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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伊始,玄京城南百花巷已人声鼎沸,脚夫小贩往来街边,各色吃食叫卖此起彼伏,巷口名为运来的客栈迎来了一位新客。
李长安抖去短衫上的露水,将马拴在客栈马厩的木栏边。
从玉京跋涉到此已花去近四月时间,已到春深,路上百花开遍,天气逐渐转暖,但当他终于到了玄京城时,天气又冷了许多,马匹喘气时喷出股股白汽。
“客官是从南边来的吧?”边上的客栈小二问道,操着一口大承官话,口音难免和玉京城中有不小差别,不过一路北来李长安倒已习惯了。
他点头道:“是南边来的。”
小二往马槽里加满了苜蓿草和麦麸,对李长安笑道:“其实往年这时日没这么冷,今岁却格外不同,你看,都快立夏了大家伙还有穿棉衣的呢!其实像您这般外地来的,没做好准备染上了风寒的也不少,上月还病死了几个呢,我看您还是多添件衣裳为好。”
“不妨事,我不怕冷。”李长安摇摇头,问道:“今年有很多外地过来的人?”
“客官这话就说笑了,玄京这么繁华的地方哪的人还不得强破头挤进来啊,只不过这话也没错,今年外地人的确特别多,咱家客栈往年生意最好时客房能住满一半就不错了,今年却连最冷的时候都人满为患啊,若非客官你运气好有客人前脚退房您后脚就赶上,只怕就找不到地方住了。”
李长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问道:“你在城中居住,消息可灵通?”
小二呲牙一笑,“那要看客官想问什么了,城中发生的大事么我自然知道个差不离,但要说其他的,我区区一个客栈伙计又能知道多少?不过客官要是想打听消息,巷尾朱记烧饼对面摆摊算命的王铁口号称包打听,您记得说是我介绍去的,到时候会给你便宜些。”
看着小二这的回答已是轻车熟路,想必与那包打听有些合作,李长安也不点破,当是各取所需。
回到客栈,不想自己一身短衫太显眼,李长安便拿出包裹,想取件衣服穿上,岂料上面几件都脏了,便翻到最底,见到一身干净衣裳,素色蓝边,不由得一阵晃神,是当年初入东荒之时越小玉所赠。
“不知如今她在何方,是否找到她师父了……”
纵使生就一副硬心肠,李长安只觉心中一空,心道天下之大众生只如尘埃,两粒尘埃相会后风一吹便散,下次相遇又是何时?只怕这辈子都再难见一面。而今他与八荒刀相融越来越深,因果线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但看得越清楚便发现因果越乱,反而不干脆利落了。
“就穿上试试吧。”
李长安收拢心神,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便出了客栈。
到巷尾找到朱记烧饼店,果然在对面看到了一个算命的瞎子。
算命的大多是瞎子,有三成是天生残疾不得不依此来谋生计,再有六成又是装瞎的江湖骗子,剩下的一成便有真本事,因为窥伺天机而受反噬,眇去双目。
李长安坐拥国器,能见因果,自然不需找人算命,只问消息便可。
来到算命摊前,只见黄布上煞有介事摆着罗盘、尺牍、龟甲、蓍草、铜钱等物,李长安看得好笑,卜筮自古有之,流派诸多,各派所用的卜媒多不相同,这瞎子摆出这么些物事,难道是精通诸派卜筮之法不成?多半是糊弄平民百姓的。
索性蹲下直接问道:“你就是包打听?”
王铁口嘿嘿一笑:“别人起的外号,当不得,当不得!公子叫我老王就好!不过要说打听事情么,天上的事我不知道,地上的事也不敢说知道三分,但这玄京城里发生的事,上至兵马大将军瞒着夫人养了几只金丝雀,下至对面开烧饼店那俩夫妇昨夜说了些什么枕边话,只要公子出得起价钱,都能为你打听到。”
李长安呵呵一笑,且不论真假,这人说得倒有趣,顿了顿,他不动声色道:“我来一为打听狱族叛乱的始末,二想打听些人。”
“第一件事说起来虽然人尽皆知,知道始末的人不多,公子来找我是找对了,至于第二件事……”王铁口迟疑了一下,“公子要找什么人,可有画像?”
“没画像。”李长安摇摇头,余光一扫,街边并没人注意这边,使了招束音成线,直截了当问道:“听说近来有东荒的道门余孽来玄京城,你可见到过?”
王铁口眉头一跳,那紧闭的双眼仿佛要睁开似的,极为吃惊,悚然心道:“这人竟问的是这个问题,他什么来历?”
王铁口自从二十年前便在百花巷摆摊,以消息灵通而被称为包打听,手下眼线极多,然而别人并不知道,王铁口其实也是一名眼线——镇北王手下情报机构“地罗”设在市井中的一名线人,专职搜罗情报同时排除民间有异心之人。
作为地罗的线人,王铁口依稀知晓近来的一件大秘密,便是有东荒道门余孽近来到了玄京城,并似乎和镇北王有所接触,由于地位不够,他知道得并不十分真切,但已足够让他对李长安生出极大警惕。
无他,李长安既有此问,第一便不是镇北王一方之人,既然不是镇北王的人,那身份便耐人寻味了,难道是消息泄露了出去,朝廷已经怀疑镇北王私通道门,于是派龙骧卫来打听?
想到这里王铁口心下一紧,背后发凉,他只是一名线人,武功不高,若对方真实龙骧卫,就在这大街上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也不难。
当然,心绪再乱,他惊愕的表情也是转瞬即逝,沉下声音,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李长安见他反应便知道原来道门中人真的来了玄京城,看来自己找对地方了,淡淡道:“是我找你打听消息还是你找我打听?”
“此处不方便,你随我回家,到了僻静地方再说。”王铁口顿了顿,起身便走,低声道:“镇北王耳目遍布全城,你这消息事关重大,价钱可不便宜。”
“带路吧。”
李长安跟上王铁口,却没注意到王铁口撑着手杖起身之时,似是迷糊了一般,用杖尖在摊前罗盘上戳了两下。
而街对面,有个在削毛竹的老妇见到他这动作,眼神一变,放下毛竹与短刀便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