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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李长安才恍然回神,如梦初醒。
他眼中的世界变了。
整个淮安城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缓缓流动的,黄中带黑的蒙蒙雾气中。
李长安讶异挑眉,心想:“这难道就是白前辈所说的龙气?”
此时的他仍然站在法场中央青石地上,但摩肩擦踵的人群从身边走过,却都对他视而不见。
低头在身上四处摸了摸,发现与张豹厮杀的伤口已尽皆消失。又想到自己的尸体就在身后,李长安心中感到无比怪异,想回头,又不想回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尸体的确还在菜市口躺着。
“原来……白前辈教我的逃脱之法当真有用,我竟真舍弃了肉身。”
其实他现在还有些未能理解,自己是如何斩对那近乎不可能的一刀的,正是那一刀直斩因果,让他以凡人之身,魂魄离体却未消散。
怔了怔,李长安看向自己的双手,自语道:“原来这便是白前辈所说的中阴,也就是元神之体……若我现在修行《三阴引气诀》又会如何?”
要修行《三阴引气诀》的念头不可抑止地冒了出来,但此时午时三刻已过,离子夜又还早,少阴已尽而太阴未现,并非修行的绝佳时机。
他深深呼吸几口气,略微平复下心情,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环视四周,期望能看到白忘机又如往常般出现为自己解惑,但却只看到人群渐渐稀落,消失在黄蒙蒙的龙气中。
不过,倒也让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总带着毡帽的曹老汉。
走近前去,只听得曹老汉连连叹息说着“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什么的,让李长安心中稍稍一缓。
原来并非所有人都向他扔了那些菜叶臭蛋,至少曹老汉不是那样。
他试着伸手碰了碰曹老汉,结果手却从曹老汉身上穿了过去。
魂魄无法触碰生人,关于这个,平日好读杂谈志异的李长安曾在《神洲述异志》中见过一段故事。
相传西岐北部留州境内有一书生丧妻后,作赋一篇哀悼亡妻,感人至深。书生亡妻下葬后的某日,他于梦中惊醒,竟见庭除被洒扫得一尘不染,甚至亲眼见到厨房生起炊火,锅碗瓢盆自行飞动做好了一顿早饭。书生当即喜极而泣,知是亡妻归来。
写书人在评述中说:此即是因缘巧合让那书生亡妻魂魄未散,书生虽不能触见亡妻其人,但他的亡妻却能如生前一般照料他的起居。只是魂魄无肉身保护不能长存,数日后,书生家中再无异象发生,而后人慕名前往观之,也多有不信者。
李长安此时才知这段记述原来是真事,也不知那笔名“太上君”的作书者是何许人也,竟如此见识广博。
“无法触碰生人,但却可以触碰死物……”李长安试着用脚拨开地上石子,心想:“也对,若是连死物都碰不到,岂不是站在地上都会掉下去。”
既然无人能看见自己,李长安便没什么顾忌地沿街往家中走去,没有例外路上行人都对他视若不见。
菜市口离家不远,到家时,为了避免造成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绕到一角矮墙边翻了进去,饶是如此,不小心碰落的瓦片还是惊得旁边一只狸猫炸了毛。
待走入家中,却发觉有些不对劲,虽然整洁如故,但有些不起眼的物品却被换了位置。
他心中一凛,定然是自己坐牢的三日间严烜之派人来搜过了。
连忙走到床边,一伸手往床缝中摸去,抽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当下便松了口气。
一本就是《三阴引气诀》,而另一本则是得自张豹的《四象淬体功》,看来严烜之他们也未细搜,并未发现这两本书,至于两本书下面那四块白玉,也还静静躺着完好无损。
接下来,李长安翻开了《三阴引气诀》。
此书中,除去修行法门,还记载着两个简单的法术,一为“阴符术”,二为“龙象术”。
那阴符术是符咒之术,凝阴气为符,可伤人亦能救人,暂且略过,而那龙象术名字取得大气磅礴,是一种让人可以力量大增的法术。
施展这两种法术的前提都是要开辟了气海,当时柳半仙气海未辟强行动用法术,结果就是受到反噬。
开辟气海是修行的第一步,气海未辟,说什么都是空谈,而要开辟气海,首要便是积累真元。
“此时我已聚齐三阴,炼化真元的速度极快,若按书中所言,不日便可以开辟气海……”
李长安看着手中发黄的书页,此书被柳半仙翻阅了数十年,但仍然保存得十分完好,显然是对其十分珍视,之前白忘机说《三阴引气诀》是鸡肋的时候,李长安也不免有些失望,此时却也开始对这本书视若珍宝。
修行法门就是变强的契机,若他足够强大,养父又怎么会被青虎帮的人杀死,又怎会被抓入死牢,将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只是此刻尚未入夜,李长安站到窗边向外望去,心说淮安城被龙气笼罩,不知是否会影响修行,还是出城去较为稳妥。
忽然,想到行刑时那当先扔出烂菜叶的地痞,眼神一冷。
“看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李长安把书藏好,出了家门。
地痞之流整天就爱闲逛,在哪都能混个熟脸。李长安走过两条街,没多久,便发现了那个身影站在一群人围绕之中。
…………
毛翔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豹爷一众十人死后,青虎帮便再没有了说话管用的人。
本来他平日也混得不错,今日在法场中第一个煽风点火,把那李长安羞辱了个够。以“为豹爷出了口气”的名义,果然获得了数个地痞的拥戴。
但这还不够积蓄威望,毛翔正想再做点什么时,恰恰听到有人供奉李长安的灵位。
这便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于是他便立刻到了那老太婆的家中,把那灵位抢了出来,扔在大门口,踩在脚下——这是为了让其余百姓看到,立威。
韩老太扑身去抢那灵位,却被毛翔一脚踩住手,往灵位上唾了一口浓痰,冷笑道:“老太婆,你这是咒豹爷他们呢?这罪大恶极的李长安也是能上香的?”
旁边一地痞一脚踹在韩老太腰上把她疼得蜷成了一团,又骂道:“老不死的,你别不知好歹。”
周围聚集了不少街坊,指指点点。
“这青虎帮可真杀不绝呐……”
“嘘,别自找麻烦。”
韩老太死死抓住灵牌,毛翔用力踩她枯瘦的手指,踩破皮流出血了,韩老太却都不松手,毛翔“嘿”了一声,狠狠一跺脚,灵牌顿时应声而碎,他得意道:“这回你供什么去?”
韩老太嘴唇哆嗦仰头大骂:“张豹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
韩苏儿在门边被另一个地痞按着,哭叫道:“长安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毛翔大笑不已:“那李长安今天刚被砍了头,莫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找麻烦不成?”
观者敢怒不敢言,却突然见到一把菜刀如被无形之手握住,从韩老太的家门中凌空飞出,一刀向着毛翔的脖子斩下!
毛翔正背对着门大笑,没反应过来脖子便一凉,看到鲜血飙出时,气管已经被割断了,他发出嗬嗬的响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像被割了脖子的鸡似的四肢乱颤,不一会便恹恹倒地。
围观群众惊叫着轰散,毛翔身边的地痞跑得最快,一瞬间就没了影,而那把菜刀却仍在动着,飞到毛翔身边的门上,唰唰两下,画了个乂字。
“真有厉鬼索命!”有胆大没离去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韩苏儿被毛翔的鲜血溅了一脸,却没有害怕,而是喃喃叫着李长安的名字,韩老太泪眼婆娑,对着那乂字符不住磕头,哭叫道:“恩人啊!”
菜刀当啷落地,没再动弹,但那上面猩红的血迹却触目惊心。
“这回,该无人再敢作恶了。”
李长安拂下衣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