龚沐云。
男子接过,轻轻一品,眉眼舒展。
碧螺春之美初尝如玄玉之膏、云华之液,色淡香幽、汤味鲜雅,再啜便如琼浆,醇美回甘。待到三品,已如法味,人生百味,皆在其中。
“怪不得佛典中以醍醐来解最玄妙之法味,好手艺。”龚沐云品过茶,意态赞叹,“有生之年,这是第二回品到如此绝佳的手艺。”
“那第一回呢?”夏芍好奇问。
龚沐云一笑,曼声道:“我自己。”
夏芍:“……”
自恋!
两人品过茶,焚香刚好燃尽,时间上刚刚好。这时,服务员进来,表示菜肴已经准备好了,询问是否上菜。
夏芍点头,这便与龚沐云去了前厅入了席。
菜品都是夏芍精心挑选的,青市这边的特色菜,别的地方吃不到这正宗的味道。菜色上齐全了,一名穿着黑色长身旗袍的女子便随着服务员进来,给夏芍和龚沐云行了一礼,便去了栏台后的琴台上。
夏芍给龚沐云布了菜,放下碗碟才转头看了眼琴师,女子正背对着二人走上琴台。夏芍的目光在女子的旗袍上定了定,只觉得今夜她宴请贵宾,这颜色略显暗沉了些。但好在见女子旗袍边上滚着一溜红线,瞧着也不说太黑沉,她这才把目光收回来。
夏芍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龚沐云抬眼望了女子一眼,只一眼便垂眸一笑,与夏芍用餐了。
夏芍亲自布的第一道菜,龚大当家的自然是赏脸。他用餐时也是不紧不慢,优雅沉缓,细嚼慢咽,看他用餐是一种享受。
厅里筝曲悠然,美如谪仙的男子含笑用餐,画面实在是美。夏芍看着,原想着为他介绍下菜色,这会儿倒觉得不好开口了,怕他有食不语的习惯。
反倒是龚沐云看她一眼,咽下口中菜,轻啜了口温水,放下筷子,这才问道:“怎么不说话?”
“食不语。”夏芍挑眉,很自然地笑道。
“你已经语了。”龚大当家的笑看她。
夏芍一愣,轻笑一声。既然他不介意,她这才尽地主之谊,为他介绍起了菜色。为了表示自己对这顿宴请的认真赔过之心,夏芍下午还是花了些时间跟酒店的工作人员了解这些特色菜肴的来历说法、烹制技巧,有没有什么历史故事之类的。
龚沐云边听边用餐,眉眼舒展,听着琴音,再听着夏芍的讲解,很是惬意。
他晚餐用得并不太多,但每道菜都精细地品尝过,夏芍点的菜不少,连着尝过几次,她都有了七八分饱,不免说得多,吃得少,筷子动得越来越乏。
龚沐云目光在她手中筷子上顿了顿,垂着眸,这才忽然开口道:“汉宫秋月。”
夏芍被他突来的话闹得一愣,却见他笑了笑,夹了筷芙蓉虾球入碗碟,入口前说道:“《汉宫秋月》此曲乃是衷诉宫怨之曲,哀婉悲愁,意境怎适合今夜晚宴?换首曲子来听听。”
夏芍这才听出他是跟琴师说话来,不免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讲究。
“就换《阳春白雪》吧。”龚沐云漫不经心吩咐。
台上琴师住了曲子,这才换了他指定的曲子弹。
只是刚曲子刚起,龚沐云咽下口中芙蓉虾球,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便放下筷子一笑,“阳春者冬去春来,白雪者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心气沉,如何奏得出清新意境来?这是哪里请来的琴师,这般水准,也来献艺?”
他这么一说,那台上的女子便琴音一乱,住了手。
夏芍微微蹙眉,看向龚沐云,总觉得他这话太无情了些,以他的素养,不该如此才是。
龚沐云却已起了身,走向那名女子,“琴不是这么抚的,你且从旁听着。”
那名琴师低垂着头,轻轻一欠身,见龚沐云走来便要起身让位。龚沐云已是从雕栏旁绕去了台上,笑着往那女子肩上一按,“我抚琴时,不喜有人立在高处,你就坐我身旁听吧。”
他手按向那女子肩膀的一瞬,女子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僵,坐在座位里的夏芍一愣,正将这僵态看在眼里,不免微微蹙眉。
那名琴师依言坐去旁边,龚沐云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当真抚起了琴,琴音轻快,当真有万物向荣之意,他似沉浸在琴音里,身旁女子低头听着,脸埋在阴影里。
这场景说不出的怪异来,夏芍也道不清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有种感觉,总觉得龚沐云和这女子都有点怪。
她见那女子一直低垂着头,看起来像是羞愧,但她耳根并没有发红的样子。夏芍不由蹙眉,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一直盯着女子,却刚好看见女子手臂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这一动手臂的动作很轻,几乎看不出来,但女子周身的气息却变了。
那是一种跟阴煞之气极为接近的杀气。
这杀气刚刚微显,夏芍便目光一敛,急速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喊:“龚沐云!小心!”
她大喊的声音却与龚沐云的轻笑声重合在一起,在女子杀气微露、夏芍冲起来的时机里,龚沐云竟笑着一把握住了女子微动的那只手,笑道:“来,试试看,刚才那首曲子再奏一遍我听。”
那女子抬眸,眸中已杀气毕露,以看变态的目光看向龚沐云。
龚沐云在她这杀气毕露的当口竟还抚了抚女子的手心,摇头,“这拿刀枪练出来的生茧的手,怪不得抚不出好琴来。既然如此,这手,废了也罢。”
他说这话时唇边还噙着笑意,眸中意味却已是凉薄,话音未落,便听见“咔嚓”一声!
一切其实只在一瞬。
从夏芍奔来,龚沐云牵起女子的手,到他翻掌断然一拧,不过是一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