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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云板声随着漫天风雪飘进了紫怡宫,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静止了,心里默默数着数。
“梆……梆……梆……梆……”
当地四下云板声传来, 宜平心中一震,伸手将窗户猛地推开, 想确认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云板的尾声合着雪花被风卷进了内室, 屋里的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冷的让人颤抖。
“嬷嬷……”宜平惊得都有些不敢高声说话, 怔怔的看着钱嬷嬷道:“快去看看出了何事?”
钱嬷嬷也被这丧音唬了一跳, 连忙应着转身出去打听,却在门口被冲进来的小金儿撞了个满怀。
小金儿顾不得赔礼,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贵人, 皇后娘娘去了!”
宜平心中惊起了滔天般的巨浪, 这也太突然了些!微一晃神, 才连声问道:“何时去的?皇上和太后都知晓了吗?宫里其他人可都有动作?”
小金儿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语速极快道:“酉时去的, 皇上和太后都已经知晓了,太后当即就昏了过去, 贵人也应准备起来了。”
宜平此刻冷静了许多,看了眼室内的装扮,沉声吩咐道:“小金儿,你带着小柱子将这宫里所有违禁的东西都收起来, 红玉, 你与柳玉为我更衣。”
说毕, 想了想又道:“钱嬷嬷这几日就莫要随我出去了, 天气冷,你身子怕是受不住,让红玉她们几人随我在坤德殿候着便是。”
钱嬷嬷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宜平一男子压低声音道:“皇后去的突然,只怕宫中也是一片忙乱,还请嬷嬷替我守好宫门。”
钱嬷嬷叹了口气,知晓宜平是体恤她年纪大了,不忍她祭灵劳累,缓缓的点点头:“贵人放心。”
辜皇后去的太过突然,内务府完全没有一丝准备,就连基本的章程只能根据文宗时皇贵妃的先例,提高一格现拟。本想听听太后的意见,下面行事的人心里也好有个数,谁知太后却也昏了过去,此时福寿宫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内务府总管栗程不停的来回踱步,搔着脑门,那油光光的脑门被他挠的一片通红。
宜平换了一身素服,头上的钗饰也换成了极简单的银钗将发髻固定。上下检视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宜平才带着红玉几人出了紫怡宫,赶往坤德殿。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足足又半尺厚,一脚上去,就没过了脚面。
小金儿见状,准备去内务府调顶轿子过来,却被宜平拦住了,“此刻内务府只怕都忙的脚不点地,咱们还是莫要去讨嫌了,快些走吧。”
小金儿怔了怔,见宜平已经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忍不住跺了跺脚,暗暗自责自己没有早准备。
灯笼的光,在漆黑的夜里只能照到一尺之地,宜平扶着白玉的手,走的小心翼翼,不多时便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谢樟刚从福寿宫出来,刚拐过一个弯,便隐隐看到另一侧发出的盈盈豆光,他扫了一眼便转过头,下一刻立刻转头对刘洪道:“去看看可是宜贵人。”
刘洪连忙弓着腰小步跑向宜平一行人,刚借着灯笼看清来人,笑容立刻堆了满脸:“宜贵人,皇上刚刚就说来的是您,这不,果真是。”
宜平看向谢樟,他高坐在御撵之上,两侧的灯笼将那明黄照应的一片亮堂,让他整个人都在这冬日的寒夜里发着光。
“妾身向皇上请安。”宜平跟在刘洪身后,蹲身向他行礼。
谢樟看着她,从御撵上下来,将她扶起,拂去落在她披风上的雪花,道:“怎么这般走来?轿辇呢?”
宜平看着他,天太黑,即使多了几盏灯笼,他的脸也隐于暗沉之中,宜平心中有些心疼,想他年纪尚轻便遭遇丧妻之变,忍不住替他有些难过,抬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妾身喜爱下雪,便想出来走走。”
两人静静对视着,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像是隔绝了一切。
“皇上莫要太过伤心,皇后缠绵病榻许久,这般许是解脱。”宜平声音轻柔,像是握着他手的小手,温温的,软软的,让人的心软成了一片。
谢樟眼角微挑,从刚刚到现在,她是第一个劝他节哀的人,只可惜他心中并无半丝难过。只不过听她这般说,谢樟脸上的神色有黯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叹息道:“皇后活着时,朕与她并不和睦,可她这般去了,朕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宜平目光中满是同情,轻轻道:“青年丧妻,乃是人生一大痛,妾身懂得。”
丧……妻?谢樟一时有些迷茫起来,辜皇后竟然是他的妻子?可他却从未有此感觉,她是辜太后强加于他的,在他心中莫说是妻子,便是皇后这个位置也不是辜爱云的,虽然他还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皇后,可绝不是辜爱云这般的性情。至于妻子,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他乃帝王,妻子……是什么?
宜平见他怔然,以为他心中难受,心中越发心疼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张手轻轻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喃道:“不难过了,皇上还有人疼呢。”
谢樟身体一僵,感受着她轻柔的安抚,心尖像是被热水烫了一般似得,暖的他竟然觉得心口发酸。好似幼时读书累了,父皇训斥完他之后的哄劝。
眼底突然涌上一股热意,想要将这个太久违的怀抱拥紧,让这温暖多停留一会儿。谁知刚张开手,却感觉到胸前的温热不见了。
宜平收回手,仰头看他,见他神色比刚刚好了些,心中也放心了不少,轻轻弯了弯唇,道:“妾身不耽误皇上了,还请皇上先行。”
谢樟不自然的收回刚刚伸开的胳膊,低低咳了声,道:“雪大路滑,与朕共撵吧。”
宜平连忙摇头:“这不合规矩,妾身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越矩。”
“什么不合规矩,你,”谢樟扭头看了看四周,见宫人皆是垂头背身,压低声音道:“你刚刚那般难不成就合规矩了?既然已经不规矩了,还与朕讲什么规矩,上来吧!”
宜平脸一热,更加向后退了几步,抬眼瞥了他一眼,嘟囔道:“刚刚那是因为妾身不想皇上难过,要早知道皇上会这般说妾身不规矩,定不会做了!”
“不做了?”谢樟气得话语一顿,看她垂着脑袋,眼睛不满的翻了自己好几眼,上前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是朕的妃子,你说的不算!以后不许不做!”
宜平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被他戳的有些疼的脑门,不想理他。
谢樟一愣,握住她的手,低头去看,“戳疼了?”
宜平语结,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额头有徐徐的暖风吹来,谢樟一边轻轻吹着,一边哄着她:“朕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风呼呼的刮着,带着的雪花扑到到人脸上像是刀子一般,宜平却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了春风里,手身边的男人紧紧握着,脚下传来隐隐的踏雪声,好像顺着这条铺满白雪的路,两人就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她坚持不做御撵,谢樟知晓她心中顾忌,便也没再强求,只能与她同行,天地之间一片黑沉,只有地上的白雪在灯笼的光照下,反射出一丝丝明亮的光线,可他却觉得今夜是他走的最踏实的一夜。
坤德殿明亮的廊檐远远已能看到,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各种忙碌的声音。宜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谢樟,手指在他掌心缩了缩,有些不舍得离开。
谢樟感觉到她的动作,转头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宜平轻轻咬了咬唇,看了眼不远处的坤德殿,小声道:“妾身这般与皇上过去不合适……”毕竟皇后刚去,自己便这样与皇上手牵手的出现,实在是有些对死者不敬了。
宜平心中其实满是纠结,刚刚不觉得,可此刻距离辜皇后原本的寝宫越来越近,她那种像是夺人丈夫的感觉便越来越强,尽管她其实也是这个男人的女人,可这种愧疚不安让她不敢抬头看向皇上,只能低低道:“妾身恭送皇上。”
谢樟凝视着她,“抬头看朕。”
宜平微微咬着唇,像是选秀那天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却只停留在谢樟的胸前。
谢樟眼睛轻眯,半响后微叹了一声,低低道:“朕从未当皇后为妻子,一直只是将她当做皇后来看,她如今故去,朕心中并无你刚刚所说的丧妻之痛,只是觉得惊讶可惜,毕竟她年岁不大,如此早逝实在是让朕唏嘘。你不必觉得这般与朕一起,便对她不起,她与朕并谈不上多少情分,或许若是她不为皇后,朕还能与她多一些亲戚情分,只可惜……”
低叹声慢慢散开,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松开,宜平看着谢樟转身坐上御撵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风雪渐渐弥漫在她眼前,御撵也渐渐走远了,在风雪中看不清影子,宜平静静的立在原地,看着御撵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