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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耀眯着眼,看向青城北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道:“不怕他出来,就怕他不出来。”
傍晚的草原不似中午时阳光那么炽热,象是把人放在烤架上烤那般炎热,太阳已经快成了一个大火球的形态,从周耀等人所在的地方看向城池,只能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似乎在城堞之间还有一些架设好炮台的火器,对这些火器众人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老火器估计是俺答汗当年弄到手的,年纪怕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大的多,最少都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这些老掉牙的玩意,也亏蒙古人擦了又擦,堂而皇之的郑重其事的搬到城头上头,当宝贝一样供奉起来。
周耀的话没有人立刻回答,军官们都是各有各的位置,军政官聂磊在战事上不发声,军法官也不过问打仗的事儿,只有团参谋官和几个年轻的参谋一直跟在中军里头,随时好拾遗补缺,可眼前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不是一就是二,蒙古人出来不出来,随机性很强。
参谋官王蔷想了想,半响过后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这得看习令色的心气高不高,是躺下挨捶呢,还是垂死挣扎一番。”
周耀轻轻点头,说道:“和朵儿指挥那边知会一声,两团随时准备配合,也准备支应南边的中央战场。”
“铳骑兵也就是吓唬人还行。”一个军官大大咧咧的道:“叫他们帮咱们照看着左右两翼,防着被北虏突袭也就是了。突骑冲刺,摧锋破阵,还得看咱们枪骑兵的。”
这话说的叫所有军官都是赞同,连军政官聂磊也只是眼瞟了这个军官一眼,并没有劝阻或是斥责。
军种之间别苗头争高低由来也非一日,枪骑兵们自视甚高,难道铳骑兵们就是善男信女?只要不影响彼此的配合,私底下说一两句满带傲气的话,并不为过。
周耀没有理会,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城上的情形。
蒙古人如果真的有心气,很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城来打一场了。骑兵是破除敌人包围的最佳利器,但需得有收有放,不能把本钱一古脑的赔上来。
就象当年的沈阳之战,明军坐拥坚城,但为了不使敌军顺利合围,总兵贺世贤还是带着精锐骑兵出城邀战,但贺总兵勇则勇矣,亲手杀死了二十多个建虏骑兵,其中不乏最精锐的白甲,可想而知贺总兵的个人武力有多高。可身为守城的主将,把精锐全带出来浪战,最终自己被包了饺子,死在城外,这导致守城兵马大败,诸将无主,自己一团混乱下又被潜藏的奸细打开城门,一座无比坚固,耗费巨资修成的坚城,就这么被女真人轻松拿了下来。
守城的蒙古贵族如果有经验,应该在此时率精骑出战,驱离距离过近的商团军哨骑,两军前锋交一交手,给商团军一些压力,不使其过份迫近城防,无法距离过近的布下营防,对城池形成真正的合围态势。
古来争战,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都有一定之规,大家都有相当的经验,可惜从城头的动静来看,北虏是不会出来送死了。
“准备扎营吧。”眼看太阳从一团光果真变成了大火球,周耀神色不动,并没有明显的失望之色,反正攻城之战,不太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
张瀚是天黑前赶到的,簇拥他前来的中军将士已经准备点燃火把照亮,还好大营在望,营中灯火通明,人们松了口气,等对了口令,营门大开,诸将迎着张瀚进入大营。
大营中还有相当数量的民夫,辎兵们要准备很多事情,安营时的苦力活是不少临时征调来的民夫们在做。
张瀚进营时,全营将士欢声如雷动,民夫们也多半见过他,但人们还是很好奇,不少人盯着张瀚看。
马是一匹大青马,张瀚本人身高也很高壮,但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身高九尺的昂然如天神般的神态,表面一看,也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代北青年的模样。
张瀚身边的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年龄,然而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毫无例外的被张瀚的年龄所惊,不管怎样,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的模样,高壮,相貌中人之上,并没有太出奇的地方。
只有张瀚左顾右盼时,两眼凛然若有神光,人们才会稍有敬服,不少人情不自禁的把身子躬了下去。
人们对张瀚的崇拜和敬畏是发自内心,甚至是烙在了骨子里头。
除了他,没有谁敢相信眼前的奇迹是别人能做到的,大明九边八十九万边军,哪个边帅敢拍着胸脯说能够深入草原,彻底打败北虏,并且拿下青城?
就在去年,套虏还深入延绥镇,击败了当时的延绥总兵杜文焕,拿下了三座边城,杜文焕因此灰头土脸,要不是朝廷在辽东败的更惨,不想在西边节外生枝,恐怕杜总兵也没有办法成功移镇到大同,早就被朝廷派来的锦衣卫给捉到京师下诏狱去了。
就是眼前这个高大普通的青年做成了这么大的功业,而此时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袍,连个标识也没有,但全军上下这般穿戴的也就是张瀚一人,这种普通反而成了最大的不普通,等张瀚正式进了营门,将领们簇拥过来时,民夫们才渐渐散去,而他们的眼中还是不乏崇敬之色,很多人虽然粗鲁不文,可是他们也明白,自己置身在一个浩大的历史场面之中,以后编出戏文来,自己回到村里,在庄上和一群闲上也很可以吹嘘几句,张大人下青城时,俺可就在他身边看着哩!
“明日还有三个团二十一个辎兵大队赶过来。”孙耀见了张瀚立刻就汇报道:“这样全军超过六万人,连民夫八万人,相比守城的北虏,估计应该有一倍以上的人数优势了。”
张瀚一时没有说话,借着一点点的落日余辉,他在打量着这座城池。
青城,归化城,大板升城,不管这城池叫啥名,最终都是要落到和裕升的手中了。辛苦数年,这是最早的一颗果实,现在终于熟透了。
往下去还有更多的挑战,更头疼难办的事,敌人会一个比一个强大,但眼前这座城池代表了俺答汗和他的四十万部下的最高成就,也是全体蒙古人的骄傲,现在这座城池就在张瀚眼前,似乎他伸手一摘,便可以落入手中。
“城体以青砖全包,果然怪不得叫青城。”
尽管在此前已经多次到过这个城池,张瀚似乎还是头一回见到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座城池来。
方圆不大,也就是内地一个小州或县城的大小,但在四野皆是草地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这座城池毫无疑问是一个奇迹,也是当时土默特部落实力的象征,因为整座城池都以青砖修筑,而城后不远就是绵延数百里的大青山,当天气晴好时,青色的城池掩映在青色的群山之下,四周全部是青色的草原,所以当城池修筑完成后,这座城的名字也就被蒙古人称为库库和屯,也就是“青城”之意。
“那尖顶就是银佛寺吧?”
孔敏行是头一回看到青城,他的眼中满是好奇之色,指着一处露出金顶的建筑向众人发问。
“正是银佛寺的金顶。”孙敬亭在草原上受过伤,在青城住了近两个月,城中的建筑他最为熟悉,当下先答道:“这座寺最为高大气派,供奉的佛像也多。寺中经常住着活佛讲经,城中的贵人们排着队去听。”
“北虏多信黄教或红教。”孔敏行叹气道:“俺答汗修此城时,尚且多次威胁到我大明京师的安危,现在却是被我大军围困,我看,当初修城时,俺答汗是万万想不到有今天吧。”
“当时也只是落日余辉而已。”张瀚微笑道:“就算故元时自顺帝北窜,蒙古就完了,这是大势。此后的也先,达延汗,俺答汗,不过是一种惯性,若不是嘉靖年间武备不修,朝纲败坏,俺答汗哪有猖狂的机会。”
张瀚面露沉思之色,所谓历史的惯性不止是两个国家或民族之间的关系,很多事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历史的大势之下,有不少螳臂当车的人物,比如自己,现在做的这一切好象都挺成功,可是在大势之下是汉人武力的衰落,精神的倾颓,还有中央集权制王朝的没落……这就是大势,集权王朝的弊病在明清两代十分明显,到了清朝更是集各种弊端为大成,自己现在做的一切,究竟只是历史大势下的小插曲,还是能只手擎天,真的挽回天倾?
张瀚转过头,问负责中军的赵世武:“立营之后,可有什么困难?”
张瀚没有想太多,可能是他细胞里没有太多的哲学因子,也可能他已经习惯了真如商人一样,看到大势,从容布子,默默着手一件一件的去做事,经营辽东,布子在皮岛和宽甸,还有十三山,布子在台湾,远到俄罗斯,他的商业帝国已经初显雏形,草原上的实力无可动摇,不管未来如何,先一件事一件事的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