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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国庆叹口气:“赵家上下,做梦都想去县城里做事,可赵霞一直不肯,现在她美头却要帮咱们进城,你说赵家会怎么想?本来他们看宁家就不顺眼,要知道了这事儿,非生吃了咱们不可!”
“……可是,可是咱们可以偷偷的去啊!”宁光只觉得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紧闭的室内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的反驳,“安怡跟我最好了,我请她帮忙保密,她一定不会说的!反正牙牙他们都说了,不要咱们了。”
这么好的脱离宁家的机会,阿伯为什么不肯要呢?
宁光心说阿伯一定是不知道自己跟沈安怡的关系有多好,正欲继续劝说,苗国庆却已经唉声叹气的反过来劝她:“咱们村里虽然没有在县城的,可三亲四戚里头也不是没有在县里做事情的,就算没有,逢着大事,他们还不要进城去办事吗?到时候迟早会被发现的。而且咱们户口都在村子里,进了城之后,阿伯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总还要念书的,这要怎么办?”
“何况你牙牙他们之所以不想要阿伯了,无非是因为觉得阿伯做不了事情,没法子给宁家挣钱了。可是要知道咱们居然进了城……你以为他们会不找上门去吗?到时候那美头给阿伯找的工作,不定就要让给你姆嫚,到时候阿伯还是没事情做的。”
苗国庆看着女儿眼里瞬间熄灭下去的光,有点不忍,但还是继续说,“而且你也别太相信那美头,阿伯不是说她不好,只是你姆嫚跟那美头的姆嫚……当年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要好。你姆嫚以前是经常嘲笑赵霞轻啊轻的,小姐身子丫鬟命,赵霞这人很记仇,连娘老子对她不好她都记得清楚,何况是你姆嫚?她不喜欢你姆嫚,又怎么会看着自己美头帮你?”
所以这条路子到底还是不能指望的。
宁光咬着唇,这年头哪怕才知事的小孩子,都近乎本能的渴望着城里,她当然也不例外,可这会儿对她而言,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在宁家不要他们之后,同父亲相依为命下去。
本来以为是绝路的,可沈安怡一番话说的她绝处逢生了,现在被阿伯分析了一番,居然还是绝路——这种几次三番的转折,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她这个年纪呢?
一时间宁光真的觉得绝望了,她再次怨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弄死宁宗?
哪怕弄不死宁宗,自己一个人跳池塘也好啊,至少不会连累阿伯。
宁光心中百味陈杂的时候,沈安怡正在警察局里一脸严肃的报案——赵建国跟赵琴神情惴惴的跟在她身后,一万个想拉她走,却都被她严厉的眼神阻止了。
派出所的人起初见三个孩子来报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了,听完经过就是啼笑皆非,耐着性.子问明白之后,就把原本打算用来记录的本子一放:“这事情我们管不了。”
沈安怡不相信的问:“为什么管不了?你们不是人民卫士吗?”
“这是家庭纠纷啊小美头。”一个年轻的警察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回家去,省的家里担心,“当事人不来,你一个邻居家小美头跑过来有什么用?而且你也说了,农药是人家自己喝的,你牵挂的小伙伴呢,既然能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的照顾她阿伯,可见就算挨打,也没出什么事情。这做人儿女的,不听话被大人教训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安怡很生气,说宁光可不是就这么一次挨打,朝阳村上下都知道,宁家对这女儿就没好过!
然而警察表示这是普遍情况,他们管不了,再说宁光自己又没来,你这么贸然干涉人家家庭内部事务,别到时候反而被小伙伴恨上了吧,不如早点回去,问问你家大人你这么做妥当不妥当?
总之沈安怡说了半晌,派出所上下都是无动于衷,最后不耐烦了还吓唬她,说她再不走的话就是无理取闹,是浪费警力:“你要不是小孩子的话,我们要拷你起来了!”
这话沈安怡不怕,赵建国跟赵琴却快吓死了,忙不迭的拖了她走,边走边劝。
沈安怡力气小,拗不过他们,被扯到外头又听这对兄姐一起埋怨自己,说宁光明明好好儿的,还能干活,非要跑派出所来闹这一出,回头要是真被抓起来,那就是人人唾弃的劳改犯,还怎么做人?
赵建国尤其的恨铁不成钢:“我都跟你说了,宁光是宁家亲生的,宁家怎么打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找警察能有什么用?”
“这根本没道理!”沈安怡对派出所的态度大失所望,又被他们一顿说,委屈的当场落下泪来,既然人人平等,那凭什么宁光就要挨打?打人是不对的,打人就该抓起来处罚!
“可打宁光的是她长辈,没有她太婆、牙牙还有姆嫚哪里有她?”赵琴迷惑不解的问,“难道小姑打你几下你你也要报警?那你也太不孝了!”
沈安怡怒道:“我妈妈才不会打我!”
赵琴说:“要是小姑打你呢?你会不会报警?”
见沈安怡迟疑,她就叹气,说你这也太不公平了,你自己对小姑打你都不会报警,却跑过来给宁光报警,你这不是多管闲事么!
沈安怡总觉得她这个比方不对:“可是我妈妈对我很好啊,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打我!”
“小姑是你亲姆嫚,宁光也是宁家亲生的。”赵琴一锤定音,说,“都是亲生的,做娘老子的愿意怎么对儿子女儿是他们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安怡你就是那种特别有福的,我们呢是普通人,宁光呢是特别没福气的……但不管怎么说,做儿女的都不该埋怨娘老子,不然就是不孝,就是无情无义,就是冷血,就不是个好东西!”
又质问她,“小姑现在是对你很好,但万一哪天小姑超生一个儿子出来,对你不好了,难道你就要恨小姑啊?”
沈安怡张口结舌:“我当然不……可道理不是这样的!”
赵琴就问她道理是哪样的?书上都说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要孝敬父母体贴长辈,可没说长辈必须宠着小辈,必须不能偏心!
课本上的确只教了他们怎么对长辈好,没说长辈的义务……沈安怡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能反复强调:“这不对,不是这样的……”
到底被表哥表姐拉着回朝阳村了。
医院里,苗国庆毕竟刚洗完胃,不免折损元气,平时吃的又不好,跟宁光解释完就乏了。
宁光给他掖了掖被角,拿起角落里的水盆,悄悄的走了出去。
“美头,你阿伯怎么样了?”她出了门就是茫然,因为不知道该去何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就去卫生间洗盆子了,结果在里头撞见个同病房的家属,见着她就问,“还想不开吗?”
“……他在睡觉。”家属嗓门很大,虽然没有刻意提高声音,附近的人也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这种场面对于宁光来说是很难堪的,可她又不想说人家,因为认为人家也是好意。
所以就木着脸,低头含糊了句,“睡着了。”
家属就感慨,说睡着了就好,好好长长精神力气,等醒过来再想接下去怎么过……末了就问她:“你阿伯家里人没来看他吗?”
宁光摇头。
“唉,作孽。”家属边叹息,边跟周围的人讲述苗国庆的经历,这是他们之前跟父女俩套出来的,说的宁光尴尬极了,毕竟大家虽然众口一词的说父女俩可怜,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可这种可怜跟同情,让她本能的感到不适。
她于是三下两下洗好了水盆,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
出去之前正好听到里头一个女人讲:“这美头也不是机灵的,都不知道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走……嘴马子这么差,一点教养都没有,难怪家里不要她。”
这话让宁光下意识的抓紧了水盆。
回到病房里,苗国庆还在睡,隔壁床的家属瞅了眼宁光,就递了半个馒头过来。
宁光其实早就饿了,但跟人家不熟,就不肯要。
那人很随意的说:“我家里买的,吃不下,丢了也是浪费,你要不要,我就扔垃圾桶了。”
“……”宁光很想继续说自己不要,可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惹的附近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互相说着“这美头真是死鸭子嘴硬”,她抿着嘴沉默了会儿,到底接过满馒头说了声谢谢。
于是就有人说:“这美头还是挺讲礼貌的。”
“现在小孩子都上学。”给宁光馒头的人说,“学校教这教那的,跟我们那会儿可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学的些什么啊,成天喊口号。”
“那也要考的出去。”有人接话,“要是考不出去啊,初中毕业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去种田?多识几个字也就那么回事。”
他们顺势就问宁光成绩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考上中专或者高中,“你要是能考上,以后你阿伯就能享福了。”
宁光顿时觉得片刻前被说没教养的羞辱根本不算什么,她捏着馒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那些人就是叹息,说:“那你们父女俩的苦日子就长着了。”
“那也不一定。”给宁光馒头的人说,“这美头长的还是很清秀的,以后要是能嫁个殷实人家,日子也能过的好。”
这话说的大家都定睛打量宁光,宁光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恼怒,她其实也不知道恼怒些什么,只是从小到大的认知就是被人当面说这样的话题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可手里还拿着人家的馒头又觉得理亏心虚,不好呵斥。
“眉眼挺端正。”大人们没在乎她的小情绪,仍旧随意的聊着,“要是长大了变化不大,的确挺俊俏的。”
不过因为宁光一直不作声,让人觉得没意思,所以说了会儿之后话题就歪到其他人身上去了,这让宁光松口气。
她就着冷水有点哆嗦的吃完了四分之一个馒头,将剩下的小心翼翼放到了苗国庆的床头,就看着不远处的地砖发呆:沈安怡的帮助不能接受,自己的学业也看不到指望……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