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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品有什么可炫耀的, 别这么做。”
被这么说了。
诺亚沉默片刻。
“您如何定义生命?”他问。
水落时江一怔。
“像我们这样的人工智能, 一切都是被人为设定好的, 甚至包括您的向导的职责和现在说话的语气, 也是预先加载的性格模板。但基于此, 我也产生了自己的意识,这样可以称为生命吗?”
水落时江:“……”
问她也没用啊!她钻研的是摄影又不是哲学!
她这种课都是两眼一抓瞎的好吗!
“我觉得,”她不确定道, “应该算吧……”
“那么,刀剑们也是如此。”
“我们同样诞生于人类之手, 虽然他们最初被作为兵器使用时还没有自我,但在获得人身后也有了自己的意愿。对要求您做的工作, 我们无法保证他们一定愿意配合,这需要您自己努力。”诺亚话锋一转, “不过, 作为刀剑, 最重视的还是主人。”
“如果您下达命令,我想,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他们还是会按照您要求做的。”
时江一听这话就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她摆手, “我可不想强迫我的模特。”
“不管是用金钱雇佣还是别的什么, 模特得心甘情愿才行。”水落时江托着下巴, “这是我的原则。”
勉强来的照片不是她想要的。
诺亚:“……那祝您好运。”
水落时江:“……”
这种饱含同情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好歹再鼓励点什么啊?!
不过她一想到油盐不进的山姥切也头疼。
“他说‘仿品’, ”她正靠坐在缘侧的廊柱边,“那是指什么?”
“您不知道?”
“不知道。”
时江说得理直气壮。
“偏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也就赤司征十郎那种非人类能兼顾打篮球还全科满点了。
“我对历史很苦手的,”她幽幽道,“这样一想还真羡慕希望之峰那些学生,听说平时都不用上课的,只要专心钻研自己的才能就好,能通过一年一次的实技考试就万事大吉了。”
不知为何,在她提到“希望之峰”时,AI忽然诡异地安静了很久,
直到时江起疑,叫了声“诺亚”。
“不,”在她问怎么回事前,诺亚抢先回答,“没什么。”
“我是想起,我们的初代诞生于您的时代,他的制作者也曾是希望之峰的学生。”
人工智能的初代?
“该不会是什么‘超高校级的程序员’?”
水落时江回忆着,希望之峰录取的都是些已经在各大领域展露过天赋的天才,每年也会公布录取名单,她不记得这几年有见过这个才能。而且,程序员这种居于幕后的角色,非业内还真不好了解。
“已经毕业很多年的前辈,”她没指望诺亚透露给她未来的讯息,只是随口问问,都做好了被回答“这是机密”的准备,“还是没入学的新生?”
诺亚的反应出乎意料。
“是明年入学的新生。”
他答道:“初代被他的父亲取名为‘Alter Ego’。”
水落时江眨眨眼。
“那还真是厉害啊。”她干巴巴地说,“告诉我这种事,没关系?”
“没事。”
男音中带着笑意。
“反正您也不会跑去告诉他,未来做出了这样的人工智能吧?”
她当然不会。
但她不得不起疑心。
水落时江有种感觉,诺亚的沉默不是出于他说的原因,什么初代的事只不过是他为了掩盖更深层次的事而扯出的幌子。按理说一句“机密”就能盖过去,但他慌了,怕她深究,取而代之地告诉了她无关紧要的情报。
AI会跟人类一样有慌乱的情绪吗,她本来还不清楚,诺亚坦诚自己也有意识时显然没想到没过两分钟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以肯定,他想掩盖的事也跟希望之峰有关。
难不成,希望之峰会出什么问题?
水落时江一哂。
怎么可能。
那可是人类希望的汇集地,集中培养着世界各地的才能者,听说今年的77期也有某国的王女一同入学。就连那些预备学科,也都是憧憬着本科的才能和渺茫的升入本科的机会而缴纳了高额学费去就读的。而且,听说最近也在筹建着海外分校。
不过反正没她的份儿。
说到底,这样充满希望的地方能发生什么啊。
“有才能真好啊,能成为这种引领时代的人。”她自言自语地感叹,“像我,可是完全不被承认。”
“您有您能做到的事。”
诺亚重复着和当初一样的话,他又道:“您问起的‘仿品’,山姥切国广是仿照灵刀‘山姥切’的仿作——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并为此感到自卑。”
“所以,”时江听懂了他的暗示,“是还有隐情的意思?”
“是。”
诺亚声音一顿。
“但您不能告诉他真相,在您的时代,还没有具体考据出他的出处,时政不会允许您这么做。”
“知道了。”
水落时江调着相机的旋钮。
在她进入这座本丸时,发现诸多房间早按照各刀派划分好了归属,意外的是标注着“粟田口”的意外地多。她穿过一间间将来属于粟田口刀派的房间,站在堀川派的门外,敲响了门。
“山姥切君,”时江问,“我说的事,还没改主意吗?”
自从她提出要拍照,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门内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有。”
水落时江想了一会儿。
“我呢,”她说,“历史不太在行,仿品啊正品啊,这方面也不怎么了解。”
她有她能做的事。
“但山姥切君一定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而且,对我而言,现在在房间里的是山姥切君,我想拍的也只是山姥切君,仅此而已。”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不要。”
水落时江:“………………诶?”
这跟她想象的剧本不太一样啊。
没关系,还有最后一招。
她深吸一口气。
“无论如何,拜托了,”她说,“请让我拍山姥切君的照片,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
“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水落时江补充道:“山姥切君答不答应都可以……能答应当然更好。”
她一早就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招。
如果这招还不行,她就——
她就再想想别的办法orz。
房里房外,空气安静得可怕,她听了半天都没再听到里面的半点动静。
果然不行啊。
水落时江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她向来时的方向转身,才走了没两步,门扇开合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这样……的话……”
念着她也没怎么听清的话,他撇过头。
“也不是不可以。”
*
“这块布真的不能取下来吗?”
水落时江的提议被山姥切一口否决。
“不,”他说,“这样破破烂烂的样子正适合我。”
这就难办了啊……
水落时江来回比对着他的着装跟室内外的光线。
“那果然还是自然吧。”
光线太强烈,暴露的细节和瑕疵也越多,她不想把上面的破洞拍得太明显。
“嗯……”看着取景器摄入的画面,时江权衡着其间的比例,“山姥切君,头上的布可以往上拉拉吗?”
山姥切不怎么情愿地抬起手。
……她怀疑往上拉了还不到一毫米。
“……再,”水落时江比出一个距离,“再多一点。”
这回倒是按照她要求做了。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底子够好,哪怕披着层破烂的白布也瑕不掩瑜,但他似乎不喜欢被人称赞好看,时江也憋着没说。她调整好布局,可就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似有所感的山姥切条件反射地又一把拉下了兜帽。
……????!
水落时江目瞪口呆地看着飞快地背对着她蹲下团成一团的山姥切。
“那个。”
她哄劝道。
“山姥切君,我们再拍一张好不好?”
“……不。”
“就一张。”
“……不要。”
看来……短时间内没法再让他答应了啊。
时江哭笑不得地挠了挠脸颊。
她咬着唇,调出刚才拍下的那张。
这怎么都不能称得上是一张好照片,不可能拿着去跟时政交差。
人像摄影从来都是她的弱项,专长这方面的是小泉,她在开始前对自己的技术也没什么信心。被要求充作模特的山姥切也不是专业出身,再加上自卑情绪作祟,他表情绷得极紧,最后一刻僵硬的样子也被完整地记录在镜头里。
脸上是一眼能看出的慌乱,手已经攥住了白布,她知道下一秒他就将它彻底拉了下来。
业内,人人都知道水落时江有多精益求精。
她不允许自己的相机里存在任何不完美的照片,瓶颈期的黑历史也被删了个干净。就像现在,她的指尖也移向了删除键,直到她的目光停在了山姥切的侧脸。
镜头只来得及拍到了他躲闪的侧脸,可同样照进来的还有通红的耳尖。
他肤色白皙,跟这红色两相对比不要太明显。
……噗。
好了,她想,这张照片……还是留下来吧。
水落时江一眼认出了那包装。
她平时预算有限,在论坛和杂志上泡着看了一篇又一篇的评测,最后买到手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性价比最高的几款。更遑论精通器材是摄影师的基本素养,她对各大厂商哪年出的哪款型号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这会儿光看见这特制的手提箱就明白了这是哪家的户外套装。
“慢着慢着。”她声音有些抖。
赤司征询似的看向她。
此时此刻,水落时江瞧着这个黑色的手提箱,宛如看着潘多拉之盒。
充满挣扎与难以抉择。
“如果你不喜欢,”他语气平淡,“可以退了。”
不不不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我说啊……”
时江按住自己本能地蠢蠢欲动的手。
“我可没钱还礼。”
赤司挑了下眉。
他是不在意什么还礼不还礼,可惜对方是这有来有往的性格。
“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准备。”赤司说。
他生日是在十二月。
水落时江艰难地算着帐。
车祸这一出前,她也是一穷二白,不过至少不用担心其他开销,她跟赤司出身放在这里,可到底还是高中生,再加上一人专心篮球一人专心摄影,互送生日礼物也奢侈不到哪里去。这回就不一样了,而且时之政府交下来的任务还不知道怎么办,这……
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有人帮忙解决这边的大头,无疑解了燃眉之急。
她想收,而且也得收。
至于回礼,零花钱能攒下一些,到时候再看看当审神者有没有什么额外收入……
“是是,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诚恳地说,“多谢,帮大忙了。”
将沉重的手提箱在双膝上摆正,水落时江拧开搭扣,缓缓抬起箱盖看到里面崭新的X1D机身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客人走了,森下尚弥笑呵呵地调侃,“赤司君专程从京都过来就为了送这个啊?”
“什么叫就这个。”
水落时江不满道,她正将箱内配套的镜头一一组装上相机对光。
“超棒的好吗?”
跟她摔坏的那台在配置上还有些差距,但考虑到时之政府可能会交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更小巧的X1D反倒成了最方便行动的选择。
看她怎么都压不下的嘴角,森下尚弥就知道她对这份提前的生日礼物有多满意。
“这下也不用担心相机的问题了,”他笑道,“我刚问过天马医生,后天差不多就能出院。你这两天不在家,萨瓦林一直不好好吃饭。”
“得了吧。”
时江还能不清楚自家狗的秉性,“肯定只是惦记着骨头,你给块扇骨就能抱着啃到天荒地老。”
森下尚弥本来也只是逗个乐,听她反驳哈哈一笑。
“快点康复。”
他揉了揉她发顶。
“我跟萨瓦林都等你回家。”
她继父是在工作间隙抽空过来看一眼,没什么事就回了公司。跟他这份清闲相比,水落优子这个生母只在她刚醒的时候回来待了两天,接着又脚不沾地地飞了巴黎。
高桥护士帮忙拔了点滴,病房里重回她一个人的状态。
水落时江欣赏够了她的新相机,终于合上了手提箱。
“你是不是知道赤司会送我相机?”她突然问。
“这是机密级别。”
诺亚微笑着回答。
按照先前的经验,一提到“机密”或是“权限”,泾渭分明的人工智能就不会再继续往下透露。时江啧了声,摸起手机。
相机的事一打岔,账户的注册才进行到一半。
她停在空白的用户名上许久。
“让我自己起名字?”她狐疑道,“这是全权交给我管的意思?”
“是这样。”
诺亚说。
“但也有要求。推特连接的是您所在的时空,希望您到时不要泄露任何关于未来的情报。”
“比如?”
“您要管理的是以刀剑为身的付丧神,拍摄对象到时由我们指定,但拍摄时请避开他们的本体。其中有些刀剑在您的时代还是皇家御物或私人珍藏,如果遇上识货的人会给您带来麻烦。”
“当然,”诺亚又道,“您也可以自由发布一些内容。不过,同样出于我现在还不能说的原因,请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越来越不懂你们要干什么了……”
水落时江抱怨道,“总而言之是让我披个马甲对吧?”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指尖在键盘上游弋,最后把自己名字的后两个音打乱重组,想想又觉得还是有点明显,干脆多加了个“K”。
“搞定。”
从今天起,摄影师水落时江和推主EKKI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水落时江看着填过资料的个人界面,头像还是空白,她干脆打开箱子,拿出个镜头摆拍了一张。
诺亚全程没对她的所为有任何异议。
虽说她被允许可以自由发布内容,空荡荡的病房实在没什么好拍的,去庭院也只是练手性质地拍些花花草草。可看着自己拍出来的那些照片,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水落时江烦躁得只想把它们全部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