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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到底是什么?是我们造就命运,还是命运在支配我们?李密翻了一下身子,脑海里想着这个问题。半年以前,他还是世袭的蒲山公,享有朝廷的高福利,三个月以前,他还以为命运向他张开了怀抱。可眼下,他却身为囚徒。那天被隋朝大军击败之后,李密化装改名准备逃走,但很快就被识破伪装,这大概跟李密的外表有关,白的人有多种易容手段,黑的似乎并不多。
现在,他要被押送到杨广行宫所在地高阳,接受杨广的裁决,以杨广的性格,李密应该很快就可以去见杨玄感。此时,正是隆冬的早晨,门外的草地上,凝结着一珠朝露,微风吹来,草木轻摇,朝露滚将下去,碎成一地。
“吾等之命,同于朝露兮!”嘴里念叨着,李密用脚尖捅了捅旁边睡成猪的狱友,狱友睡来,嘟囔着问道:“什么?”“吾等之命,同于朝露兮!”李密稍提高了声音。狱友翻个白眼,对这个无聊的问题不予回应,什么时候了,还玩风花雪月,朝露夕阳这样的小情调?
侧过身去,狱友留给李密一个深沉的背影,准备再沉睡下去,日子不多了,他大概不想做一个缺睡↗,鬼,但很快,他又翻过身来
因为李密慢悠悠又说了一句:“到了高阳我们就死定了,趁现在还在路上有机会脱身,何必束手等死。”越狱,狱友们是感兴趣的。他们纷纷围了上来。生的希望已经出现。
李密在唉叹朝露之易逝之时,早已经打定越狱的主意,而朝露粉碎的那一刻。李密也想好越狱的计划。李密向众人全盘托出越狱的计划,然后指出越狱中需要一个重要地道具:钱。最后,李密很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囊中羞涩。
这不是李密藏私。李密是真没有钱。李密不穷,他本人是高干出身,但他身上从来不带现银这种累赘,以前凭这身份,犹似金卡在手,随时透支,现在身为囚犯,押送人员当然是不备刷卡机的。幸亏,有人重视现金。
听完李密的计划。狱友们纷纷慷慨解上衣,从内衣里掏出大包小包来,打开一看,金灿灿的黄金。看来,前段时间跟着杨玄感闹革命,兄弟们还是赚了不少外快的。
按历史所记,这是李密第一次展现他的超人感染力,他只用一个口头计划书,就套来了真金白银的风险投资。现在。他又要用这些投资去打动另一批人:守卫。这个难度颇高,狱友有共同求生的欲望,而守卫跟李密天生对立,就是想收买。也得让人家敢收钱。李密朝外面的守卫招手。
看守的兄弟正聚在一起喝闷酒,时不时骂骂领导,发点闷气。因为他们接的这一趟活是苦差事。一般来说,押送犯人是有外快可赚的。要么犯人的亲属有关照银子,要么犯人的死敌有特别“关照”银子。但像李密这种逆谋的犯人,不但亲属都躲得远远得,连仇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苦主也没有对头,自然就没有好处。阴冷的天气里,押送着毫无价值的货物,难免会有些不快,直到李密像他们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建议。
李密将守卫请来,拿出金银:“等我们死了之后,这些金银都留给诸公,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给我们收下尸,以免暴尸野外,成了孤魂野鬼。”这相当于一种赠与遗嘱,可以享有继承一大笔财富的权利,却只要付出少许体力劳动。
这个寒冷的冬天,李密给这些守卫送去了久违的温暖。这些金银,以工资计,守卫们估计得干个十年八年才能赚到手,还得省吃俭用。本来充满牢骚的出差因为这一笔意外之财的出现而发生了转变。守卫们没有犹豫,十分仗义地同意了这一方案。
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是看守与囚犯的关系,不再是逃跑与防逃跑的关系。现在,他们是为了让口头协议得以付之实施而共同努力的工作伙伴。这是一个微妙的转变,虽然目标都是送李密们上断头台,但关系已经从对立变成了合作。
很快,这些守卫跟李密们打成一遍,行到关外,人烟稀少,管制松驰之处,守卫们卸下对方的枷锁,置办些酒食(当然,钱还得李密们掏),有时,李密们多花点钱,还能包个通宵,喝到天亮。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欲宜纵。望着这群醉生梦死的囚犯,守卫们不禁生出同情来。
邯郸,郊外的某个村庄,某个农舍,夜已深。李密小心的抬起半个身子,咪着眼望了望外面,在不久之前,这里又举办了一场庆余生迎死亡晚会,照情况看,守卫们应该是与犯同欢了。守卫七倒八歪,已然与杜康同游。李密翻起身子,慢慢挪到门口,仔细看了一下,确定现在就打雷对方也不一定醒。苦苦等等的越狱时机终于到了。
那就够逃吧,但房门已经上锁,村舍虽然简陋,可房门外控盗贼,内保机密,倒是真材实料的木材,冒然暴力破解,不是不可为,只是难兔弄出声响,要是把守卫们从太虚幻境之地召回来就不好了。看了一会,李密把目光盯在了墙角,嘴角里蹦出两个字:挖墙。挖人墙角,君子不齿,这伙亡命之徒早已经忘记一切,齐心协力之下,又或者农舍的墙本是豆腐渣做的,不一会就挖出足够人通行的大洞。
狱友钻墙而去,李密爬出来,大口的呼吸着新鲜而自由的空气,仿佛又重生了一回,正要迈开大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低下身子,把头伸进墙洞,小声向里面招呼:“快走啊!”里面还有一人,对狱友们的胜利大逃亡不为所动。端然危坐,大有把牢底坐穿的意思。
这位兄弟是韦福嗣。诸位或许还记得,此人是以前被杨玄感收降的内史舍人。李密曾经建议杨玄感除掉此人。
在杨玄感西进长安时,韦福嗣终于暴露了意志不坚定的本性,半路开了溜,逃回了东都,但显然,投降是没用的,参加杨玄感队伍的事情被揭发后,他有幸加入到这一支北上送死大队。这证明李密为人实在不错,虽然他曾经劝杨玄感杀掉韦福嗣。但在韦福嗣也成为囚犯之后,他却逃跑不忘兄弟。韦福嗣没有动。
在他的意识里,他跟李密们是有区别的。“你们走吧,我没有罪,天子见到我也不过责备我一下而已。”
李密盯着韦福嗣,在那张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死亡,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他最终发现。人要寻死,拦是拦不住的。于是,李密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顺便说一下。韦福嗣来到高阳之后,被乱箭射死,与他一同送命的。还有杨玄感之弟杨积善。宽恕,从来都不是杨广的性格。这一点。韦福嗣不懂,杨玄感不懂。李密大概是懂的。李密又踏上了逃亡的道路,事实证明,他实在愧对单名一个密字。
李密又被抓了。想来,李密已经成了隋朝头号通缉犯,各地都有李密的图名,加之整容术在隋朝尚没有发扬光大。这才导致李密无所遁形。
这一次,李密享受单独押送的待遇,没有狱友可以帮忙,自然也没有金钱可以收买押送。据记载,押送人员要将李密送到他的老上司宇文述那里,宇文述是不会跟李密讲交情的,等侍他的只有项上一刀。走到路上,李密突然报告腿上有伤。我们都知道,这是在玩花样,但李密的运气实在很好,押送他的两位公人竟然接受了这个报告。
事实上,这两位公人确实不错,他们没有为难李密,既没有给李密泡烫水脚,也没有请他穿新麻鞋,更没有把李密骗到野猪林,一棍结果了。
一路上,两位公人充分照顾李密的脚伤,将李密的枷锁取了下来,一天只走二十里,照这个速度,要送到宇文述那里,只怕宇文述都没命来斩李密,交待一下,此时,是大业十一年正月(615),宇文述病死在第二年。实心眼的公人碰到缺心眼的李密,注定是要吃亏的。
行到一个水涧,李密跛着脚沿着岸边前进,突然一蹶足,以一个漂亮的猛虎扑食式摔进了水里。水花溅开,一会,水又归复平静,只见李密直挺挺躺在水里,一动不动。
就算中国移动我也不动。这把两位老实的公人吓坏了,要把李密淹死了算谁的,于是,两位纷纷跑到岸边,伸出长枪,捅一捅水里的李密。
猛然间,李密跳将起来,顺势抓住了枪头,拼命一拉,就这样,两位公人不幸就被缴了械。李密回枪,刺向了两位公人。出手那一刻,李密有些犹豫,对方并没有为难自己,自己何苦取人性命?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自己要活命,就要逃跑,现在不杀他们,他们也因走失囚犯之罪而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必因我而死。如此,不如亲手杀了他们,也好让他们混个烈士,家里领点抚恤金。想到这里,李密狠下心来,连施二枪,捅倒两位,然后爬上岸,复又逃得无影无踪。
这说明,李密绝不一个心软的人,他有向所有人挥刃的勇气,有舍弃一切的残酷,这样的人往往是历史笔诛墨伐的对象,但诸位,很遗憾,历史从来不是道德家的修罗场。如果不信,曹操,德川家康们将为我辩解。
李密,接着逃亡吧,遁入丛林中,隐身在夜色里,只是天下之大,那里才是你的容身之所?很快,李密也想明白了,世界之大,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如果说一定要有,那只有找反政府武装了。幸运的是,这样的反政府武装并不难找,在村头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打听出一大堆。
造反的根源性研究在追踪李密的逃亡路线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下现而今眼目下,天下的大势。此时的天下,反抗的火焰已成燎原之势。所谓的三十六路草寇。七十二路烟尘还是往稳定大局上说。
据后来的史学家统计,隋朝末年的各地义军共有一百八十六起。这些义军各据一方,少则数万。多的十余万,各有名号,如知世郎、阿舅贼、东海公、摸羊公、乞见敌、嫌头方、彻眷顽、不惜死等等,队伍还有番号,诸如黑社、白社、青社、胡社、忽云贼、忽律贼等等,充分体现了起义军大无畏跟隋朝死磕的精神。
以数量和规模论,隋未的起义可谓空前绝后,而分析隋末为什么有这么多起义,则是一个严肃但又不能忽略的问题。百姓为什么要造反?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随时会掉脑袋的,被官军缉捕会战死,被俘虏了会送到菜市口斩头示众,跟别的山头火并会死,攻不下城池,抢不到粮仓还有可能会饿死,但到了某个历史时期,依旧有无数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投入到起义的大军中。
深究其原因,估计能写出一长篇大论。但中国人素来有智慧,重简洁,一句话使可以解释其原因:官逼民反。
在中国封建社会,大概可以分为两大阶层。一是劳动阶层,一是食利阶层(总头目一般是皇帝),劳动阶层自然靠劳动获取生活必需。而食利阶层通过田赋,劳役。税收等各种手段从劳动阶层中获取一部分劳动成果。一般来说,食利阶层都是少数派。他们获取得劳动阶层的一小部分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而劳动阶层交纳一部分所得并不会影响到生存。
就封建社会而言,交纳的多少决定了社会的和谐度,而底线就是生存线。当食利阶层胃口大开,索求无度,劳动阶层在交纳上贡之后无法生存时,维持社会平衡的这种关系就会被打断,通俗点讲,当百姓家里最后一粒米被抢走,最后一位壮丁被拉走,再也无法看到生存的希望时,造反就成了最后的选择。是为,官逼民反。需要说明的是,封建社会里,农民起义的结果,并不是消灭利食阶层,而是产生另一批愿意跟劳动阶层签定更宽松上贡协议的人群
。这些人可能原本是原食利阶层的(比如唐朝),也有可能是由劳动阶层转化过来的(比如明朝)。经过洗牌之后,社会又会达到平衡,然后等待下一个平衡被打破的时候。所以,与其说是人民在推动历史前进,不如说是人性在推动历史前进。具体到隋末,我们需要介绍三位皇帝。
公元前2世纪,中国历史上有一对父子先后登上皇位,两位皇帝在位的三十九年期间,没有修大型标志性建筑(宫殿),不搞大型庆典(比如泰山封禅),不致力于扩大国家财政收入,也不开疆拓土。
对待外敌入侵,坚持只防守不主动进攻的政策,就连视察地方这样的工作也不常干((比如北巡下江南什么的)。
按某种标准来说,可谓无所做为。第三位皇帝显然要努力得多,登基才三个月,就开工了一项伟大的工程:大运河之通济渠段。第二年,皇帝陛下开始修建东都洛阳,与时同时,又上马了显仁宫项目以及邗沟整修工程,并大力发展造船业,营造大小各类船只数万艘。在边境,还对契丹用兵,取得大胜。
第三年,在保障各项工程顺利进展的情况下,在东举办了大型文艺杂技音乐博览会,第四年,皇帝陛下不辞辛劳,亲自北巡,陪同人员如下:文武百官一堆,士兵五十万,马十万匹。
视察结束后,皇帝陛下当即拍板修长城,并在回来的途中,决定在太原开工另一重点工程:修晋阳宫。第五年一开春,大运河永济渠段开工建设,同年,皇帝陛下北巡,检查长城修建情况。并于年底在东都举办了一界成功的鹰师大联欢。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年,用工情况紧缺,皇帝陛下急中生智,发挥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的特性,号召广大妇女同志爱工装不爱红装,积极上工地挣工分去。
第六年,在国内大抓基础建设的同时,皇帝陛下积极开展对外军事行动,大败不服管理的吐谷浑,使帝国触角直抵西域,史家公认,帝国之盛,极于此矣。
第七年,皇帝陛下在东都召开藩国大联欢,并对拒不到场参加的海岛属国流求用兵,克之!第八年,积极开展军备,广招兵,深积粮,准备对高句丽用兵。第九年,皇帝陛下亲率二百万大军(实数一百多万,算民工要超二百万)进攻高句丽。第十年,再征高句丽,如果不是国内突发政变,说不定已经拿下高句丽。第十一年,三征高句丽。
跟前面两位无所作为的皇帝相比,这位皇帝可谓勤劳勇敢,政绩彪悍。但熟悉历史的同志大概也猜出来了,前面两位皇帝是汉文帝跟汉景帝。汉景两朝统治期间,国泰民安,被世人称为文景之治。
而后面这位皇帝,大家也都知道,就是杨广兄弟,杨广统治的隋朝被认为跟秦未一样的暴政,杨广的名字也常常跟夏桀商纣著名暴君等联系在一起,成为后来者的反面教材。这说明,皇帝也分无作为的好皇帝跟有作为的坏皇帝。
借用教科学的话,杨广对内穷奢极欲,对外穷兵黩武,虽然也干了不少好事(修长城运河),但不惜民力,把百姓逼上了梁山。古往今来,挑战百姓忍受力极限的帝王中,杨广称第二,估计没人敢认第一。
特别说明的是,在各地一百八十路起义军中,除了活不下去的农民起义军外,还有四十多起地主武装,可见杨广先生实在生猛,除了把农民逼上梁山外,硬把本是同盟的地主都给逼得要跳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