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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天顺帝频频留宿摇光殿,前朝后宫都以为这是林窈封后的前兆,而西疆传来消息——
定远候次子林穹战死,幼子林空暴毙。
消息传到林窈这里的时候,林窈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她的到来,让原定历史的车轮加速运转。
如今,天顺帝,也提前动手了。
她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有沈清行在不会真的出人命的。
但是理智尚且清醒,她在情感上却接受不了,她现在只想去勤政殿质问天顺帝,带着上辈子所有的不解和恨意——
你不是说你很宠我么?不是要我生太子么?你怎么能对我的家人下手?!
林窈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春柳和秋桐,踉踉跄跄要冲出去,结果在门口就撞上了神情莫测的天顺帝。
她死死地抓着天顺帝的手臂,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眼带着血腥气:“我的哥哥……他们……”
天顺帝看着林窈浑身发抖、几乎晕厥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但是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朕知道定远候夫妇年迈,身边也无人奉养,所以下旨让他们进京荣养……”
林窈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荣养?不就是夺了兵权么!生怕收了虎符受不了军心,于是圈禁他们在京城做人质,你就这么防备林家!
天顺帝沉默了一下:“朕会下旨封他们定国公的。”
国公,除了现在剩下的几位当年打江山的老臣,也就是历代皇后的母家了。
他这句话,不只暗示林窈未来会被晋封为皇后,还表示他会留她父母一命。
林窈都快气笑了,不管是天顺帝还是周元晟,他们骨子里的独断专行和高高在上都是那么令人讨厌。
他用施恩的态度威胁林窈装聋作哑,用皇后之位来逼迫她让步。
谁他妈稀罕!
林窈受够了他这副自认为深情忍让的嘴脸,她松开他的手臂,身体支撑不住地跪倒在他脚下,深深扣首:“妾,求陛下放了长兄。”
林窈的“不识抬举”,让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
“皇贵妃可是伤心的糊涂了。”天顺帝声音冷漠。
林窈力气都用尽了,只是跪伏在地,又重复一遍:“妾,求陛下放了妾剩下的家人。”
“放肆!是不是朕太宠……”
“陛下!”林窈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您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打断帝王的话,这是大不敬,皇贵妃和陛下撕破脸,吓得天顺帝身后的侍从和摇光殿里的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但是林窈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不过是问出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问出口的疑惑罢了。
你这么防备林家,对我的族人赶尽杀绝,为什么偏偏留我一人茕茕孑立,苟延残喘?
天顺帝再宠爱林窈,也忍受不了向来乖巧的解语花一朝变异成带刺的玫瑰,在自己面前如此高声质问,咄咄逼人。
被冒犯了的帝王正欲发火,结果就看见林窈伤心欲绝,晕了过去。
满腔怒火却发泄不出来的天顺帝原地转了好几圈,就像一个无处安放的炸药桶,最终还是弯腰把不听话的皇贵妃抱进内室,请太医诊断,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阴沉着脸离开。
天顺帝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邀宠的小贵人,结果被当成了出气筒,年迈但是威仪仍在的帝王神色严厉,一通咆哮,吓得小贵人哭都不敢,直接晕了过去。
可惜,她没有皇贵妃的“公主抱”待遇,反而被天顺帝以“御前失仪”的罪名一撸到底,贬到浣衣局里做苦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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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禁足了。
这可是两辈子头一遭,她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
虽然林窈在现代选择成为一名演员,但是不代表她真的很喜欢满世界的跑,事实上,在杀青之后的修整期,林影后宁愿做一个足不出户的“宅女”的。
现在又是夏末,外面日头热得很,林窈本就懒得出去和那些妃嫔演绎心照不宣、令人作呕的“姐妹情深”,所以如今更是趁着“禁足”,安安静静在摇光殿里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九月份的时候,楚陌传来第二封信,信很短,只有八个字:窈窈,等我接你回家。
一看见熟悉的“窈窈”二字,林窈只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重新被暖流包住,变得刀枪不入。
终于冷静下来的林影后,决定复出了。
十月份中秋宴,林窈解禁,才知道父母在半路失踪,很有可能遭遇不测。
而宫宴之上她看见对面的大哥位置也空着,据说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
她虽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演戏要做全套,还是穿了件素色衣服,挽着玉簪,虽然没有她的御用化妆师姚姐手艺精湛,但是这个“病弱憔悴妆”还是很能唬人的。
虽说现在林窈的娘家式微,但是论位份,她依旧是当仁不让的后宫第一人。
和上次出席时的国宴不同,德妃被打入冷宫,所以林窈旁边是执掌宫务的贤妃,哦不,她已经被晋位,如今是段贵妃了。
段贵妃可比上辈子的李贵妃(德妃)更擅长忍耐,她老老实实按照位份坐在林窈下首。要知道,任谁看来林家覆灭,林窈不过剩下一个皇贵妃的空名堂,不足为惧。
顺位第三位的是最近晋了位份的婉妃,她也有个呼声不低的好儿子。
只不过她比不得段贵妃稳重,最近还算得宠,瞧着越发要接替冷宫的德妃,成为“挑衅林窈”第一人。
从贤妃德妃晋位贵妃之后就没了封号可以看出,天顺帝后宫中有亲赐封号的妃嫔寥寥无几。
像林窈这种从淑妃到淑怡贵妃,到现在的淑怡皇贵妃,不管怎么晋升,始终都顶着寓意美好的封号的妃嫔,堪称凤毛麟角。
所以婉妃虽然没有位列“贤德淑惠”四妃之位,却也是后宫里少有的有封号的女子。
这份也算与众不同的荣宠,也让她越发张狂起来。
整场中秋宴,林窈都很沉默,最近越发纤弱的外表配上清淡的打扮,和着她越发妖冶秾丽的眉眼,看着清艳动人,格外惹人怜惜。
天顺帝喝了婉妃敬的酒,又夸赞她所出的五皇子几句,终于鼓动了婉妃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中秋酒宴散开的时候堵住林窈,当着满朝文武和六宫嫔妃讽刺:“皇贵妃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摆出这副姿态,可是对陛下不满?”
林窈不理她,想要绕开走,她偏要拦着:“怎么,心虚么?”
“滚。”林窈冷声道,本不该出现在嫔妃身上的深重气势铺天盖地的碾压过去。
长于深宫的婉妃被她吓住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人群里便有女子小声嬉笑:“瞧她,张狂的跟什么似的,还不是怕皇贵妃?”
婉妃顿时清醒过来,丢了面子的她也不端着了,抓着林窈的袖子尖声道:“像你这种不祥之人,克父克母克兄,入宫八年不曾有孕,怎么还有脸出来……”
“啪”林窈转身轻描淡写给了婉妃一耳光。
她用的力道不重,甚至一根指印都没留下,侮辱的意味更重。
“你,你敢打我!”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扇耳光的婉妃震惊了,不敢置信。
五皇子连忙走过去,表面打圆场但实际上是在威胁林窈:“是母妃酒醉说错了话,求皇贵妃娘娘高抬贵手,本殿感激不尽。”
是啊,婉妃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五皇子还很有可能成为新君,到时候林窈即便是皇太贵妃又如何,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按理说,识相的赶紧道歉,大不了让婉妃扇回来,可是,放飞自我的林影后回答他的是又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够狠,五皇子左脸微微肿了起来,人群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皇贵妃难不成疯了?
不等五皇子说话,林窈就接过帕子开始细细擦手,轻声细语,神秘而妖冶,像是一把割喉的温柔刀:“本宫好歹算你半个母后,叫你一句殿下是本宫抬举你爱惜你,那轮得着你在本宫面前轻狂。”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岑子陌十分神似,这是和天顺帝的帝王气场不尽相同的另一种威压。
“知道你母妃说错了话还不带她回去,跑到本宫这里丢人现眼?大喜的日子,本宫就不罚她了,带着她,滚吧。”
她逆光而立,在众人眼中此时她身披月光,美丽绝伦的五官被大殿的灯火照亮,神情冷淡高贵,眼睛里却带着让人迷乱的疯狂。
微凉的秋夜,她语气温柔地“威胁”了所有人:“本宫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如果本宫觉得委屈,哪怕是用尽手段,也要让他粉身碎骨,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虽然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被这个月光下的妖精震慑住,但是等到淑怡皇贵妃带着符合她身份的仪仗离开后,却没有什么人把这句威胁当成一回事。
毕竟林窈已经失去了她强劲的母族,也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虽然她还有美貌,但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又能年轻多久呢?
没有人怀疑,这个惊艳了整个天顺朝的淑怡皇贵妃是不是会和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宠妃一样不得善终。
就连被她赏了耳光的婉妃母子,也恨恨地用一种现代称之为“阿Q精神”的精神胜利法,明明自己对林窈无可奈何,却坐等着看她的悲惨结局。
但是所有人都可能要失望了。
因为之前那个在民间成为茶楼说书人口中的“宠冠六宫的大周第一美人”的林窈,在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一切后,彻底从“民间传说”进(黑)化成“宫廷神话”。
也许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淑怡皇贵妃彻底放飞自我了。
膳食局克扣她的份例?砸!
本宫吃不上热乎的饭菜,那咱们全后宫都不要吃了:)。
内务府在她的摇光殿里安插“钉子”?打!
不在你们内务府门口打的几个“钉子”狼哭鬼嚎,都对不起那些想把手插进我摇光殿的、想看戏的“姐妹们”,嘻嘻。
御花园里有人说她坏话?撕!
一个个段数还没有苏馨高呢,就想越级和在娱乐圈征战十年的林影后玩舆论战?
谁给你们的勇气?梁X茹么?
不是没有撩骚不成反被打脸教做人的妃嫔哭哭啼啼地去找天顺帝做主,只是天顺帝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对于林窈搅乱整个后宫秩序的行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多他只能告诉成天收拾烂摊子的段贵妃“皇贵妃年纪小,这段日子心里难受,你多担待一些”。
段贵妃:“……”神他妈的年纪小!
你咋不说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没有办法,终于亲自走了一趟摇光殿。
其实严格算起来,都是别的妃嫔找林窈麻烦,只不过林窈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主儿,但凡吃了点不痛快,全后宫都要跟着遭殃。
就在中秋宴到现在的年根底下,林窈作天作地却还是她的淑怡皇贵妃,反倒有两个昭仪被废为庶人,三个贵嫔被打入冷宫。
剩下的被降位、被禁足、被罚奉的妃嫔更是不计其数。
段贵妃年纪比林窈大很多,她虽然掌着宫务,但是却没有拿住凤印,所以在位份上,林窈的的确确压了她一头。
她虽然是亲自登门,却没办法摆出“纡尊降贵”的态度,只能语重心长地劝说道:“皇贵妃何必与那起子不懂事的人计较?平白污了您的名声。”
林窈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吃着反季的葡萄,优雅地在描着金边的水晶盘里吐着葡萄皮:“段姐姐,先撩者贱。”
没有混过现代粉圈的段贵妃:“……什么?”
林窈像一只懒洋洋的猫,以一种很不端庄规矩,但是却又意外的慵懒娇俏的姿势倚在暖炕上——是的,她已经把天顺帝给她做的贵妃椅都劈了当柴烧。
葡萄紫色的汁水染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林窈有些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看的连段贵妃这个五十岁的妇人都有些耳根燥热。
段贵妃有些慌乱地错开眼:“陛下最近前朝事忙,咱们做嫔妃的也该让让陛下的后宫省心些,妹妹你是后宫之首,也该为……”
“让他自己来与我说。”
段贵妃有些没反应过来:“谁与你说?”
“陛下啊。”林窈理直气壮道:“段姐姐既然拿陛下来压我,不见到真人,我可是不依的。”
育有三子两女的段贵妃从未见过如此叛逆又难搞的“熊孩子”,最终铩羽而归。
林窈则裹了裹身上簇新的紫狐裘,虽然自从中秋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天顺帝一面,但是她的份例依然是后宫头一份。
皮料是最好的,银骨炭也可着摇光殿用,顶级血燕哪怕用来浇摇光殿的花,其他妃嫔也别想捞到一碗。
林窈放飞自我的这三个月以来,摇光殿有的太监宫女已经找好退路,纷纷调走,生怕林窈惹了众怒,最终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但是她的心腹大宫女春柳、夏槿、秋桐和冬梅却觉得——
我家娘娘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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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除夕国宴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天顺帝和淑怡皇贵妃陷入了微妙的冷战中。
比起去年国宴上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今年他们就像坐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而原因,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现在失踪半年的定远侯夫妇被默认死亡,定远侯世子府已经连棺材都打好了,据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天顺帝难得的会对自己帝王权术下的牺牲品而感到一丝愧疚。
他不敢见林窈,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她那个绝望破碎中又带着噬骨仇恨的眼神。
天顺帝兴致不高,没坐一会儿就匆匆离席,所以这个国宴十分冷清,不仅百官们没有心情,就连忙着发展势力的几位皇子都神色恹恹,即便是除夕,每个人的脸上也都不见喜气,唯有麻木和疲惫。
在林窈看来,这个国家,已经呈现了日薄西山的状态。
段贵妃说的没错,最近前朝的确事务繁忙,因为楚国的新君已经吞并了姻亲孟国,并以势如破竹、风卷残云的姿态北上伐周。
失去了镇守西疆的定远侯父子,大周的边防就像被纸糊的一样,被楚国大军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呼啦啦地向外透风。
虽然林家的兵权重新回到了天顺帝的手里,但是被拆分的林家军和帝王亲兵勉强凑出来的百万大军根本来不及磨合,就被迫上了战场,结果自然是节节败退,城池失守。
民间自发地开始怀念起从未有过败绩的林家父子,在“死者为大”的光环下,定远侯父子越发被神化,越来越多的百姓家里开始给林炼林穹等人立长生牌位,竟是比他们“活着”的时候,更得民心。
在民间的神话中,林家人俨然成了下凡历劫的神仙,所以这也是林窈这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小林将军”在后宫作天作地,也没有收到前朝弹劾的原因。
当然,天顺帝之所以惯着林窈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在中秋之后,“盼君”的副作用爆发,导致他的身体急速衰竭。
帝王多疑,突如其来的衰败当然让天顺帝感到愤怒和疑惑,虽然找不到沈清行,但是他暗地里也请到了很多神医,终于有人告诉他,陛下您这是中毒啦。
能给帝王下毒的人可不多,天顺帝趁着林窈搅乱后宫秩序,借机把整个后宫都翻查了一遍。
其中那些被废为庶人和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不只是因为得罪了皇贵妃,真正原因是因为帝王的密探在她们的宫里搜出了各种毒药、春药、秘药。
虽然都不是“盼君”,但是足以让敏感的天顺帝一竿子打死了。
直到最后,他查到了已经死了快一年的继后头上。
经过刑讯,继后的奶嬷嬷终于吐露实情,说娘娘本来是想害皇贵妃的,没想到这药对男人也有效。
而且,此毒无解,一旦女子被破瓜,就活不过一年。
并不知道沈清行已经把毒给解了、又做了一个月春梦的天顺帝就觉得是自己害了林窈。
不过天顺帝的内心也是有一丝窃喜的,仿佛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让林窈给自己殉葬。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出于对大周第一美人即将香消玉殒的怜悯,所以天顺帝才会默许纵容林窈成为后宫一霸。
哪怕林窈说想要凤印去垫桌角,没准儿他都会同意。
待到又一年的七月初七,在林窈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天顺帝突然宣布要封皇贵妃为后。
六宫妃嫔疯了——陛下你是不是被皇贵妃那个小贱人给种蛊了?她现在没有子嗣也没有母族也没有宠爱,您快一年没有踏足摇光殿了,怎么突然就想起要给她提一提位份了呢?
满朝文武傻了——陛下你清醒一点啊!现在大周的半壁江山都已经沦陷,按照这个速度,估计楚国的铁骑不等到过年就能攻入京城,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想着新皇后的事儿呢?
就连林窈本人也是一愣,上辈子她审慎自持,恪守宫规,温柔解语,结果到死都是贵妃。
这辈子她破罐子破摔,作天作地,闹得整个后宫都不得安生,而且她对他吼了不止一次,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甚至冷战了快一年……他反倒主动把皇后之位送到她面前?
她可能错怪楚阳了,原来天顺帝才是真正的抖M么?
……如果她现在冲进勤政殿爆打他一顿,他是不是连皇位都能给她?
当然了,林窈没有真的冲进去爆打天顺帝,她这一年来头一次主动去找天顺帝,是为了拒绝封后的诏书。
是的,淑怡皇贵妃就是如此的清纯不做作,和那些想当皇后的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天顺帝的确老了,林窈上辈子死的早,没能看见他被“盼君”摧残的垂垂老矣的模样。
他坐在上首,头发全白,脊背弯起,连批奏折的朱笔都拿不稳,在龙袍上滴了一朵又一朵血一样的朱砂。
而且他也生不动气了。
哪怕面对林窈非常不给面子,或者说非常不识抬举的拒绝,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他含笑看着像只小斗鸡……好吧,是小凤凰一样怒气冲冲但是又生机勃勃的林窈,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林窈随意敷衍道:“因为陛下的两任皇后下场都不太好,妾正年轻,委实不想为了一点虚名就葬送一生。”
天顺帝笑了,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拉起林窈的手,老人那只犹如五根枯枝黏着一张没有光泽的抹布一样的大手握住了女子那只白皙如玉、指尖带着花瓣一样淡粉色的娇嫩葇荑。
天顺帝用一种很宠溺的语气道:“君桐,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林窈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他。
天顺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诡异,既有些温情又有些残忍:“继后那个毒妇在你的熏香里下了毒,一旦破瓜就无药可解,所以朕才冷落了你这么长时间,还好,你活到了现在。”
“所以,最后的一段日子,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林窈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封后了。
原来是因为天顺帝以为她快死了,所以找个借口拉她一起殉葬罢了。
他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有一个目的。
林窈眸光冷淡,挣脱了天顺帝的手掌:“陛下许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与其关系妾的死活,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君桐!难道你不想和朕同棺么!”天顺帝这时才是真的有些恼怒了,他浑浊的眼球微微凸起,瞪着林窈。
但是林窈半点都不畏惧,清晰而坚决道:“抱歉,不是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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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最讨厌天顺帝的一点,就是他的掌控欲特别旺盛,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任何变数。
封后大典最终还是如期举办了,在京城郊外漫天的刀戈嘶鸣中。
楚军兵临城下,大周已然亡国,在这场盛大但是却没有丝毫喜气的封后大典里,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帝王,一个不情不愿的皇后,一群神情麻木的文武百官,一群一朝梦碎的妃嫔媵嫱,以及如丧考妣白忙活一场的皇子们。
就连婉妃也不闹了,就算林窈成了皇后,又能怎么样呢?
她咧了咧嘴,似乎想嘲讽的笑一下,但是却尝到了咸咸的眼泪。
五年前还如日中天、八方朝贺的大周,怎么就这么亡了呢?
封后大典之后,天顺帝牵着林窈的手步入装饰着红绸的摇光殿,这一刻,城门破了。
马蹄声、号角声以及冷兵器的相互摩擦声似乎越来越近,但是坐在绣着龙凤的大红床帐中的帝后却无动于衷。
天顺帝突然道:“君桐,你能再唤我一声晟郞么?”
自打林窈“重生”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天顺帝“晟郞”,天顺帝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日益敷衍以及疏远,但是因为那时他正欲对林家下手,所以反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省的他一时心软,下不去手。
但是现在,他希望在临死前,还能再听到那一句充满着依恋和仰慕的呼唤。
可惜,林窈并不打算让他没有遗憾的去死。
她曾经吐出无数甜言蜜语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吐出了寒冰一样的字句:“不。”
天顺帝愣怔地看着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林窈微微一笑,在龙凤喜烛的映照下,眉眼妖冶潋滟,就像一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她带着报复一样的快感道:“陛下,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从我十三岁入宫起就是一场政治骗局,你现在与我说你假戏真做,说真的,我的内心毫无波动,你也只能感动一下你自己。”
林窈的讽刺太过直白辛辣,她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岑子陌毒舌时的含蓄优雅,所以天顺帝被激怒了,他狠狠地扑向林窈,但是却被她轻轻巧巧地错身躲开了。
年迈的帝王没收住力,一头撞到柜子上,龙凤喜烛和合卺杯也顺势落到地上,沿着地上的酒渍迅速燃起了一场大火。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场大火。
这一瞬间,林窈几乎想要骂一句脏话。
难道她注定要在这该死的二十五岁死于一场操蛋的大火么?!
火势蔓延的比她上辈子记忆中的还要迅速,要知道上辈子她自焚的时候可是在摇光殿里浇过烈酒……林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天顺帝。
“你趁着装修‘新房’的时候在我的摇光殿里做了手脚!”
扶着柜子站起来的男人笑了,他的眼睛在火光中亮的惊人:“君桐,我知道你身手利落,可是你逃不出的——难道你不喜欢我准备的这个结局么?”
林窈闭嘴了,她沉默地搬起鎏金异兽纹铜炉,思考着是用来砸开窗户,还是先用来砸破天顺帝的狗头。
可惜,火势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摇光殿的房梁带着火焰呼啸着当头砸了下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天顺帝一下子就被砸中脑袋,压在焦黑的房梁下,再没有声息。
林窈看了生死不明的天顺帝一眼,咬咬牙,向外冲去,她用鎏金异兽纹铜炉砸开了大门,但是在她即将跑出去的时候,沾着火舌的门框突然坍塌。
她猝不及防,只能在心底清醒门框要比房梁细,希望不要直接砸死她的时候,一双温柔但是又不容拒绝的手臂将她揽进了一个带着有些陌生冷香的怀抱。
林窈闭了闭眼睛,低不可闻道:“陌郎。”
在大火烧焦的噼啪声和宫人们的哭喊声中,她的声音是那么轻,轻的就像一声叹息。
但是楚陌听到了。
他用一种完全能把林窈包住的笨拙的熊抱姿势搂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窈窈,我来接你回家了。”
漫天火光中,这对恋人终于相聚。
比起一统三国之后验收自己的丰功伟绩,楚陌似乎更想抱着怀里的林窈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此时,身边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您的肩膀被门框砸中,现在还在流血,您没有感受到疼痛么?”
林窈如梦初醒,猛地从楚陌的怀里挣扎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楚陌肩膀上有些烧焦的伤口,然后看向旁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摄政王。
沈清行耸耸肩:“别看我,你那几个哥哥的视线都快把你男人的后背戳出洞来了。”
林窈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了她含着热泪的父母,以及对着自己挥手的三位兄长。
你问我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啊,婉妃死了。
她是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气死的。
因为她最最嫉妒的林窈,已经从“宫廷神话”又进化成了“年度史诗”。
是的,她虽然只当了一晚上的大周皇后,但是托雍元帝那个“昏君”的福,林窈还能当一辈子的大雍皇后。
雍元帝以铁血手腕扫平了一切非议,然后给了林窈一个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的无比盛大的封后大典。
他给她天下无妃的承诺,给她比肩而立的尊重,以及给她携手一生的誓言。
在雍元帝和昭元皇后的新婚之夜,年轻的帝王伏在皇后的身上,卖力地讨好着眼前的妖精。
在经历了一场无师自通的浪漫舌吻后,比狐狸精岑子陌更纯情一点的小狼狗楚陌红着脸,说道——
“窈窈,虽然我没能真正地在过去的时光和你相遇,但是至少,我们可以做彼此风波过后绵长辗转的余生。”
林窈:“……”
等一下,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