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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情形都弄清楚了?”
叶畅站在西市最西北角,回头向吉温问道。
吉温的脸抽动了一下:“清楚了。”
“这些都是要拆的,拆完之后,沿着水潭,南边充作库房存放木料,西边则可以建街,你看西边如今大多都是空地,只要拆了那一排即可。现在便可以用水泥修街,街宽三丈,不准车马进入,只作步街……”
叶畅向吉温说的,是后世步行商业街的理念,不过这边最多的不是卖货物的商铺,而是风月之所。他一一讲来,吉温连连点头,而和个书吏则手忙脚乱地记录。
现在吉温与几个书吏,对叶畅的规划能力,当真是佩服致极。
他们并不知道,叶畅本人哪有什么规划能力,至少没有多少城市建设的规划能力,只不过在后世,看各种各样的商业街、酒吧街看多了,自然知道,如何才能提高一条街区的品质。
长安城原本的规划是相当整齐的,华夏民族对于秩序的追求,非常完美地体现出来。但在秩序之中,也应该包含一些丰富人心人眼的东西才对,因此,沿着即将挖出的水潭,修一条路,再在路的另一侧,建上一排商铺。虽然大体上还是按着西市原先的格局营建,可是种种细节的点缀,让这条路变得靓丽起来。
“这般完成之后,临水有水景,交通又便利,水运甚便捷,再有第一条水泥路,禁止车马行走这样的规矩……这条街必能成西市繁华之冠,街上的商铺价格,足足能翻上一翻。吉公,若我是你,便花钱赶紧在此置产。”叶畅似笑非笑地看着吉温。
吉温面皮又抽了一下,原本以为叶畅唤自己来,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却不曾想,他竟然准备好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按照叶畅的方法,虽然有大量的拆迁,可是拆迁的店铺都能得到相应的补偿:新规划的沿水潭的两街三巷,足以容纳所有拆迁的店铺,这就排除了第一个障碍;而此后繁华的远景,又足以弥补拆迁重建这大半年时间里停业的损失。
吉温可以肯定,除了少数人家之外,被拆迁的人都会支持京兆尹挖水潭之举。甚至只要韩朝宗将这消息放出去,将叶畅手中的规划图也传出去,这些被拆迁的人,就会主动跳出来推动此事。
既是如此,叶畅为何要拉自己来,自己可是两次为难他,他如何会将若大的功劳推给自己?
叶畅的笑让吉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却不知,叶畅对这功劳并不看重,吉温在此事上功劳再大,还能大得过韩朝宗去?相反,推动此事甚为繁杂,日常的事务,足以让吉温将全部精力都投进去,这样一来,吉温就根本无暇调查杨富死亡之案,也根本没有精力来找叶畅的麻烦。
等大半年后事情忙完,叶畅早就回修武去了,而且长安城中有的是新案子,那个时候,吉温就要忙别的事情,他就是想起来,唯一的线索也是那两枝箭。
另外,叶畅自己只是做了规划,韩朝宗则是负责争取政策,还需要一个拥有较强执行力的人来主持此事。叶畅觉得,历史上有“酷吏”之称的人,都拥有不错的执行能力,吉温应该也不例外。
吉温终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他明白,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将手中的图纸收好,叶畅正准备说继续前行,突然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手里的图纸抢了过去。
是只小手,穿着的还是道袍。
叶畅愣住了,和尚善直自从那日刺杀事件之后便跟在他身边,可是这次袭击为何和尚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他看到“袭击者”,便知道为何和尚没有反应了。
气鼓鼓的小虫娘抬着头,手里抓着那纸,正瞪着他。
“这个……原来是贵主!”叶畅反应过来,向着小虫娘拱了拱手,然后半蹲下身去,忍不住揉了揉虫娘头上的道士髻。
这个举动,让虫娘身边的宦官怒了。
“大胆!”宦官尖声喝斥。
小虫娘却没有生气,叶畅这个看来极为失礼的动作,让她却觉得甚为新奇。
她懂事得早,所以逆反心理也来得早,别人觉得好的,她未必觉得好,别人觉得失礼的,她却有可能觉得有趣。
而且,叶畅的手让她觉得温柔。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叶畅问道。
旁边的吉温听到叶畅称小虫娘“贵主”时已经吓坏了,一个公主,竟然出现在这里,而叶畅伸手去揉虫娘的头发,更是让吉温魂飞魄散。
在一个公主的头顶上动手……这等事情,便是宰相也不敢吧。
叶畅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大唐天子的女儿,而只是邻居家的小女孩儿。
“不许弄乱我的头发!”
虫娘在抗议,可是抗议无效。叶畅不仅弄乱她的头发,还牵着她的手,同时抬起头来看了那内宦一眼:“嘘,莫要嚷,莫要嚷。”
那内宦还要发作,却被虫娘瞪了一眼,顿时不敢作声。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热得紧,我们到树荫下去。”叶畅拉着虫娘又问道。
“你是何意?”两人到了树荫下,吉温正想凑过去,却被内宦与使女们挡住,小虫娘气鼓鼓地瞪着叶畅问道。
“什么?”
“为何还不入宫?”
“啊,这个……”
对于入宫这么有前途的事情,叶畅完全没有兴趣,他还没有想到怎么跟这小女孩解释,虫娘又道:“你派人送来那个什么干股,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无非是打听了一下这个小姑娘的事情,叶畅有些同情,同时也有些功利心思,觉得别人都去走宁亲、咸宜这样当宠的公主门路,自己走走这位现在受忽视的小贵主的门路,或者能有奇效罢了。
反正她只是玉真长公主的附带品……
“是这么回事,哪一日贵主不是拿出十五枚金钱奖给了球赛胜方么?”叶畅定了定神,低声道:“那些人都是些粗人,受贵主鼓励,便决心将足球戏推广至整个长安,要组织联赛,每年打许多场比赛,然后入场观赛者,视情形收钱……”
花了老大的口舌,叶畅才将联赛的事情说清楚来,然后道:“他们也是对贵主的一片心意,若没有贵主当日的十五枚金钱,他们想不出这番生钱的法门,故此便送贵主干股呢。”
所谓干股,乃是股权凭证,虫娘听得是这么回事,绷着的小脸儿更紧了:“也就是说,不是你送的,是他们送的?”
“呃?”
“这大半个月来,你完全忘了我,也不进宫去见我,也没想着送我东西,还是那群粗人记着我的好?”小姑娘面色如霜,虽然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可是叶畅已经见到,她眼中有雾气了。
在宫中,她是个受忽视的人,母亲早就不在,李隆基对她早产之事又甚是不喜,从小就被打发到道观之中。宫女、宦官对她不是轻慢就是畏惧,兄长姐姐们待她孰视无睹,偶尔随着诸姐出宫一回遇上了叶畅,偏偏叶畅不去拍她姐姐们的马屁,只是对她好,这让她心中生出少有的面对亲情的温暖。
可现在,这温暖也要消去了。
这让小虫娘愤怒欲狂:骨子里,她还是李家的女儿,那种霸道蛮不讲理的劲儿在血脉里。
“这是什么话,若我不记得,他们怎么能送到宫里去,凭着那些粗人,也能到玉真观?”叶畅虽然不明白好端端的小姑娘为何就要哭了,但哄女孩儿的本领他还是有的,家里的响儿和小娘,他可都没有少哄:“而且,我为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
“果真?”虫娘问道。
“那是自然,你随我来吧。”
叶畅领着虫娘便走,他径直走进了一家店铺,店铺的伙计见他领了一个小道姑进来,都有些讶然。
这是家裁缝铺子,此附近多烟花柳巷,少不得就有裁缝铺子、脂粉铺子。
“方才我请裁剪的衣裳,如今人来了,按着她的身材,替我做吧。”叶畅道。
听得叶畅这样说,虫娘转怒为喜:果然没有骗我,他当真为我准备了礼物!
她却不知,叶畅来长安城一趟,总得给家里人带些礼物去,他想来想去,便想着给响儿准备好一套衣裳——放在这个时代,这衣裳样式可能有些不对劲儿,但带回修武去,只说是长安城中如今最流行的,有谁会花十多天时间专门跑长安验证么?
乡间那些顽固的老人,看了最多也训是嘀咕两声,总不好说这长安城中流行的样式竟然是有伤风化的吧。
在信息不通畅的年代,这种欺瞒行为,完全可以帮助叶畅来引领风潮。所以,他拿出了好几套衣裳的样式,方才见这裁缝铺子手艺不错,便进来定了一件。
若是修武县,整个县城里还找不得一家象样的裁缝铺子,一般都是请织娘上门做。这边几位师傅手忙脚乱一番,很快便给虫娘量好了身材,而虫娘板着的小脸,也早就笑逐颜开了。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子,听闻买衣裳,可都是只有欢喜的。
“要几日功夫?”叶畅问道。
“这都是小孩儿家的衣裳,只是样式怪了些,倒不怎么废布料人工,若是郎君不急,过一日来取便可。若是急的话,就请稍待,一个时辰左右吧。”
听说隔日便可取,叶畅也有些惊讶此时好的缝娘的手速了。待听得一个时辰,便更是讶然,看着一脸渴望的小虫娘,叶畅也希望早些见到她穿上衣裳的模样——让大唐的公主为自己当模特,那可非同一般!
“我在这附近正好还有些事情,过一个时辰再来看看……若是能做得又快又好,少不得加钱。”叶畅叮嘱了一声,然后领着虫娘又出了铺子。
己的规划,她虽然不大明白,却隐约也觉得,这位叶郎君是个大有本领的人。
一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因为众人有事的缘故,很快便到了。虫娘中间催促了几遍,叶畅总得笑着耐心安抚,到得后来虫娘无奈,也只能跟着了。若是别的小公主,跑到西市这么久,宫里早就闹成一团了。偏偏虫娘是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色,而且又是道姑,所以跟着叶畅四处转悠,听着叶畅在详解自己的规划,她从最初的一窍不通,到后来觉得“这就是好的,一定很漂亮”,也渐渐觉得有趣。
绕回到那裁缝铺子时,天色已经渐晚了。见叶畅进来,铺子里的伙计便说衣裳已经缝好——对于这些心灵手巧的大师傅巧娘子来说,缝几块布,能花多少时间!
虫娘迫不及待便要换上,裁缝铺子里也有换衣间,自有使女侍候她换好出来。叶畅看她小跳着出来,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神情恍惚了一下。
这套衣服可是中西合璧,上边是大翻领短袖的小碎花边上衣,下边是刚刚过膝的蓝色印条裙,再配上薄如蝉翼的绢纱长袜,活脱脱便是后世的学生妹装扮。既显活泼,又不失庄重,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如何?”虫娘问道。
叶畅一挑大拇指:“漂亮!”
虫娘顿时乐滋滋地笑了,她方才在铜镜前照了好一会儿,只可惜这家的铜镜磨得不是很好,看得模样不算太清晰,但她自己也觉得,着实漂亮!
叶畅却觉得似乎哪儿还有些不对,想了会儿,恍然大悟,上前将虫娘的头发又给她解开,然后便随意一扭,两条大辫子顿时出现,叶畅又要来紫色绸子,给虫娘系成蝴蝶结。
“再去镜子前看看。”叶畅笑眯眯地道。
虫娘欢欢喜喜到铜镜前,左照右照,真不敢相信镜子中的人竟然就是自己。良久,听得叶畅催了,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过来。
“喜欢不喜欢?”叶畅问道。
心情好的虫娘还是极乖巧的,她点了点头。
“送与你了,你是这样穿回去,还是打起包来?”
虫娘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回去,她依然只能做道姑打扮,却不可能再穿成这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