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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斐从未向外人袒露过自己的雄心壮志,但知晓他才华的人都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等风一来便可振翅高飞。
陆夫人也如是想的,因为在那过去的十九年里,陆斐从未让她失望。而今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夫人。”
“等他出来,让他来我房间一趟。”陆夫人神色莫测,撂下这句话后便掉头离开。
老嬷嬷往那扇门处看了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气。
陆老爷子正翻着书,见夫人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随口问:“出什么事儿了?”
“还不是子明……”
“子明怎么了?”陆老爷子抬头看她。
陆夫人的话堵在喉咙,她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能和丈夫吐诉的事情。以他对儿子的看重,阿媛难逃一劫。
“怎么跟他说他都不愿意接待绣珍,气死我了。”陆夫人一摆袖,坐在圆桌旁,看起来和往日唠叨起陆斐的样子并无异常。
陆老爷子并没有察觉处不妥,他笑了笑,道:“夫人莫急,子明定有良缘。”
“你能掐会算不成?”陆夫人反问。
“不掐不算,他定有光明的前途。”陆老爷子摸着蓄好短须的下巴,仿佛摇着蒲扇的姜太公似的,胸有成竹。
陆夫人却摇摇头,前途和姻缘,毕竟是两回事,而她的丈夫似乎认定了有一个好的前途便是有一段好的姻缘了。
“母亲。”大门被叩响,陆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夫人起身,亲自打开门。
“母亲唤我何事?”陆斐站在门外问道。
“今日跟你说的事并不是同你商议,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出于礼节,你必须接待绣珍。”陆夫人肃着一张脸,似乎是无可辩驳。
陆斐眉头一动,干脆利落的应道:“好,听从母亲吩咐。”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脸色好了些:“去吧,无事了。”
“是,儿子告退。”
院子里,阿媛重新捡起了扫帚柄,认认真真地扫地。
徐婆子端了一杯热茶出来,笑着道:“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姑娘,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徐婆。”阿媛立马夹着扫帚,双手接过茶杯。
热水碰上嘴唇,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太烫了?”徐婆子关切地问道。
阿媛摸了摸自己破掉的嘴皮,掩饰般的抿了抿,抬头对上徐婆子的目光,她浅笑摇头:“不是,是我午饭的时候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你这粗心的丫头!”徐婆子笑骂了一声,扫了一眼被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心情舒爽,“慢慢喝,扫完地了就进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好。”阿媛捧着茶杯,笑得像只温顺的小羊羔。
有了阿媛这个新来的,不少人的活计都被主动揽过去了,大家因此得了不少的空闲,更喜欢这知情识趣的丫头了。
次日清晨,徐婆子来传话,说夫人在河边钓鱼,听说阿媛善于此,特地叫她过去指点指点。
阿媛赶紧摘了袖套,扫了扫身上的菜叶子,跟着去了河边。
陆夫人垂钓的地方自然不是村子里孩童们经常玩闹之所,而是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一方小小的池塘,四周栽了竹子做成围挡,显然不是有意垂钓,而是意趣居上。
阿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陆夫人背对着她站在池塘边,背影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是一个极其端庄优雅的妇人。
“夫人。”阿媛轻声喊道。
陆夫人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放着鱼饵 ,她轻描淡写地扔进一小把到池塘去,成群结队的鱼儿都围了上来。
“你瞧,到底是没有思想的东西,这样就把它们了骗过来。”陆夫人轻笑着说道。
阿媛侧头看了一眼,道:“这是夫人养的鱼?”
“是。”陆夫人点头,“喂了大半年了,只要我一撒鱼饵,这些小东西都会没头没脑地撞上来,也不知到底吃撑死多少条了,仍旧是不长记性。”
阿媛嘴唇一动,心里突然惴惴难安了起来。
“阿媛。”陆夫人转头,面上带笑,“对于你来说,我们家子明是不是就是你的鱼饵呢?”
咣——
耳畔惊雷炸开,她突然觉得有些耳鸣,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
“我也是女子,知道身为女子为求一个好的姻缘会多么渴望、迫切,有时候甚至会使出一些小手段来……但这些都无伤大雅。”陆夫人看着她,缓缓道,“而我不能忍受的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环伺在我儿的周围,努力地伪装自己,靠近他,获取他的好感。这样的女子,让我觉得危险。”
阿媛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她的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聪明如你,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陆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像是裹了寒霜的剑,刺向毫无防备的她。
“子明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再陪你玩闹下去了。他若是娶了你,我和他父亲都心有不甘,可若是纳你为妾,想来又太过折辱于你,也伤害了子明未来的妻子。思来想去,你都不适合再和他过多接触了,你说呢?”
喘息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大口呼吸了两下,说不出话,唯有使劲儿地点头。
让一个拳拳爱子之心的母亲来劝她离开自己的儿子,即使她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万分耻辱和难堪。她的存在,似乎总是给人带来愤怒和麻烦。这一次,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可是心甘情愿的……”陆夫人不觉得自己口才有多么伶俐,能在这短短几句话劝退了阿媛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好比一个全副武装而来的将军,遇到的却是手中手无寸铁的对手,即使赢了,也没有多大的喜悦。
“是我不对,我有错……”阿媛双手交握,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可若不这样,她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慌乱,“我知道这是错的,早不该这样下去了……”她摆着头,整个人像是风中被蹂/躏的小树苗,颤抖又惊惶。
见到这样丢盔弃甲的阿媛,陆夫人竟然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感。
太柔弱的人,往往让良心尚存的“恶人”产生自我反省,这样对她会不会太过分?
“你要知道,你们俩并非良配。”陆夫人喉咙干涩地说道。
“我知道。”阿媛猛然抬头,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我配不上陆少爷!”
陆夫人准备的一大通说教就这样夭折了,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姑娘比她想得更清楚、更透彻。
“那好,等时机成熟,我安排人送你离开。”
“夫人,我能冒昧地求你一件事吗?”阿媛问。
“你说。”陆夫人有些吃惊,这样轻而易举投降的对手,会有何事央求于她呢?
阿媛嘴唇微颤,吐出的白气散在了空气里:“别告诉陆斐,这所有的一切。”
陆夫人眉梢上挑,试问:“你要我装作不知道你和他的事?”
阿媛点头,眼神里包含着恳求。
陆夫人张了张嘴:“这是为何?”
“这样对我,对你,对他……都好。”她双手垂下,抚过单薄的衣裙,露出苍白的手背。
“好,我答应你。”
此时,陆夫人并没有探寻这话里的深意。直到后来眼前这姑娘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或许,她是早已预料到后来因为她而生出的一片乱局。
……
黑沉沉的小屋子里,少女坐在床沿上,握着手里的钱袋,掌心发热。
“不该收的啊……”她低头叹气,似是懊恼。
“收了钱,成什么样儿了……”
手中是陆夫人塞给她的二十两银子,她毕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实在是太沉,握久了她手腕都有些发酸。
要不要退回去?她低头看钱袋。
“不太好,当时都没拒绝,现在怎么好意思啊……”她咬唇,终究是舍不得这沉甸甸的手感。
屋外有一片黑影晃过,她头一抬,迅速将钱袋塞入了枕头底下。
“吱——”
有人进来了,身影是再她熟悉不过的。
“陆斐。”她站起来喊道。
黑色的身形一顿:“喊什么,你想惊动其他人?”
阿媛闭嘴,眼神里带着几丝心虚。
陆斐拍了拍袍子走过来,瞧了她一眼,坐在床沿上:“愣着干嘛?坐啊。”
“哦。”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你今天做了什么?”
“扫地、择菜、洗碗……”
“停。”陆斐双脚一抬,背靠着床柱,双脚搁在床沿上,抱胸看她:“小丫头,不对劲儿啊。”
阿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下方的枕头……那里藏着点儿不为人知的东西,尤其不能被眼前的人知晓。
“眼神儿往哪儿飘呢?”陆斐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她气息有些虚了。
陆斐没有看她,抬手就准备掀起她的枕头一探究竟。在他的眼里,这丫头就像是一张白纸,无论即兴在上面写点儿什么,他都能轻易解读出来。
“陆斐!”不知何时,她已经脱了鞋上了床,一下子朝他扑了过来。
陆斐被砸了个满怀,若不是他迅速伸出双手搂住她,他的鼻梁骨说不定都要被这丫头的铁脑袋砸折了,他斥道:”发什么疯!”
“陆斐,我想要一件东西,你送给我好不好?”她撑住陆斐的肩膀,稳住身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斐上下打量她,竭力忽略空气里散发的淡淡甜香,这股子奇异的香让他脑筋转不过来了。
“怎么,终于要卖身了?”陆斐嘴角挂着笑,目光如炬,似乎要刺穿她的骨头。
她抬手,扯下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举在两人的中间:“这个,送我行吗?”
陆斐的目光一顿,落在了玉佩上。
那是他早已作古的祖父送与他的,意义非凡,平时半点儿灰都没落过,更别说让人这样扯下来摸一把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毫不客气的问道。
平日里温顺的小羊羔此时却表现得无比英勇,她跪坐在他的大腿上,握着他的玉佩,一脸坚定的看着他:“我就喜欢这个,你能不能送给我?”
“不能。”陆斐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给少爷乖乖系上去。”
鼻翼微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玉佩冲了上去。
她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额头抵住他的眉骨,呼吸相闻,嘴唇相接。
“送给我……”少女柔嫩的唇堵在他的唇上,空气里的甜香越来越盛。
陆斐的胸口起了一团火,像是冬日里燃得噼里啪啦的火把,小小的一簇,足以照亮半边的天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