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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 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 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 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 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 还没法去厕所, 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 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 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 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 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 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大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马广平!你给我出来!”方夏摸着撞疼的鼻子,愤怒地捶洗手间的门。
“放肆!直呼师父名讳,没大没小。”躲进洗手间里的马广平一秒进入从容状态,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教训起徒弟来,“尊师重道,懂不懂?不懂上网自己了解一下。”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