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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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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着陆夫人的面, 陆斐将话说得如此决绝, 完全出乎了阿媛的意料。她抬头看他, 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神情如何。

    “操劳了一天想必母亲也累了,儿子先带阿媛告退,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陆斐一拱手,带着阿媛出了门。

    陆夫人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若打定了什么主意, 很难有人动摇他。何况他现在羽翼已成, 他们做父母的能干涉他决定的可能性更是小之又小。

    “夫人……”陆夫人的丫环翠菊上前搀扶着她。

    “我没事, 去把老爷找回来。”陆夫人抚了抚额,显得有些无力。

    “是, 奴婢这就让人去。”

    再说陆斐这边,他拉着阿媛出了门,穿过花园的时候她跟不上他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两人停了下来。

    “吓着了?”陆斐松开手,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凭借着稀薄的月光, 阿媛隐隐看到了他脸上的不愉之色。

    他在不高兴?阿媛忐忑喊了他一声:“陆斐……”

    “嗯?”他瞥眼看她。

    “你刚刚说的……”她咬着嘴唇, 有些不安又有些憋不住心里的那股热流。他能说那样的话,的确触动了她最敏感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他的喜欢不过是逗她玩儿或者觉得她还能勉强入他的眼, 没想到……

    “我说什么了?”他蹙眉, 一脸不悦的盯着她。

    阿媛面色一愣, 竟不知他反悔得如此之快。

    “你……”她喉咙一梗,脸色涨红。

    “怎么?”他一脸冷淡之色,似乎刚刚在陆夫人面前指天发誓只娶她一人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阿媛的拳头暗自捏紧,她瞪着陆斐,双眼的火光像是要把整座圆子都照亮。那一口气在胸膛来回荡漾,实在憋不住了,她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动作之迅猛,力气之大,让陆斐也倒退了两步。

    “你做什么!”陆斐被她的反应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任性妄为的她。

    阿媛面色泛红,像是被气得不轻,她双眼瞪着陆斐,大概是觉得推的那一把不足以泄愤,她又提起裙子准备上前踩他两脚。

    陆斐这次有了防备,她气冲冲地上前,他双手一伸直接将她从原地提了起来。

    “以下犯上,胆子不小啊。”突然间,他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

    阿媛摸不准他的脉,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不利于自己,她挣扎了一番,却又被陆斐抱着贴向了他的胸膛。

    “你在生气什么?”他问。

    “你说话不算话,骗子。”她瞪着他,一开口便红了眼圈。

    “骗子……你才是小骗子吧?”他冷哼道。

    “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完,她的鼻头也红了。

    “我怎么了?”他轻笑。

    “你刚刚明明说了非我不娶……”许是底气不足,控诉起来也缺了几分力度,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都快隐没在喉咙里了。

    陆斐几乎是靠读她的唇语才知晓她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神一暗,双手将她放回了地面。

    双脚落回地面,心却无缘无故地空了一半。知道他有反悔的意思,她也无意再跟他多做纠缠,她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转身就往另一头走去。

    “站住。”

    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阿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固执地埋头往前走去。

    “赵媛,如果你懦弱得连当面问我一句都不敢,那我费尽心思的抗争还有何意义。”

    陆斐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身躯稳健得像是一座山。而他的声音却如同一把利剑钻入了她的耳朵,让她一下子就迈不动道儿了。

    他一直在努力,可她如果连回应他一声都做不到的话,那他这些年的筹谋不就成了笑话吗?这世间,有些人的确会比其他人心肠硬,可不代表它不会疼。

    千山万水走来,如果事实证明最后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这也未免太让人感到绝望了。

    阿媛背对着他,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此刻往前或者转身,都太难了。

    喜欢陆斐吗?喜欢。

    除了喜欢呢?她以后会不会给他带去麻烦或者耻辱?朝廷的一品大员,竟然娶了一个丫环为妻,虽然他们心底知道也许她不仅仅是一个丫环这么简单,但对于此刻而言,她就是一个卖身为奴的丫环,一无所有。

    可……要放弃吗?她抬头往前看,黑乎乎的道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陆斐也在赌,他赌这丫头能明白他的心意,能在经历过如此繁复的挫折之后选择回到他的身边来。能赌赢吗?他拿不准。阿媛的心太封闭了,她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不动声色地往他心上咬上一口,他用了足足六年的时间都不能完全治愈。

    转身呐,死丫头……

    陆斐的心煎熬着,他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在她的后脑勺开一个洞。

    时间仿佛静止,耳旁刮过的风也慢了下来。

    良久,她终于有了动静。

    脚尖一转,她面朝陆斐,努力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让此刻变得刻骨铭心。

    不想放弃。她抿紧了嘴唇,陆斐的心,对于她来说太具诱惑力。即使千难险阻,只要他愿意给,她一定要伸手去拿。

    而对于陆斐来说,这一转身胜过千言万语。

    她往前走了一步,他却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陆斐……”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在听。”他回答。

    “你会娶我吗?只娶我一个人?”她鼓起了半生的勇气,抬头看向他。

    他布满寒霜的脸庞突然裂开了一丝纹路,有亮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那一瞬间,阿媛听到了“砰”地一声,许是心底的烟火绽放,许是冬夜里的寒梅盛开。

    他低下头,眼神里的光比夏日的星辰还要迷人:“会,是的。”

    你会娶我吗?

    会。

    只娶我一个人?

    是的。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顷刻之间,有热泪落入了他的颈窝。

    仰头一笑,他展开双臂回抱她,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陆斐居然也能等到今天。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庆祝这一场有情人“跋山涉水”的会面。她牢牢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陆斐,你身上好香。”一个小丫头说道。

    “什么?”少年手里握着书,瞥向她。

    “好香,如果以后咱们走失了,我光靠闻这个味道都能找到你。”小丫头大言不惭地说道。

    少年轻轻一笑,清冷孤高的神色裂出了一丝微光。

    此时,钻入她鼻尖的就是这个味道。

    找着你了,陆斐。阿媛心底暗自说道。

    ……

    长安一夜变成了雪城,最寒冷的时候来了。

    “雪下大了。”她从床头翻过身,看向窗外。

    身后的人揽回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床上:“别动,被窝里的热气都跑光了。”

    “我不冷。”

    陆斐没有回答她,他闭着眼在默金刚经。

    “你好像也很热。”她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陆斐:“……”

    阿媛狡黠一笑,撑着胳膊吹灭了床头的烛火,然后像一条鱼一样滑入了被窝。

    “你在高兴什么?”她旁边的人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向她。

    阿媛双手捂脸:“我在高兴吗?”

    他突然翻身,一下子将她搂入了怀里,问道:“你什么都懂,对吗?”

    “唔唔。”她语焉不详。

    他这才想起来她以前在青楼待过不短的时间,那种地方,学什么都是很快的。

    “你有没有……”

    “没有!”

    陆斐挑眉:“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捏了捏拳头,小心翼翼地抬手,环绕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她说:“她们都对我很好,那两年我过得并不苦。”

    她看似镇定,睫毛却扑扇扑扇,一下子暴露了她忐忑的内心。他低头看她的小脸,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嫌弃她这段经历。

    “你说的是那个佘妈妈?”他抬起手,将她压在肩膀下的头发解救出来,披散在脑后。

    “嗯,她看起来很凶,但心肠很好……”她的小脑袋在他怀里点了点,像是小鸡啄米。

    “她帮了你许多?”他循循善诱,努力地让她放松下来。其实关于她在青楼的经历他早已知晓,这样问不过是想亲耳从她的嘴里听到她那些看起来颇为离奇的经历,也想知道她在离开他以后所受的委屈。

    陆斐的法子不错,渐渐地,她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仰着头小嘴叭叭地讲述了起来。

    “第一次见佘妈妈我真的以为她会逼我做那种事……”

    “不知道玉露她们如何了,在楼里的时候她们对我都极为关照……”

    “自从花姐和那个赤脚大夫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多亏有她,当初我才能从牢里逃出来。”

    陆斐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睁开眼:“你怎么进牢里去了?”

    阿媛眨巴了一下眼睛,喉咙不自觉地咽口水。

    “说实话。”这是某人要开始说谎的前兆,他清楚得很。

    阿媛捂嘴打了个哈欠:“哎呀,时辰不早了,咱们睡吧。”

    陆斐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两人鼻尖对鼻尖,气息相对。

    “你是知道的,你骗不过我。”他低头,咬住她的唇尖儿,“所以,要么说实话,要么……”

    她面上飞上红霞,眼睫毛迅速颤动。

    “我说实话。”他的手碰上她的臀,她一下子就喊了出来。

    陆斐轻笑一声,拿开手:“嗯?说。”

    左右瞒不过,不如自己坦白。删删减减,阿媛将自己用簪子杀死了大将军的事情说给了陆斐,才说到一半,他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阿媛有些紧张,她跟着他坐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圣上的人,你不会大义灭……”

    “亲”字才还在嘴里,她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用簪子杀死徐敏的人,是你?”陆斐的眼神有些冻结成霜,眼神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徐敏,但当初的死刑判决书上我的罪行是刺杀大将军……”阿媛往后坐了坐,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瘆人。

    陆斐:“……”

    陆斐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他难以想象自己当初和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如果他当时不为了躲懒,而是提审一下犯人,他们是不是就会早几年遇见?如果他没有反驳王晷的话,同意让凶手祭旗,那她是会被自己发现了救下还是又一次错过,最终成为刀下亡魂?如果……太多的如果,而这一切难以挽回,此时却无端地让他有些后怕。

    “你是不是觉得我罪大恶极?”阿媛看着他问道。

    当然不是。陆斐摇头,他长叹了一声气,而后展开双手:“过来。”

    她爬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以后不许动簪子,除非面临生死。”他嘱咐道。

    她听话地点头,乖巧得不像是那个让他气到胸口发闷的女人。他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背,并没有要把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告诉她的意思。

    “对了,那支簪子呢?”她抬起头看他。

    陆斐心知肚明,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什么簪子?”

    “我的及笄礼。”她小声地说道。

    “你不是不要?”

    “唔……现在想要了。”

    “晚了。”

    她抬起身子,拽紧他的衣袖看着他,双眼诚挚:“陆斐,我知道错了,可以还给我吗?”

    他抬手捋了捋她柔顺的发丝,语气温柔极了,可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个意思:“错过这村没这店儿,听说过吗?”

    阿媛:“……”

    所以,他其实又小气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