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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帝都口音,醇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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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炎火。

    虽然时近黄昏,天气依然热得叫人猫爪挠心一般,街道地面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这时候开始喷吐热量,热气蒸腾起来,街面上人来人往,看似一派繁华气象,可若是从远处看去,被热浪折射过的人群似乎扭曲。

    十字街口旁边的巷子口,十数个年纪老大的老街坊正摇着蒲扇,一边扇走热气一边指着对面一座被塑料编织膜整个覆盖起来的大厦,不时在议论,争辩这一次到底能支撑多久。

    巷子叫禾稼巷,大明朝的时候称都台巷,为常遇春帅衙所在,称“都督马步水军大元帅行台”后为常府用作谷仓,故以禾稼为名。前朝时候,大文豪朱自清寓与此,他为好友俞平伯的诗集《冬夜》作序,落款上写明写作地点,扬州南门禾稼巷,次年朱先生又替汪静之的诗集《蕙的风》写序,也在落款上注明写于禾稼巷,后来朱自清去帝都职教,其父小坡公怕也是在这儿坐着摇椅读着儿子所做散文《背影》。

    不过禾稼巷的街坊们并没把大文豪的老宅子当一回事儿,再牛的先辈,也要给后辈让路,所谓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朱家的老宅子早被推平了,在原址上建起了扬州府第二中学,高大的围墙内只有少男少女们的声音,从校门口出来右行二十米就是巷子口。

    禾稼巷所处,原为老城区繁华地段,后来新城西扩,西边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而老城区,则多为各式各样的老巷子老宅子,若以禾稼巷为点,站在巷子口左右看去,左边大抵是高楼矗立,而右边,房舍鳞次栉比,多飞檐,户与户之间以风火墙相隔……一句话,禾稼巷把新城和老城很截然地分开了。

    被塑料编织膜整个覆盖起来的大厦高六层,原来倒也算得不错,只是近些年城建工作极快,数十层的高楼数不胜数,这大厦便再也算不得什么了。

    但是这大厦所占的地域极好,新旧城交汇,最繁华商业圈和第二商业圈接壤的地方,可说是黄金地段,可惜的是这大厦从百货公司、大型卖场等一体结构到分拆开的健身会所、美容美发……只要是进驻大厦的买卖,就没有不赔本的,后来便传说这儿风水不好,有好事者振振有词,因为这座大厦紧邻仙鹤寺,仙鹤寺正是天朝四大伊斯兰清真寺之一,安拉能喜欢充满铜臭的地方么?

    可即便有种种传闻,总是有一批又一批的商人人趋之若鹜。

    禾稼巷的老街坊们都闹不明白,这些人傻啊?只要是进驻的商家,赔了一个又一个,怎么还有那死不悔改的人来倒啃这老甘蔗呢!

    十数个老街坊们大抵穿着白色汗衫,宽大的裤衩,脚下人字拖,都是在巷子里头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们,如今算得太平年月,晚年无聊,指点江山也是一乐。

    “老牛,咱们来打赌,这次能撑多久?赌注就是你的棺材本,如何?”一个双眉耷拉下来快把眼角都盖住的老头儿拿蒲扇拍了拍身边一老头的背,旁边的老头嗤之以鼻,“老黎,就你这土埋的半截身子,一觉睡下去第二天起不起得来都两说,人家亏本倒闭再快,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你等得起么?”

    “放你的七十二个狗臭屁,我老黎今年才八十四,还年轻着呢!”长眉的黎老头反唇相讥,“不赌拉倒,爬爬爬,我还怕你赖我的赌账呢!俗话说79、83,好汉难逃鬼门关,老牛你今年正好八十三罢!”

    旁边老人们发出哄然善意地笑声,这两个老人比邻而居,打小就是门对门,是一对活宝,一日不吵大概也要浑身不舒服的。

    正说话间,巷子里头学校小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来,张望了一下,随即几个人影一下就窜了出来,直往街对面巷子里头钻去。

    耷拉着眉的黎老头一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经过身边的少年,垂在眼角的双眉轻动了两下,似笑非笑道:“小安子,这会子不是正补课么?你小子又翘课了是罢!”少年挣了几下没挣脱老头的手,只好苦着脸跟几个年岁相仿的少年挥挥手,几个死党笑着就猫腰冲过街面快速钻进了对面的巷子。

    被一把拽住的少年相貌普通,但一双眉毛生得极为好看,双眉漆黑整齐,齐齐往两鬓斜斜飞去,两眉的眉头处却又有两三根长长的眉毫聚拢,色作金黄点缀在眉毛中,这若是在古代,足足可称之为生而有异象了。黎老头也极为喜欢这孩子,常说自己和他的眉毛长的最像,却不知道少年私下吐槽不已。

    即便是同样的东西,翘起和垂下,这能一样么?

    “我说黎爷爷,补课补课,需要才补,就像你老人家,没事要吃两根高丽参补一补,像我这样的,神完气足,需要补么?”少年理直气壮地瞧着老头的双眼。

    黎老头双眉又动了动,顿时就笑了起来,“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对对对,你小子不需要补。我素常就说,小安子你最聪明,连翘课都一套一套的,不过,黎爷爷我支持你,黎爷爷我像是你这个年纪,每天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山捉鸡,你们老师也太没人性了,大暑假的补课还往夜里补,真是不把孩子当自家孩子看……”

    旁边牛姓老人忍不住插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老人倒并不是觉悟高,只是跟黎姓老人斗嘴斗习惯了,却被黎老拿背一拱,直接把他给无视了,只是笑着就问少年,“小安子,来来来,你给分析分析,这大厦明明风水不好,怎么还一拨拨有人进驻呢?”

    早在去年过年,就有小道消息说,有北京的大老板承包下了整座大厦,过年后,就有装修工进驻,直接拉起了彩色编织膜把整个大厦都覆盖,里头经常传出各种装修的声音。到了五月的时候,就开始铺天盖地的广告了,凯撒国际七月二十六号正式对外营业。

    而今天,正是七月二十六号,整座大厦依然被彩色编织膜给覆盖着,完全瞧不出一点要开业的模样,四周巡游的保安们更是不让好奇想一窥究竟者靠近一步,这就更让禾稼巷的老街坊们好奇了。

    异眉少年安沛正和几个死党准备去翡冷翠切磋两盘DoTa,被老头一把死死拽住,真是一肚子的没好气,“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咱们禾稼巷是什么地方?扬州最繁华商业圈和第二商业圈接壤的地方,就这儿有这么大一个大厦空着,换了我是外地大老板,第一个念头肯定也是,此地人傻钱多速来……”

    黎易常黎老头对这个算是听明白了,可还是有些闹不明白,“不能啊!真要好,别人咋不占这便宜呢!还能轮到他?能做到大老板的,这个道理不明白?”

    安沛就带着一些怜悯的目光看着黎易常,“这做买卖不就跟赌徒一样么,成功了,你就叫杀伐决断,不成功了,那自然是叫优柔寡断,这么明显的便宜,换谁不占啊?那些成功啊奋斗啊什么的商人自传,肯定都挑挣钱的来说,你以为能做到大老板的,那就不会一脚踩狗屎了?”

    “臭小子。”黎老头一伸手,一蒲扇扇在安培的脑袋上,“以为我不懂么?这不就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么!你黎爷爷我什么世面没见过,想当年,上海滩马永贞在一洞天茶楼跟人讲数,被斧头帮撒了石灰粉迷了眼睛后砍死,你黎爷爷我就在旁边瞧的真真的……”

    安沛立刻用右手捂住了额头,马永贞是西元1879年死的,黎老头要是能瞧的真真的,那真是活见鬼了,可黎老头平时吹牛吹习惯了,假话说的连自己都信了,跟老头根本没法说道理,还是赶紧开溜。

    可是黎老头力胳膊看起来瘦得就剩下骨头,气力却不小,鸟爪子一般的手紧紧攥住他胳膊,他连挣数把,却又不敢使太大力气,就怕一把给黎老头带一个踉跄,摔一跤,嗝屁了,那才倒霉。

    他抬头一瞧,黎老头就看着他,眼神中全是揶揄。

    安沛认命地脸上堆起笑来,拍马屁道:“我说黎爷爷,你是我亲爷爷,行不?我跟同学约好七点在翡冷翠……”

    “是朱佳佳那丫头罢!多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得会翘课了。”黎老头死活不放他,事实上,老头正是那种典型的老小孩,你让他往左他偏要往右的,而且越说他越来劲儿。

    “黎爷爷,咱们熟归熟,你不要乱说话啊!”安沛表情异常悲愤,他以前可是好孩子来着,自从上了二中,认识了朱佳佳,就被这丫头带得会翘课了,要命的是,这丫头学习成绩轻松全校第一,年年全国奥数总决赛资格选手,属于每一个老师都捧在手里头怕凉着含在嘴里头怕化了的宠儿,谁都不会相信是她教会一个成绩普通的孩子翘课的。

    可事实还真就是如此,当初安沛刚入二中,玩《梦幻西游》恰好和朱佳佳一个服务器,偏生那天他在翡冷翠连锁网吧,朱佳佳同学就坐在他身边,从那天开始,安培的人生就悲剧了,成了悲催的代练,而且还是朱佳佳同学的专属代练。

    至于翘课,那不是必然的么,这个网络游戏每天抓鬼、跑商、做任务,一个学生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不翘课,怎么有时间?那么,就只能如乳沟一般,使劲儿地挤一挤……安沛同学在朱佳佳同学的撺掇之下,终于开始了他的翘课生涯,到如今,翘课已经成为习惯了。

    人生总是如此,光鲜的人永远光鲜。就如同朱佳佳那一只号称全服第一个满技能的龙女宝宝一般,普通玩家只会看宝宝技能界面的一个个红色技能格子,绝对不会去看朱佳佳同学的代练安沛同学每天翘课去抓各式各样的宠物宝宝,由于宝宝太多,甚至不得不在游戏里头开一个宠物店……

    每次提到这一茬,安沛都很悲愤,怎么每一个人都认为是我带她翘课的?明明是她带我翘课的好不好……可惜,实话总是没人相信的。

    “行行行,我不管你们少男少女的那些个事儿。”黎老头笑眯眯看着他,“你就给黎爷爷分析分析,如果你是那个北京大老板,你怎么经营?”

    安沛急于脱身,忍不住就满嘴跑火车,“这还用说的么?我要是老板,立马儿招千八百个小姐,每人一口倍儿醇正的帝都口音,崩管谁进来,全都娇滴滴喊一声老板好……”

    “我说小安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旁边牛老头忍不住插嘴,“老板这都叫烂了……”

    安沛扫了他一眼,“牛爷爷,所以你总是斗不过黎爷爷,你知道原因么?就是你眼光比黎爷爷差,而且不止一筹……老板怎么俗了?前朝锦衣卫指挥使戴笠,人称戴老板,还有那大艺术家梅兰芳,人称梅老板……”

    黎易常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老牛,我就说你眼光差,你还不信,瞧瞧,有人说真话了罢!小安子,甭管他,你继续说。”

    “……这上千号小姐租房,咱们这儿老宅子多,还便宜……俗话说嫖赌不分家,我地下一层再搞个赌场,平时上头有关系罩着,即便突击检查,背后全是老巷子老宅子,什么车都进不去,我打开防火门把客人一疏散,你什么都抓不着……我甚至还可以搞毒品,你来抓人,我心一狠,放一把火,这连绵不绝的老巷子老宅子,大多砖木结构的,一旦烧起来,你是抓人还是救火……”

    安沛把黑帮电影里头的那一套搬出来,把一帮老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一时间有成就感,看着牛浮云就说:“牛爷爷,你说说,这么有百利无一害的高档娱乐场所,你觉得最低消费得多少钱?”

    牛老头真被他唬住了,张口结舌,不太确定地说道:“怎么也得千八百罢?”

    安沛不屑,“千八百?人北京大老板跑咱扬州府来,就为赚这点小钱?牛爷爷,我跟你说,那起码都得上万起步,你还别嫌贵……”

    他正忽悠一帮老头儿,远处传来当当当的报时钟声,突然,街对面大厦覆盖着的彩色编织膜一下就如同女明星身上的晚礼服一般滑落了,随即,大厦脚下射出十数束高强灯光来,天色虽然还没完全黑暗,灯光却直冲夜空……整个大厦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第一层墙体诸多部分用玻璃代替,可以从任何角度看到里面去,大厅内莺莺燕燕,怎么也得数百上千号穿着整齐魅惑制服的小姐……

    牛浮云牛老头喃喃自语道:“不会叫老板罢?”

    正说着,有好奇的人忍不住推开大门探了一眼,里头唰一声,上千号小姐齐齐鞠躬,娇滴滴一声,“老板好。”把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帝都口音,醇正的。

    禾稼巷巷口,十数个老街坊和一个少年脸上呆滞。

    注:本书故事背景大约在西元2000年以后的天朝,扬州的领导叫知府,江苏的领导叫布政使,对国家安全负责的叫锦衣卫,搞秘密情报的叫东厂,当然,番子们偶尔也会去夜店查摇头丸,这明显属于捞过界的行为,作为负责地方安全的巡检司敢怒不敢言,即便一个普通的番子也不会把警察局长、不是,巡检司长放在眼中的……天上依然有飞机,地上依然有坦克,海里依然有航母……不要问我为什么,非要解释的话,这是一个平行空间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