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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宁光随口应了声,才抬起头,疑惑看他。
“我戴振国啊。”戴振国知道她可能把自己给忘记了,主动提醒,“好久没见了,你这是给你家隔壁那美头写信呢?”
他随口说着刚刚在县里听到的消息,“说起来那个美头原来来头挺大的,我这两次去城里,才听人家说她阿伯是县环保局的处长,马上还要升了呢!”
“……”宁光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是吗?我不知道。”
但跟着又想到一事,“安怡的阿伯是环保局的?那个我们镇上化工厂污染环境,好像是环保局管吧?”
见戴振国点头,她就诧异了,“上次我们村几个人承包的鱼塘,都是小霞阿姨的娘家堂兄弟啊,因为化工厂的毒水泄露鱼全死了,全村去化工厂闹了好久,化工厂都没关门?”
“化工厂的老板跟沈处长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经常一起吃饭的。”戴振国这些日子显然很是见识了一番场面,闻言看了眼周围,小声说,“怎么可能因为几个鱼塘的鱼就让化工厂关门?”
想到赵家人最后拿到补偿的这个结果,宁光皱了皱眉,她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懂,也不感兴趣,只是有点失望那个熏人的厂怎么就是关不掉呢?什么时候来个大官看这厂不顺眼,把厂关掉就好了。
“你现在在县里打工?那你听到安怡的事情没有?”她换了个话题,同时将信纸不动声色的藏到信封下,不想让戴振国继续偷看。
“我不是打工。”戴振国摇头,说自己现在在做一些小生意,主要就是奔波在城乡之间,将一些对方没有的东西进行贩卖。
说到这个,他挺惦记沈安怡的,“本来我家里也打算等我初中毕业了找个生活做,但那年国庆集会,你,你家隔壁那美头,还有镇上的美头,不是在我摊子上待了会儿吗?当时你家隔壁那美头买了一兜梦因子果,可把我们心疼坏了?”
宁光点点头:“我记得,怎么了?”
“当时我还觉得那美头不会过日子,被人宰了居然还感谢人家,后来她怎么说的?”戴振国如今跟以前的确很不一样了,以前的他虽然不能说畏畏缩缩,但也肯定没有现在这么落落大方跟挥洒自如,眉飞色舞的给宁光讲述着,“她说咱们从来不花钱的梦因子果,在县里还要贵呢!我当时就想着,她说的真的假的啊?要是真的,那我也去县里卖梦因子果,人家卖两块我卖一块也行啊!”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甚至都没有等到那个集会结束,当天收拾东西赶回础山,就跟家里娘老子说了这消息,一家三口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身,在础山附近找了片最大的梦因子果丛,花一早上功夫摘了十来斤,戴振国跟他阿伯一个人揣了个饭团、弄了瓶水,马不停蹄的赶到镇上,搭车去了县城——县城在十一期间虽然没有大规模的集会,但放假的人群也愿意出来逛逛街、散散步,顺带吃吃喝喝。
父子俩带过去的梦因子果居然没用半天就卖完了!
这事儿直接给戴振国全家打开了新的出路,他们卖了几次梦因子果,见这种果子开始落市了,立刻想到卖其他乡下特产。尤其他们靠山,还能弄到一些平原上没有的山货……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想到可以卖山货,但础山不是特别大的山,出产有限,也不止他们往城里弄,所以利润并不是很可观。
倒是梦因子果,容易获得,无人在意,几乎没有成本,普通乡下人根本没有谁会想到将它拿去卖钱。
毕竟自己出门走几步就能采到,干什么要花钱?
戴振国全家因为这个契机,开始将目光投向那些乡下人漫不经心、但城里人有着需求的东西……居然接二连三有着斩获。为此本来就是学渣的戴振国彻底没了心思在学业上,最后弄了个初中肄业……不过全家都无所谓,他们靠近山脚的村子,自来不像靠近镇上的村子那么重视教育。
可能也是因为戴家文气不兴,这么多年就没出过念书有出息的,所以不抱什么指望了。
从入学开始就做好了念完初中去打工讨生活的心理准备,因此对于戴振国的肄业证书,娘老子都没什么意见,一家三口继续奔波在小商贩的道路上。
这次戴振国就是送了一批他姆嫚亲手做的腌菜去县里相熟的店家,回来时习惯的在各家店里兜了圈,看到孔雀贺卡很特别,索性进了一批来镇上卖,也算不走空。
“那贺卡是县里的?”他跟宁光刚才在书店都没认出对方,要不是他说这个宁光都不晓得刚才卖贺卡的人是他,不禁诧异问,“你不是说是上海来的吗?”
戴振国笑着说她傻:“咱们镇上一天两三班车子去县里呢,我要是说县里的,人家老板干嘛让我赚这个钱?他不好自己跑县里去进啊?”
说到这里又庆幸,“这个老板自己是每个礼拜都去县里的,估计他上次去进货时这种贺卡还没出来,恰好被我赶上了……合该我年前再发笔小财。”
“……真是县里进的?”宁光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跟他确认。
戴振国说:“是啊,现在又不在书店里了,我骗你干嘛?”
就见宁光脸色一变,非常气愤的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戴振国觉得莫名其妙,也有点莫名的心慌,“这个……虽然是县里进的,可它也真挺好看的不是?你刚才也在书店吧?你该看到了,老板还没决定买呢,就有小美头想要了……我这也不算坑那老板吧?”
宁光忍耐了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圈,说:“我又不认识那老板,管你坑不坑他?可是明明只是县里买来的,你偏说上海来的!弄的我还以为很新奇,说不定省城也没有呢?所以专门买了一张打算寄给安怡……”
她说着低头看向被压在最下面、只露了个角的贺卡,心疼极了。
如果不是为了送给沈安怡的话,别说八块钱一张的贺卡了,八毛钱的她都不会买!
本来以为搁省城也是个稀罕,还觉得八块钱不冤枉,现在好了,合着就是县城来的,不定人家省城早就烂大街了!
这还怎么给沈安怡?
就算沈安怡不在乎,宁光也不想这么委屈了最好的朋友。
“这个……你也买了?”戴振国闻言,露出分明的愕然之色,这也难怪,他是知道宁光在家里的地位的,连基本的吃饱穿暖需求都不是时刻可以得到满足,居然有钱买这种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吗?
尽管戴振国知道从县城进贺卡来镇上卖,不过他心里对这类东西是嗤之以鼻的,觉得毫无意义,纯粹就是一些经济条件好的人吃饱了饭没事做,送什么不好送张纸?还不如送几斤大米实在好吗?
这会儿见消费观应该跟自己是一路的宁光买了贺卡,凌乱片刻才哭笑不得的说,“我刚没认出你,不知道啊!早知道的话,我肯定给你使眼色让你别买……就算要买你直接跟我买,我也不会赚你钱啊!你这买的多少钱?”
宁光差点没哭出来:“八块钱!”
“……那老板可真黑!”戴振国有点无语,“我卖给他才三块五一张……刚还觉得坑了他一把,现在来看我还是太嫩了。”
他想了想,就直接将宁光面前的贺卡抽了回来,摸了张十块钱推过去,“行吧,这卡就当你没买,别哭了,大过年的,该高兴嘛……你这正给隔壁美头写信呢,别掉了眼泪在信纸上让她看到,估计要笑话你!”
“安怡才不会笑话我!”宁光没好气的说,“安怡只会担心我!”
她犹豫了下,到底将钱推回戴振国跟前,“贺卡还我,我不要你的钱。”
戴振国劝她别这样:“我现在城里乡下的跑,手里也还算宽松,十块钱没什么的。再说这事也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县里来的东西说成上海的,不然你也不会买……所以你就当我将功赎罪了呗?”
宁光没他这么能说会道,只是摇头,说不想占他便宜。
“这不是占便宜啊,这是我洗心革面好不好?”戴振国觉得挺尴尬的,前两年大家在化工厂门口碰面,他还跟自己堂哥唏嘘过宁光处境不好,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无意中坑了这美头一把……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宁光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怎么各种倒霉事情都能被她遇见?
心里觉得更愧疚了,劝了半晌见宁光低头继续写信,不理自己了,就站起身先到柜台把要办的业务办好,末了走了出去。
宁光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抿了抿嘴,继续写信。
结果半晌后戴振国满头大汗的回了来,手里拿了个玻璃罐,这罐子一看就是吃的水果罐头留下来的,里头现在装的当然不是水果罐头,而是一种深红色的酱。
“这是梦因子果做的果酱。”戴振国将罐子放到宁光手边,说,“我姆嫚亲手做的,我记得你家隔壁那美头挺喜欢吃梦因子果,没准会喜欢这个果酱。你不是觉得县里有的贺卡省里肯定有吗?要不送这个果酱给那美头吧?这个省里肯定没有,就算有也不是这个味道……我姆嫚做各种酱很有一手的,不信你打开尝尝。”
宁光颇为惊讶的看着那果酱:“你姆嫚还真的……”她想了想才用了个形容词,“挺有想法的。”
在她的认知里,梦因子果就是随摘随吃,拿去镇上卖钱已经不可思议了,做成果酱更是想都没想过。
“梦因子果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坏了,根本没法像苹果一样储存到其他季节。”戴振国说,“做成果酱比较方便嘛,而且喜欢吃梦因子果的人还都蛮喜欢这个酱的。”又说,“电视上那些外国人,不是经常给面包抹点啥?好像有一种吃法就是这个酱。”
宁光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你还指望外国人吃你这个酱呢?”
如果说这个时候城里人是值得乡下人仰望的,那么外国人简直就是传说了。
反正不管是宁光还是戴振国,迄今都没看到过活生生的外国人。
“看起来其实差不多嘛。”戴振国其实也不觉得自己姆嫚做的酱配得上面包,就是这些日子做生意久了嘴皮子利索了,习惯性的带出来,“不过真的蛮好吃的,你们美头家还没有说不好吃的。”
宁光迟疑,这要是戴振国拿了其他东西来她肯定拒绝的,虽然她一直生活困窘,但也不是没脸没皮,给什么拿什么……可这是梦因子果酱,沈安怡的确挺喜欢吃梦因子果……
思索半晌,她问:“这一罐子酱多少钱啊?”
“这都是自己摘的不要钱的,你又不是隔壁美头你还不知道?”戴振国说,“我姆嫚成天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做,要什么钱?你到隔壁借两颗缸腌菜要钱吗?”
见宁光皱眉,担心她跟刚才一样不肯要,急速思索了下,就讲,“要么这样,等夏天的时候梦因子果熟了,你帮摘点?”
宁光不是戴振国,当初就没从沈安怡的随口一句上想到商机,现在戴振国如实说了这事儿她也根本没有去县里卖梦因子果的想法,所以虽然不想白要戴振国的东西,但还真没觉得梦因子果是什么值得花钱的东西,以梦因子果为主要原料的梦因子果酱当然也跟家家户户年年都要做的缸腌菜没区别,算不上金贵东西,甚至算不上像样的东西。
这会儿想了想,觉得这交易还是比较公平的,就点头,又问:“具体什么时候?你去朝阳村跟我说下?”
戴振国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她收下东西,哪里真要她帮忙,闻言笑了笑:“到时候我去找你就是。”
他这次从县里回来是要回家过年的,从镇上到础山路可不近,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公交之类,都是不好走的土路,所以跟宁光略说几句也就告辞了。
宁光在邮局写完信,寄了梦因子果酱,看了看剩下的钱,反正也不够买衣服什么,索性找了家小吃店,吃的饱饱的,这才破罐子破摔的回去见宁福林:“牙牙,我把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