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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下山训练就遇见过一个道士,他带着慈祥的脸看了我许久,然后说了一句当时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性子过于凉薄,必难与人知心。若执念不除,一生情路必然坎坷。"
后来长大了一点的时候,我发现他前半句是对的。连老宫主有一次都说:"紫袭,你虽是杀手,却也着实凉薄了些。流离那孩子就好得多,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却不拒人千里。不要让自己太孤独。"
我听着,只是点头。杀手不会有真心朋友的,性子再好也是伪装,倒不如谁也不接近还清净些。
而月流离,我见过他,那是在训练的时候。他喜欢笑,却笑得格外的妖娆,甚至可以眼含情意地杀死一个人,动作优雅美丽,同时又干净利落。我看了半晌,心里知道,他和我是不同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性子凉薄,必难与人知心。道长是对的。甚至在后来我不知不觉喜欢上月流离的时候,也是因了冷淡的态度,他才总是不与我太靠近。可是没办法,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子,也无法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强行改变自己的态度。
我想,就这样守着他也不错。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受伤,一起走路,我并不觉得不好。
他身边是有朋友的,那个叫风城启月的男子,燕国的七王爷。虽然奇怪过他怎么会接受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不过后来熟悉了风城启月之后,我觉得他们有些相像,说不出具体的,就是觉得很相似。
他会为难我,给我的任务都是很难的,特别是第一次的取李震天首级的任务。我很平静地应下了,尽管知道自己可能会没命。
霹雳门的李震天是会使用火器的,防不胜防。且霹雳门也难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时机,半夜潜到了他的房间,却在进去的一瞬间感觉到了杀气。
那人的功夫远在我之上。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借着不亮的月光,我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然是扶摇楼的步祈,天下第一杀手,从来不会让任务失败的步祈。
屋里有残留的迷药气味,他定然是比我先到了,不知不觉地,从我的眼皮底下,比我先进了这房间。显然,我不会是他的对手。
聪明一点的话,我应该选择沉默地退出去。但是,我答应了月流离的任务,没道理一点事也不做就这样回去了。哪怕试一试也好,总归我也是抱着不要命的心思来的。
于是我动手了,朝步祈微微颔首之后,我无声无息地开始进攻。杀手的眼睛都很好,所以尽管光线很暗,我也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会选择挑战他罢。
我的功夫不差,除了月流离,伏羲宫应该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但是比起步祈来说还是不够格的。所以几招之后,我身上已经见了血,他依旧游刃有余。
不过在手完全可以扼住我的喉咙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如果不是我眼花的话,步祈当时是微笑了一下,然后退后两步,险险避开我划向他胸口的匕首,翻身飞出了窗户。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显然这动静已经惊动了一些守卫。我不得不快速地割下李震天的头,跟着离开。
河边,步祈负手而立,看着我手中的首级,摇头道:"独孤紫袭,你还真的是和传闻一样冰冷无情。"
"彼此彼此。"我看着这个人,淡淡地道:"传闻之中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放过我?"
他从来没有过任务失败的纪录,也因此赏金格外的高,我想不通他会因为什么而这样手下留情。这对他没有好处。
"突然不想杀人而已。"步祈侧过头去看着河水,声音冷冷清清的,却让我很是觉得好笑。
杀手突然不想杀人,这个理由真的是...不过还是要谢谢他的,不管因为什么,这次的任务算是他帮我完成的。虽然身上的伤也是他给的。
老宫主临走的时候将伏羲宫的几本内功心法给了我,其中有一本是生息内功,说是调理筋脉用的。我刚开始练的时候没发现,后来才偶然知道,生息内功可以抑制重伤,以命相抵。这一点用处在以后帮了我许多忙。
但是回伏羲宫的第二天,步祈居然出现在我的房间。他看着我完好无事的样子,眉头皱得死紧:"你练了生息内功?"
我点头,他便没有说话了,只拿了一瓶参王丹给我。饶是我再不开窍,也该知道,步祈对我有些不一样。可是,很奇怪,我这样的性子,他怎么会喜欢?月流离一直说我不是女人的。
世上可能专门会有这样一种人,可以透过别人冷漠的外表,看到里面那颗渴求温暖的心。步祈是第一个,楚歌则是第二个。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那样温暖,明明承受了比别人多的东西,却笑得淡定从容,偶尔还会露出些小女儿心性,让人没办法对她树起高高的城墙。
她看得出来我对月流离的感情,也曾恨铁不成钢地叫我放弃算了。
可是当初那道士的第二句话,也是对的罢。"若执念不除,一生情路必然坎坷"我舍不得抛弃我的执念,也注定一生孤独,这种觉悟早就有了。
只是看着他一次次漠然的眼神,觉得有些难过。我无法像风城启月那样同他做朋友,也无法像浮影那样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女人,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哪怕就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
身为杀手,罪孽太深是会遭报应的,我想我一定是万劫不复了,所以浮影是为了报复我杀害她的家人,而利用流离来伤害我。步祈也最终因为我,死在了流离的剑下。到最后,我与月流离,是生隔了,都活着,但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情路坎坷还好,我是已经绝了。
绝顶峰那一剑,我是替步祈还的。可是再狠,也没能忍心置他于死地。我曾深爱过的人,我下不了狠手。
也许内心深处住着的那个独孤紫袭,她其实是温柔而善良的,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拒人千里,也只想过一种平和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有携手白头的爱人。会经常笑,也会神情温柔地看着在乎的人。
可是这种奢求被关在现实的牢笼里,无法释放了。我只能尽我所能让楚歌更幸福一点,代替我,再幸福一点。
江南的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好,但是也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生息内功,以命偿伤。我多次大难不死,只是缩短了寿命而已。也庆幸自己还能活着看到心宁幸福,那也是很好的。余下的,也没有别的奢求。
心宁回长安了,我没有去。其一是不想再看见月流离,其二是我不想心宁看着我死去。那个一心渴求安宁的女子,我希望她能在我死后忘记我,不要再记起了。
南方恰好发生了水患,我同不言说,我要去赈灾。她有些惊讶,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临走的时候,她只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紫袭姑娘,你真的不要再见主子一面了么?"
她果然也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啊,我苦笑着摸摸自己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脸,摇摇头走出了珍珠绫罗坊的大门。
最后能做的事情,只是给这些在绝望之中的人们一些希望。凉祟被锁之前,我正好去了古绝镇,那里的境况更惨。粮食已经快没有了,瘟疫蔓延,活着的人都仿佛死去了一般,连空气里都是窒息。
而我的身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古绝即将烧毁,我却不想挪步子了,周围都是安静的一片,像出生前的世界那样安静,只是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不是也如同这般。望着寂静的天空,我努力想了想自己的一生。似乎处处有遗憾,倒也没有多少流连的必要。
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隔着院墙,有人正挣扎着一步一步走来。
我居然莫名奇妙地笑了,无声地、释怀似的笑了。那人的气息,生不可忘啊...
一墙之隔,他却慢慢停了下来。似乎低笑了一声,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
月流离啊,难得你也有和我一样的境遇。以前不是你伤了我,便是我伤了你。如今两厢都是再无力气,倒显得分外贴近了。
停了一会儿,我努力地站起来,推开那半掩着的宅院门,看见了外面那一抹已经完全黯淡的红色。他从来不曾这样狼狈过,月流离,从来不曾。
我已经快看不清他,却还是凭着直觉走过去扶起了他。幸好他瘦了太多,不然我真的不敢保证能挪得动他。
将他靠着墙放着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倒下去。可是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和他死在一起。这辈子让我痛彻心扉的人,下辈子,我宁愿不要再遇上。
意识已经涣散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挪到了哪里,只感觉终于离开他了的时候,我停下来,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你了,流离。真的不要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