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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光很清楚流言可畏,不过沈安怡根本没想这么多,甚至没领会她的忧虑所在,还说不要紧的,因为这么多人就在旁边:“他要是坏人,我喊一声,想跑都跑不掉。”
宁光心想就是人多眼杂,才容易出风言风语。
她看着戴振国进棚子里拿了称,当众称了重量,说好了加工费之后,拿去赵富梁家屋后的水塘淘洗,就拉沈安怡到旁边,给她仔细说了这种忌讳:“以后不要跟他们牛佬家走一起,尤其是单独说话什么的,不然他们会说你是那个牛佬家的老婆。”
沈安怡一脸不可思议:“我妈妈让我多跟男同学一起玩,说男同学要大方点,不像女同学很多都是小心眼。”
宁光心说这大概是你姆嫚做学生时候的经验。
照宁月娥他们偶尔的闲聊来看,赵霞小时候远没有现在风光,也是一路做着家务挨打受骂大的,但就算因为吃不饱面黄肌瘦,颜值也始终在线,很早就有牛佬家给她献殷勤。然后牛佬家的殷勤引起美头家的嫉妒……赵霞当然会觉得男同学大方,女同学小心眼。
这话她觉得不合适说出来:“可能城里是那样吧,不过我们这边美头家不作兴跟亲戚以外的牛佬家接触的。”
“是吗?”沈安怡这一年没少给宁光讲城里的东西,也没少听宁光说村里的规矩,她这个年纪虽然因为备受宠爱很有点自己的主意了,还是很容易受影响的,所以此刻听着疑疑惑惑的,也没反驳,“我跟他也不熟,要不是他说帮我,我也不会跟他说话的。”
宁光松口气。
这时候孔花妹在院子里喊沈安怡,宁光忙说让她快点回去。
沈安怡前脚走人,赵小英等几个沈安怡的表姐妹就围上来,要宁光把学校奖励沈安怡的本子交出来:“这一年来你占便宜占上瘾了?安怡是我们赵家的外甥女,你一个姓宁的成天吃她喝她用她不觉得丢脸吗?”
赵小英越说越恼火,她觉得宁光现在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村里骂战的一个套路就是朝男女关系上扯,“我看你现在什么都用安怡的,跟我们赵家的童养媳一样,干脆你过两年也不要说人家了,直接问问我们哥哥弟弟里面谁肯要你,你过来做牛做马还吧!”
宁光本来沉默不语的,闻言顿时涨红了脸:“你才是童养媳!你才要说人家!”
这时候的观念,美头家被跟某个男性扯上关系都是一件非常羞辱的事情。
当事人不但要立刻反驳,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要说点或者做点激烈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好。
宁光所以又说,“你一个美头家成天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也不知道羞耻!”
赵小英就鼓动同族的姐妹一起打她:“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小琴姐,你知道吗?安怡前两天还说,等十四姑姑回来后,要让十四姑姑带宁光一起去城里玩呢!”
因为赵霞的缘故,赵富梁家这两年生活一直不错。
所以沈安怡的亲表姐赵琴,这时候也不怎么看得上几本本子了。
之所以会过来,不过是恰好碰见,被赵小英扯住,闲得无聊蹚个浑水。
但听说沈安怡打算让赵霞带宁光去城里,脸色就变了:“我们都还没去过姑姑家,她凭什么!?”
凭什么?
当然是因为宁光得了沈安怡的垂青,然后赵霞又是个把女儿当宝的异类!
赵小英火上浇油:“安怡还说要让十四姑姑给宁光买花裙子,电视上的那种!”
这下子赵琴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上前就朝宁光脸上抓了一把:“不要脸!”
“安怡是这么说的,但我没答应!”宁光伸手想挡,但她比赵琴小了两岁,而且从小吃穿艰难,长的又瘦又小,怎么能跟生活水准在朝阳村算是一线的赵琴比?
不但没挡住,还被赵琴抓住机会,又在她手背上使劲儿掐了把。
生着冻疮的手背有点麻,但痛起来却仿佛能够痛到心底去。
宁光不想哭的,这会儿眼眶里却不由自主的聚起了蒙蒙雾气,哽咽着强调,“我又没答应!”
她真的没答应。
因为年初那碗糖醋排骨,她知道赵家人对于沈安怡跟自己要好的事情,是抱着气恼以及反对的态度的。
只不过碍着赵霞母女,不敢公然表达出来。
宁光这个年纪对于人情世故还没有很通透的认知,只是本能的觉得,答应沈安怡这种邀请的话,不好。
她反复强调着自己的拒绝,赵小英就说:“小琴姐,你听听!咱们都没去过姑姑家呢,她还拒绝,她还嫌弃!她这不就是说我们不如她吗?”
“我们会不如她?”赵琴轻蔑说,“也不看看她身上这穿的叫花子一样,她有资格看不起谁!?”
边说边踢宁光的腿。
踢的宁光不断后退,想赶紧离开,却被赵小英等人围住不让走:“占那么多便宜,打你几下怎么了?还想跑,你不心虚你跑什么!”
她们围堵宁光的地方是九叔家院墙后,刚才宁光不想被人听见自己叮嘱沈安怡的话,所以来了这边,这会儿倒是害了自己,因为棚子那边的人看不到这边。虽然可以听见一点动静,但大家都在聊天,估计只会以为是小孩子打闹,不会专门过来查看跟阻止。
几个美头起初还只是骂,动作还算克制。
过了会儿不见有人找宁光,胆子就大了,赵琴就想起来从前听长辈说的话:“以前不要脸的女人是要被装猪笼扔塘里去的,要不我们试试?”
宁光大骇:“那样我会死的!!!”
“你死了就好了!”赵琴啐了她一口,跟几个姐妹兴致勃勃的商议,“可是我家没猪笼哎,你家有吗?”
还好她们家里都没猪笼。
但赵小英又提出来:“我看到电视上说日本鬼子拷问烈士,有用针扎的。”
“被针扎的是烈士。”赵琴立刻反对,“她配吗?”
她们最终讨论出一个“玩法”,就是一群人散开个圈子,将宁光围在里面,拿石头砸她。
“这样还能练准头呢!”出主意的赵琴很得意,“还能锻炼身体!”
宁光说把本子都给她们:“就一本被宗宗弄坏了,其他我都给你们。你们别拿石头砸我好么?要是砸坏了,我姆嫚肯定也要找你们家里人的。”
“没事的,他们家你们还不知道。” 这时候小孩子终归还是怕大人的,见赵小英等人听了这话有些迟疑,赵琴就提醒,“只要有人去告状就会打她,我们砸完她就一起去宁家门上哭,说宁光打我们。你们看着吧,她姆嫚肯定还是要打她。”
赵小英倒是惦记着本子,她家里处境跟宁光差不多,父母砸锅卖铁的凑够了超生罚款,可算得了个儿子,当祖宗一样养,女儿理所当然是女仆,干活不说,学杂费文具费用给起来那叫一个艰难。
每次要钱跟要他们命似的,少不得一顿破口大骂,骂的赵小英心惊肉跳。
所以她是真的肉疼沈安怡随手送给宁光的东西:“你要是把本子都拿过来,还把安怡上个月送你的钢笔也给我,我就不砸你。”
“你傻了吗?”赵琴说,“她现在东西有没带在身上,你让她回去拿,她回去了不出来怎么办?”
赵小英想想也是,露出惋惜之色:“早知道她早上没跟安怡一起放学,咱们就该在路上截住她的。”
“你们这么做,不怕安怡知道了怪你们吗?”宁光不想抬出沈安怡来吓唬她们,可这时候看着她们一个个的捡起了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子,实在害怕,忍不住说,“安怡现在被她外婆叫走了,等会肯定还要来找我玩的。”
赵琴见同伴迟疑,就说:“你们现在放过她,难道她就不跟安怡告状了?还不如打一顿出出气。至于安怡那边,本来跟咱们就不如跟她亲,左右不会给好处咱们。就算安怡因为她讨厌咱们了,咱们有什么损失?没准嫲嫲他们听说这事儿后,反过来帮忙劝安怡醒一醒,分清楚内外呢!”
这话很有道理,一群美头不再踌躇,正要动手,不远处忽然有人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戴振国挽着篮子快步走过来,狐疑的打量着赵琴等人,“你们在打人?”
“关你什么事?”赵小英几个见事情被撞破,都有些害怕。
不过赵琴瞥一眼,就放松下来,冲了他一句,转头解释,“这是础山那边过来炒米的。”
又说戴振国,“我们村里的事情你少管!你家现在炒米的棚子,还是我九叔家的,敢多管闲事,我就叫九叔不借给你们,看你们怎么办!”
“这美头是来找我们做炒米的。”戴振国记着伯伯的叮嘱,不想跟她闹太僵,但也不想放任不管,就说,“这篮子米就是她刚才拎给我的,现在淘好了得她付钱。你们卡着人不放,我们生意怎么做?这事情就算把你们家大人喊过来理论,也是你们不对。”
赵琴说:“你等会儿要钱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往年人家送米过来忘记带钱了记个账过两天给都行,什么时候急过这一会儿?”
“往年我没来,我不知道。”戴振国说,“反正你们不让这美头跟我去付钱,我就去她家找她阿伯姆嫚,我知道她家就在那边。到时候她家里问起美头在哪里,我肯定是照实说,毕竟我连你们小美头都得罪不起,何况她阿伯姆嫚都是大人?”
赵小英就出主意说让宁光把钱拿出来给他,让他拿了钱走人。
戴振国不肯:“我今年头一次出来,伯伯没跟我说要多少钱。而且我出来是打下手的,钱不归我收,得让她去给我伯伯。”
反正不管几个美头怎么说,他一口咬定要让宁光出去棚子那边。
赵琴气的说:“我看你根本就是看中她了!”
“你这话说的荒唐,我们大冷天的走村串乡,就是为了赚点辛苦钱。”戴振国比宁光大了三四岁,这个年纪在乡下,尤其是山脚下的村子那里,除非是学习成绩特别好,有指望往上念的,不然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闻言脸一红,觉得很是尴尬,但看宁光狼狈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强撑着说,“这是劳动所得,还有错了?”
“那你们相亲相爱去吧!”赵琴说不过他,也有点怕闹大之后长辈介入会占不到便宜,毕竟这年头朝阳村的美头,也就沈安怡是个宝贝,其他人,包括她在内,基本上都是惹事就挨打,不管是对是错。
此刻权衡了下,一甩手,愤愤然道,“不要脸的狗男女!”
说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才气冲冲的走了。
赵小英几个见状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