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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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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黑龙发出一声咆哮,如空中蜿蜒的巨蛇,一掠而过,冲向地面!

    “被发现了!”将军当机立断,喝道,“逃!”

    余皓要冲进宫殿,将军却一把将他抓住。

    “别着急!”

    余皓说:“只差那么一点了!”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却不得不放弃,余皓愤怒叹息,与将军冲进了市集,然则短短顷刻,天地间仿佛变了一副模样,乌云翻滚,雷霆大作,黑龙带着闪电,喷出汹涌黑水,横扫过整条街道!

    房屋纷纷陷入洪水中,全城化作一片汪洋,偌大城市只剩下无数屋顶。

    “糟了我的梦要毁了!”余皓喝道。

    将军带着他撞进全是NPC的长街,大声答道:“会恢复的!只要你重新控制这个世界!”

    压抑的梦境刹那转变成噩梦,悲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黑水流所过之处,顿时冲垮了无数房屋。街上NPC黑气燃起,竟是纷纷出手,攻击两人!

    “往哪里跑?”余皓说。

    将军推开冲上前的NPC,朝余皓道:“你的现实生活里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

    “没有!”余皓难过地说。

    将军一把将余皓横抱起来,冲进小巷,黑龙从身后扑过,水流卷来,将两人推得摔在地上。

    “没关系。”将军爬起,抽出背后阔剑,转身守住小巷,沉声道,“没有就没有,没关系,还有我,你去避风港!快!”

    余皓说:“一起走!不能扔下你!”

    余皓一把拖住将军手腕,穿过小巷,两人发足狂奔,背后则传来黑龙的怒吼,一栋又一栋房屋飞速垮塌。余皓跑在前面,冲向那座废弃的庙宇,不停祈求千万要有用!

    将军在他的身后,不断涉水,余皓喊道:“将军!”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喊道:“快跑!”

    庙宇近在咫尺,周遭破破烂烂,余皓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它。

    “相信你自己!”将军冲到他背后,一声大喊,一手揽着余皓的腰,两人冲到破庙近前,同时朝前一扑。

    同时,黑龙掀起了海啸,朝他们当头压下。

    余皓恐惧地抬头看着黑龙,将军把他抱着,两人同时抬头,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

    黑龙驭起的海啸一声巨响,垮了下来,然则庙宇中光芒一闪,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将这洪水挡在了这破庙外!

    余皓转头望向那庙,再看黑龙,震惊无比。庙宇残旧破败,仿佛只要轻轻一撞便会彻底灰飞烟灭,却坚定而有力地抵挡住了黑龙的冲击!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么强大的怪兽。”将军说,“差点被淹死了。”

    将军摆手,紧接着,破庙周遭的空间随之一震,那黑龙竟是“轰”地撞上了周遭无形的结界!

    它愤怒无比,纵声嘶吼,带着滔天的怒气不断猛撞,每撞上来一下,破庙就随之产生抖动,扑簌簌地朝外掉尘。

    “它会毁了这里的!”余皓一时不知所措。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余皓身后响起。

    “给我滚远点!”

    将军躺在地上,余皓猛然转头,只见破庙□□|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个身影,站在战车上,缓缓行出!

    那是一只人形象头,全身披挂着金饰的象神!

    象神手持一把长度近一米五的黄金巨杖,朝地面一顿,怒喝道:“滚回去!”

    旋即,象神将那黄金杖挥向咆哮的黑龙,一道闪电平地爆发,沿着杖头射向黑龙,顿时将黑龙电得挣扎抽搐,旋即龙卷风发出,狠狠地撞上黑龙,将它卷上半空,扔向远处。

    破庙四周爆发出飓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象朝着庙宇自发地聚集,形成坚固的象墙,齐齐仰天长鸣。

    光芒退去,象神不断变幻,在余皓的眼中,化作一名佝偻身材,满是皱纹的老人。

    “奶奶?”余皓颤声道,“奶奶——!”

    象神隐去,余皓连滚带爬起身,冲进了庙内。

    进入庙中时,余皓刹那就回到了一个狭窄逼仄,满是报纸、促销传单与塑料瓶的家里,而这四周的废品,都散发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一层金光。

    余皓的眼泪刹那就下来了,这里是他的家!奶奶去世后,被他卖掉的那二十平方的小房子!

    铁甲声响,将军也进来了。

    “这里是你意识里,绝对安全的一个区域。”将军四处看了看,说。

    客厅里放着电视,电视里播着无声的连续剧。满是灰尘的书架、轮椅、破洞的蒲扇、墙上父亲的遗照,头顶吱呀吱呀,缓缓旋转的吊扇……墙角倚着一把金灿灿的、一端分叉的法杖,法杖周遭还余留着乱窜的电光。

    “回来啦?”奶奶的声音在厨房里说,“给你热点豆浆喝。”

    余皓的脚像被焊在了地上,他看见奶奶端着锅出来,将豆浆倒在碗里,手抖得厉害,倒完用抹布擦了下桌上洒出来的豆浆。

    “喝完就去学习啊,考上大学,奶奶奖励你个手机。”奶奶把碗递给余皓,又说,“我看会儿电视。”

    奶奶仿佛看不见将军,将军便默默在余皓的家里坐下,余皓放下豆浆,来到他奶奶的身边,奶奶坐在沙发上,双目略带着茫然,注视电视里的一举一动。

    余皓伏在她的膝盖上,大声恸哭起来。

    奶奶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皓皓又怎么啦?”

    余皓摇摇头,抬手擦去眼泪。

    将军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水退了,余下破败的巨大古城,黑龙也随之消失,窗外的世界阴云滚滚,宫殿高处散发出无数黑气,在宫殿前集结。

    他回头看了眼余皓,余皓朝奶奶说道:“没什么,都很好。”

    奶奶看了眼余皓,说:“有坏人欺负皓皓吗?”

    余皓哽咽道:“没有。”

    奶奶说:“人家打了你,你就打回去,不要忍着呐。”

    余皓点头,抽了抽鼻子,说:“好。”

    “那个给你。”奶奶指向墙角的黄金杖,“皓皓,要拿好啊。你爸爸不回来了,你就要靠自己,给你自己争口气。”

    “好了好了。”余皓不情愿道,“知道啦。”

    奶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余皓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常说奶奶的皱纹是大象,他知道象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将军说,“余皓,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

    “我知道。”余皓仰头看着奶奶,喃喃说,“她只是我记忆里的奶奶。”

    “唔。”

    余皓又说:“她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哭过、回忆过了。”

    悲伤早在几个月前就体验过,此刻余皓所得到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喜悦——她始终没有离开,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永远有一席之地,安静地守护了他。

    奶奶起身,到墙角去,拿起那把黄金法杖,杖身缠绕着古朴的花纹,杖头稍稍分叉,像个树枝。

    余皓下意识地接过,到手的瞬间,法杖焕发出白色的光芒,一闪烁,变成了一把可伸缩的晾衣叉。

    余皓:“……”

    将军:“……”

    “哈哈哈哈——!”将军突然大笑,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这把晾衣叉打过?”

    余皓满脸通红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别笑了!”

    将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再说下去。余皓告别了奶奶,离开避风港,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看见奶奶手持这把晾衣叉,在阳台上仰着头晾衣服。偶尔闯祸时,也会被她追着用它打。

    他忽然明白了,在童年里看来,这东西象征着力量与某种强权。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拿在手中转了两圈,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出奶奶的那个效果。”

    “你相信就能。”将军抽出背后阔剑,两人并肩站在长街上,长街的尽头,则是宫殿的黑色巨门。

    宫殿前,大批士兵集结,各持长戟,如崩天怒海一般,黑压压地陈兵于宫殿前,黑龙则不见了。

    “有信心么?”将军喃喃道,“不好对付啊,只能指望你了。”

    “有。”余皓突然在这一刻已不再犹豫忐忑,他把晾衣叉抽长,喃喃道,“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我已经不怕他们了。”

    将军在他的盔甲里笑了声,持剑在手,怒吼道:“来吧!”

    紧接着,宫殿前的千军万马,开始朝他们发动了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嘀嘀嘀”的声音响起,余皓四处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余皓:“什么声音?”

    “不会吧!”将军面朝大军,抓狂道,“你设了闹钟?!”

    “怎么办?”余皓说,“我要醒了……”

    “没关系……”

    话音未落,余皓蓦然在床上睁开双眼,眼角是已干涸的泪痕,他摸到手机,关上闹钟。

    余皓:“不会吧?”

    余皓翻了个身,闭上双眼要再睡会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许久,最后他没办法,只得坐起身,长吁了一口气,挠挠头。

    梦会随着醒来而结束,或暂停么?不对,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如果第一次入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第二次则是彻头彻尾的怪事了,余皓努力回忆梦境,记忆却在醒来的几分钟后越来越模糊。“将军”是真有其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无论如何,余皓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又比昨夜入睡前好了点。曾经压在他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消失了,虽然还有不少烦心事,但它们都似乎变得没那么让他烦恼与痛苦。

    天亮了,昨夜一瞬间降温,冬季阴雨绵延,罩上了整个郢市。银杏叶被打湿后落了满地,余皓洗漱后出门时,室友才陆陆续续回来,瑟缩着上床躺下。

    “上课啊?”室友的眼神带着迟疑与试探。

    “嗯。”余皓简单地答了声,室友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想必都知道了昨天的事。

    小雨淅淅沥沥,余皓拉起兜帽,在教学楼前装了杯热水,便进了教室。周二第一节是高数,原本稀稀落落没几个人,期中考后将近一半人不及格,整个系都怕了,便几乎满座。

    余皓昨夜一直做梦,总感觉梦里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衔接似乎有问题,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而且整夜做梦令他仿佛没睡过一般。他到倒数第三排坐下,侧旁有个男生趴着,近十度的天气,穿了件短袖,脑袋上罩着件运动外套,听见声音,揭开衣服,瞥他一眼。

    一头红毛,居然又是周昇。

    余皓与他对视片刻,主动说:“感冒还穿这么少。”

    周昇打了个呵欠,披上运动外套,满不在乎地掏出一枚感冒药,不问自取,拧开余皓的水杯,把感冒药服下去,顺便用袖子把桌上溅出来的水擦了,抱着余皓的保温杯,继续趴桌上。

    余皓说:“你不洗衣服吗?”

    “你帮我洗?”周昇一脸不怀好意。

    “好。”余皓说,“咱俩换一换吧,我身上这件刚洗过。”

    周昇不过是开开玩笑,听到时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了换给余皓,余皓便把自己这件给他穿上。课堂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老师开始上课。

    “居然没点名?!”周昇一脸狂躁,朝左右道,“不点名,这老师还是个人吗?”

    后排响起一阵小声的哄笑。

    “嘘。”余皓示意道。

    周昇为他冬天上午的被窝哀叹数声,摸出手机开始刷新闻,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余皓Q|Q加上。

    余皓困得要死,做了一晚上的梦,就像没睡好般,心里还一直想着“将军”,没半点心思听课。

    “嗨……正在上高数课,给你们看看高数老师……”前排女生正在玩直播,整理下长发,把半边脸挡住,稍稍低头,现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上高数你还直播?余皓差点给她跪了,然而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躲到桌子下去。

    “对啊,后面有俩帅哥,给你们看看帅哥……”

    周昇拿课本挡着,不耐烦地朝那妹子说:“别播了,早上起来没洗头!”顺便一手搭上余皓肩膀,让他凑过来些许,朝他小声道:“班主任昨天找你了没有?”

    周昇靠得很近,脸几乎要碰到一起,余皓顿时紧张起来,他很少与人靠得这么近,而周昇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

    “那你刷牙了吗?”妹子回头道。

    “刷了。”周昇咧嘴,一口漂亮整齐雪白的牙,而后冷漠道,“把直播关了,否则我就把你没P的照片贴我空间里了。”

    余皓无奈,稍稍躲开些,说:“没。”

    “你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帮你,还是想争取工作表现?”周昇几乎是搂着余皓,小声问道。

    妹子根本不怕周昇,戴着耳机又小声说:“左边那个红毛,穿的是右边的小受的衣服,我刚才听到了小受答应给他洗衣服……”

    余皓:“!!!”

    周昇茫然道:“小瘦是什么?”

    余皓道:“别播了!快关掉吧会被老师发现的!”想了想,又朝周昇说:“不至于吧,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

    周昇:“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假,你当心点,别什么都朝他说……”

    前排妹子:“让帅哥亲一下?我问问他们……”

    “亲你个头啊。”周昇道。

    妹子说:“亲一下,我请你们吃午饭。来哟,大家火箭刷起来,来来来——”

    “大家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哟!”周昇马上朝着屏幕说,“看清楚啦!午饭靠你们了!”

    接着周昇一手快速滑到余皓腰上,把他一按。

    “你要干吗?!”余皓顿时叫道。

    妹子当机立断,手持手机,朝向后排,周昇凑过来,余皓朝反方向躲,躲不过周昇,两人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后排同学!”老师的声音道。

    最后三排一起哄笑,余皓狼狈不堪,满脸通红,从桌子底下爬上来,周昇则大大咧咧坐起,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装作若无其事。

    “倒数第三排最右边那位同学,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

    后头顿时哄笑,余皓只得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走上讲台,开始做题。

    周昇伸长脖子张望,朝后排问:“他做对了没有?”

    幸而余皓题目做对了,周昇才放下了心。

    下课后,周昇去上体育理论,余皓则去上心理学。

    恰好这节心理学课提到了“梦中的情感”,并以梦中出现的强盗进行举例,在精神上评价情感时,情感的产生常与观念材料联系在一起,譬如强盗出现时必定伴随着恐惧。

    但事实上,梦里出现的情境,却经常与情感效果毫无关系,比方看见持刀的强盗不仅不会产生恐惧感,反而会觉得十分滑稽。同样的看见明亮的颜色,兴许会让人感觉到毫无来由的恐惧。

    听到这里时,余皓突然隐约明白了更多,同时老师对此给出了解释,因为事件被梦境重新包装了。就像一个实例里,一个女孩看见红色的气球,继而号啕大哭,正因她在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电影中的一家人坐在红色的轿车上并酿成了车祸。

    那么,黑龙代表了什么呢?

    余皓突然想起了五岁时,被母亲带去的那个水库。也许龙象征了潜伏在水中的生物,也即是他记忆中被遗弃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剖析自己内心时,他感觉到一股愤怒、战栗与不甘相混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