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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几场雨后,叫了整个夏的知了总算安静了下来。躺着再也不若前些日子那般,不动也是浑身的粘腻,谢璇因而也更喜欢没骨头似地躺着。
炕桌上摆着一只月白色冰裂纹的盘子,里面放着两块切好的寒瓜,绿皮红瓤衬着那月白色,显得更是好看。
谢璇手里还捧着一块,正卡蹦卡蹦啃得欢呢,好在这个时候,屋里伺候的只有竹溪和鸢紫两个,李嬷嬷不在,否则见了谢璇这样,只怕又要念叨她什么仪容仪态了。
谢璇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知道李嬷嬷是为了她好,所以,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在外面也将那仪容仪态表现得让李嬷嬷满意,至于在这屋里嘛,自己的地盘儿,又只有自己人,谢璇可不想时时刻刻地端着,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这寒瓜一直是谢璇的心头好,只是,李嬷嬷说这寒瓜性寒,即便是最热的时候,也不让她多吃,只肯让她尝一两块解解馋,还是切得薄得不能再薄的两块。能吃井水湃过的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冰镇寒瓜的味道……谢璇咂巴了一下嘴巴,她都快忘了那味道了。
想当年,念大学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抱一个冰镇小西瓜回去,豪迈地砍成两半,与室友一人一半,拿了勺舀着吃,只吃到红色的果肉刮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哪儿像现在啊!吃得一点儿也不痛快。谢璇想起从前,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就连嘴里甜沁沁,凉爽爽的寒瓜也变得食不知味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李嬷嬷说这入了秋的寒瓜会坏肚子,过几日只怕是碰也不让她碰了,所以,有瓜堪吃直须吃,莫待无瓜空叹息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谢璇还是吃完了手里的那一块儿,将瓜皮一扔,便是讪讪地提不起再吃一块儿的兴致了。
竹溪和鸢紫两个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们姑娘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起来了?
竹溪略一思忖,上前笑道,“姑娘,奴婢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妆扮起来?我们慢慢弄,等到弄好,嬷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有柔和的风从半敞的窗户间吹了进来,透过垂下的纱幔,捎来两丝凉意,谢璇很是惬意地闭起眼来,心想着这个时辰,离午膳还早,倒可以睡个回笼觉。因此,应着竹溪的话,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妆扮好了去何处?”
竹溪半垂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缕惊疑,然后,悄悄睇了谢璇一眼,有些不确定,姑娘是不是当真忘记了,语调便多了两分小心翼翼,“姑娘忘了?今日东宫设宴,十日前,府上便已接到了太子妃娘娘的帖子了。”按理说,太子妃娘娘是姑娘的姐姐,东宫设宴,自家人该先到场,但如今,情况有些特殊,太子妃娘娘今日宴请的,又多是些功勋贵族,文臣武将家的小姑娘,所以她家姑娘才能到现在还赖在家里,连衣裳也未曾换上一件。
方才,李嬷嬷被夫人叫去前,还将她叫到一边,私下交代了两句,让她多劝着些姑娘,务必要让她妆扮起来,她去正院回个话,便立马回来。
竹溪起初还觉得是李嬷嬷多虑了,心想着姑娘接了帖子,当即便打赏了送帖子的慧怡姑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更不曾露出半点儿不虞,怎么听李嬷嬷的意思,却是怕姑娘闹什么脾气,不去赴宴一般。
竹溪眼里,她家姑娘虽然偶尔性子娇纵任性了些,但大面儿上是从不会错的。那是谁下的帖子?太子妃娘娘啊!那可是大周朝除了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外,最最尊贵的女人。何况……太子妃娘娘也是出自定国公府,虽然不是同一房,但也是姑娘嫡亲的堂姐,按照民间的规矩,太子妃娘娘若是归宁,定国公府的人都可以逾距唤一声“大姑奶奶”的,她的宴请,姑娘为何不去?如何不去?
可是……这会儿,竹溪却有些拿不准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她家姑娘会忘了?不会吧?昨夜,李嬷嬷可是叫了她和莲泷一并帮着挑选今日赴宴的衣裳首饰的,可就当着姑娘的面啊,虽然,那时姑娘好像也没有说过什么,不过,姑娘自来如此,穿戴上的事,都是交给她们,从不上心的……
可是,竹溪心里却突然扑扑跳了起来,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错了?或是没有想到?
“谁说我要去了?”竹溪心里正在七上八下的时候,便听见谢璇闭着眼睛轻哼道。
果然……竹溪轻吁一口气,这姜还是老的辣啊!自己也跟在姑娘身边好几年了,到底不如李嬷嬷,姑娘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居然就看出来了。
“自然要去。”屋子外,却是响起了这么一声。
听了这一嗓,竹溪就罢了,连忙转过身来,刚好瞧见小丫头打起帘子,一个身穿宝蓝色四蒂纹长身褙子,看上去,端庄中透着威严的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呼啦啦跟着好几个丫头婆子,心里一惊,连忙屈膝行礼,和其他屋里的丫头们一并恭声唤道,“夫人。”
就是原本好生生在矮榻上躺着的谢璇也是骤然翻身坐了起来,一双眼里,气色翻腾,但到底还是站了起来,亦是轻轻福了个身,喊道,“母亲。”
能在定国公府里,被称作夫人的,便也只有谢璇的母亲,现任定国公夫人肖夫人,和谢璇的大伯母,前任定国公夫人卢夫人了。只是,如今的卢夫人孀居在府,多年来,已是难得管事,而她母亲嘛……谢璇暗地里撇了撇嘴,府里的事,管得严,她的事,管得更是严。
谢璇在七年前,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好生生睡了一觉,醒过来,便成了定国公府谢家只有六岁,高烧不退,病得快要不行了的七姑娘时,睁眼瞧见的第一人便是眼前的肖夫人。
只是,那个时候的肖夫人倒是比现在憔悴了许多,眼中盛满了担忧,看她醒来时,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谢璇后来想到,至少因为有了那一幕,她从不怀疑,自己是肖夫人亲生的。
可是,七年了,她却从来不懂自己的母亲,她有时候做的事,总让她难以理解,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