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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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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早上见的时候, 小甜瓜方巾扎的整整齐齐,脸儿白白净净,乖巧的像个小姑娘一样。才不过半日的功夫, 哭花了两只眼睛,抽抽喘喘上气不接下气, 唇圈周围透着一圈的青紫。

    他还从未见过像郭兴家这夷妇一般,打孩子能打出那么清脆响亮的声音。

    上前一步,郭嘉自掖下一搂便将甜瓜抱了起来, 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见郭兴家的妇人依旧站在原地, 虽说她头巾包的严实只有两只眼睛在外面, 可只凭她瘦瘦的肩膀悬提着不停的微颤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此刻有多愤怒。

    郭嘉也不回头, 低声道:“弟妹不必担心,明儿一早叫郭添照旧上书院便是, 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他了。”

    这意思是, 他方才出面劝下了陈贤旺,甜瓜依旧可以在皋兰书院读书。

    夏晚依旧在怒中, 厉声道:“甜瓜,下来。”

    甜瓜挣扎着从郭嘉身上溜了下来, 揉着眼睛, 虽说娘凶巴巴的, 一脸怒气, 可他还是走到了两只眼睛里满是怒意的夏晚身边。

    夏晚徜若生气,声音便有些嘶哑,毕竟曾经大病过一场,发出来的都是体毒,五脏六腑还不知受过怎样的摧残,她眉心那枚红痣随着她的怒气愈发的明艳,几欲怒胀而绽。

    甜瓜哭着往夏晚跟前凑着,叫她搡开,又哭着凑了过去,泪珠子吧啦啦的往下落:“娘,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可他也绝不肯说。

    一众金吾卫叫梁清带着,也从书院里涌了出来,圈涌在颗大槐树周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甜瓜更不可能说陈宝这一整日是怎样欺负自己的。夏晚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训孩子,拉上甜瓜的手便要走。

    这是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收拾了。

    郭嘉看清清秀秀的小侄子哭的那般可怜,终究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弟妹,须知孩子之间的事情,当由孩子自己解决,再不济也有他父亲管教,你身为他的母亲,以母代父职,如此也未免太强势了些。”简直母老虎一样。

    在郭嘉的印象中,母亲吴氏从未如此待过他们三兄弟,她总是笑眯眯的,徜或他们三兄弟打了架,似乎也只会哭着责备自己,还从未动手打过孩子。

    责罚,教育孩子,向来是父亲的事。

    夕阳下的夷族少妇人原本准备要拉着儿子走的,因为郭嘉这句话忽而就止了步。她也不回头,只道:“大伯如今是否有孩子?”

    郭嘉未语。他连妻子都没了,哪里来的孩子。

    夏晚语调依旧沙哑,透着淡淡的磁性:“您大概不知道,要抚育一个孩子成长为人有多艰辛,他会生病,会发烧,会摔会磕会绊,但这并非最辛苦的。

    孩子在这世上,总会受世事百态的耳濡目染,昔孟母,择邻处,《三字经》中都说,孟子之母为了教育孩子,三迁其居,我是郭添的母亲,就必须在言行上教导他,这不是父职,而是母责。”

    虽说有郭兴那个父亲,还有郭旺那个小叔,但郭兴常年在外打仗,偶尔才回来一天,郭旺又忙于生意,小甜瓜几乎是夏晚一个人带大的。

    曾经他半夜腹痛时,抱着孩子三更半夜四处找郎中,一回又一回眼看孩子死了又活过来,夏晚也叫甜瓜折磨的死去活来,也是因此,夏晚小时候待甜瓜便骄纵了点。

    但打人这种事情,是绝不能给他惯毛病的。

    他虽说瘦,手劲儿特别的大,小时候不知道惜力,有一回跟郭旺玩,一拳打出去,郭旺在床上躺了三天。从那以后,夏晚就靠诫儿子,除非被逼急了,绝不可打人。

    因为别人打人只是叫人疼一下,甜瓜打人,是能要人命的。

    郭莲和吴梅几个不知何时也跟着出来了,还带着那小胖子陈宝。

    “阿昙逢说话就掉书袋,如今竟以孟母自居了。”吴梅连嘲带讽的:“但愿你这病孩子也能给你争气,将来能做个孟轲。”

    夏晚侧眸扫了郭莲一眼,见她搂着陈宝,正往郭嘉身侧靠着,微笑了笑道:“我儿子是否能成孟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人的言行举止于孩子来说就如铜镜一般,大人怎么做,孩子自然会怎么学。

    言传身教,大人在孩子面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孩子自幼耳濡目染,又不懂掩饰,表现在外的,就是大人自己私底下的样子。”

    虽然只有一双眸子在外,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她紧紧盯着吴梅,吴梅居然莫名有些心慌:她确实私底下骂了很多次的阿昙,不会是陈宝有样学样,当着郭添的面说了什么,郭添才会打人的吧?

    她忽而有些心虚,立刻躲开了眼。

    拉起甜瓜的手,夏晚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神态各异的吴梅、郭莲和郭嘉几个一眼,转身便走。

    夏晚回眸一笑的瞬间,那双眸子叫郭嘉格外熟悉。他仿佛记得,就在水乡镇的瓜田里,夏晚每每侧眸微笑,总是会这样看着自己,无论再欢喜时,眼中都藏着淡淡的悲伤。

    *

    是夜,虽说郭莲几番邀请,但郭嘉依旧宿在了甘州府衙的官驿中。

    据说他此番回来,除了祭祖之外,皇帝还委以了密令,所以才会带着梁清那个金吾卫大将军,以及整整五百人的御前金吾卫。但那密令具体是什么,连梁清这个身边人都不知道。

    太子今夜也宿在官驿。

    皇帝年迈,因为年青时征战天下,身体还格外的硬朗,性子也格外的多疑,到如今太子都快熬到半百白头了,非但等不到皇帝死,还得整日在外替他抓大灵猫,其郁闷之心可想而知。

    而他最怕的,是怕皇帝委派的那件密令和自己有关。

    矮几上摆满了时令鲜瓜,头发花白,瞧着比他爹还老的太子李承筹仰躺在紫檀木质的龙榻上,闭着眼睛,他的宠妃呼延娇正在替他揉发闷的脑袋。

    “郭六畜所携的密令究竟是什么了?”李承筹苦思冥想了半天,忽而坐了起来:“天忠,你觉得会不会是为了当初小夏晚被献祭的事情?”

    跪在榻侧的呼延天忠随即摇头:“不会。那不过个山坳里的穷丫头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她丈夫郭嘉都不管过,皇帝追究她作甚?”

    李承筹两鬓越发跳的厉害,可他心底里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小夏晚是死了,甚至到死的时候都没人知道她是李燕贞的女儿,当然,李燕贞也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曾在民间受过多少屈辱和疾苦,如今非但死了,他还疼爱着另一个假货。

    但皇家多少公主郡主的,皇帝便知道了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也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按理也不该兴师动众派郭嘉来查。那会是为了什么?为了二十多年前,先太子李承业的死?

    要是皇帝想翻那件旧案,朝中牵连甚广,也许很多家族要被连根拨起,而他的太子之位,也将不保。

    这样一想,李承筹躺不住了:“继续追郭嘉,誓必要弄明白,他究竟为何而来。”

    *

    隔的不远,郭嘉所居的客房中清清减减,矮几上只有一杯清茶。他新洗过澡,穿着件深青色的中单,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正在翻一本硬皮装帧而成的画册。

    跟太子不同的是,身为天子宠臣,他身边没有娇妾,也没有家臣,唯独有一个小厮,还是当年水乡镇的旧同乡,名叫河生的。曾经郭嘉读书的时候,就是他跟随前后跑腿儿,七年前水乡镇大乱,他侥幸不死,这些年便一直追随着郭嘉。

    至长安后,郭嘉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河生常见少爷翻着这样一本册子,因不识字,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笑着替他的茶盏里换了热水。

    这画册应当有些年头了,上面绘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脸似鹅蛋儿一般,一点红唇,两只眼睛里仿佛有光在闪,手里还打着盏小灯笼,画匠也是厉害,连她红衣上的花纹,鞋面上的小老虎,每一处都绘的纤毫毕现。

    “这上面的小丫头真俊,叫人百看不厌的。少爷您也有年纪了,是不是年纪渐大就想有个孩子?”河生叹道。

    郭嘉侧着画册给河生扫了一眼,问道:“像不像你家少奶奶?”

    他丧妻后未再娶,说的少奶奶就只有夏晚了。河生在水乡镇的时候经常见夏晚的,仔细端详了片刻,道:“您还别说,真有几分像。”

    郭嘉款款合上画册,道:“罢了,睡吧。”

    河生收拾了茶杯,帮郭嘉摆好了布鞋,放纱帐时,便见他怀里抱着那本画册,薄唇抿成一线,唇角微微的抽搐着。

    他这不会是在哭吧?

    河生一念即起,随即一笑,心说,便死了妻室,便少奶奶当初有多好,这么多年也该忘了。再说了,画册里那小姑娘脖子上戴的小项圈儿都不知价值几何,夏晚却是个红山坳的贫家姑娘,便再像,也不是一个人,他为何要抱着本画册睡?

    看来少爷这是思念成疾,脑子发昏了。

    *

    六道巷。

    郭旺和郭兴俩兄弟在回廊上站着,孙喜荷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竹戒尺打在肉上,响声清脆响亮,那一戒尺一戒尺,都是打在甜瓜的屁股上,孙喜荷听的一下下心紧,悄声道:“好啦,孩子知错了,我替他认错,好不好?”

    戒尺打完了,甜瓜穿上裤子,埋头闷了半晌,见夏晚张开双手,随即又扑进了她怀里。

    犯了错要打,但打完了也会给予自己力所能及的疼爱。

    夏晚抚着儿子的脑袋,道:“娘不是不让你打人,若叫人欺的狠了,拳头最管用。但也不是让你没脑子,随便叫人惹一惹就出拳头。”

    甜瓜狠狠点头:“娘,我知道分寸。”

    “知道分寸还叫夫子撞见?”夏晚打罢了,又觉得儿子分外可怜,遂在他额头上香了一口,悄声道:“真要打人,得捡没人的地方,叫人撞见了就是你不对。”说罢,她又噗嗤一笑。

    甜瓜这孩子的皮,就在于无论打成什么样子,只要给点好脸色,立马就能乐呵呵的笑起来,他见娘是真不生气了,立刻便没皮没脸的笑了起来。

    夏晚都准备要替甜瓜另谋书院读书了,谁知三更半夜的,皋兰书院的山长陈贤旺居然上门,亲自来请甜瓜去书院读书,并承诺陈宝从此往后会在另一个班,俩人几乎没有见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