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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参星晦暗虚亦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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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父臧听儿子这样一说,也忍不住大喜,全然清楚了其中关键之处。

    结好韩赵魏三宗,一方面可以引为强援,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家族日后在宋国篡夺国君之位做好了铺垫。

    之前宋国的公族小宗已经做出过驱逐宋公的事,更有九世弑君的往事,但终究周天子名声尚在,又有曲沃代翼这件小宗取代大宗导致公室衰弱的事在前,总归有些天命的意思在其中。

    如果韩赵魏三宗先破了规矩,田氏亦可代齐,自己这戴氏亦可取宋。

    以嘉禾献上,周天子本已无权威,韩赵魏三家如果伐齐胜利,借势而为,此事必成。

    自己这么做,也是锦上添花,但这花添的喜庆,三家定然感谢。

    至于说伐齐胜负,皇臧根本没有考虑。

    越国已经迁都到琅琊,就在齐国眼下,三姓再加上越国,齐国又有内乱,哪有不胜之理?看遍齐国,可有一个能及得上吴起、乐羊、魏公子击、赵籍、越王翳的人物?

    皇臧越想越是高兴,心头狂喜溢于言表。

    许久平静下之后,才问道:“这件事需仔细商量,不可有纰漏。其中两事需成。一是从墨者手中借来你说的那三谷,另一事就是让国君前往会盟……只是君上有疾,又知道亲楚以制我等,这该如何让其同意会盟?”

    皇钺翎思索一阵,说道:“父亲,墨翟这边,需要父亲亲自出面,求来三谷。”

    皇臧摇头道:“今日恼了墨翟,那人当真坏事!”

    “父亲,那人已断了手臂,墨翟便是不再深究之意。那小臣曾说,那个叫适的墨者说过,一粒一金……若以百金来换,又答应墨翟减免布帛之赋的请求,必能给。”

    皇钺翎深知墨者为人,今日之事若是不打断那人手臂,或许真有后患。但既然已经断臂,那已是私仇,墨翟绝不会在意。

    况且墨翟等人又非不食烟火,无非就是将财货积存以行大义而非用在个人享受上,以百金换三谷,只要父亲亲自出面还是可以的。

    皇臧又问:“那君上这边,又如何说?君上平日无疾,尚且知道亲楚。如今又有疾,更不可能前去会盟。”

    “父亲,君上好鬼神之说,又信占星卜筮之术。掌管历法星辰的司星子许贪而好色,父亲可许以百金,再以美姬相送,他定有手段。”

    皇钺翎又道:“届时,父亲不可出面,反而要劝阻君上前去会盟。君上一信占星卜筮子许之言;又见父亲劝阻,定会前往任地与晋侯会盟。沿途颠簸,再贿近宦重金……公子田非有大才,可立为君,他既年轻又与楚无盟无亲,气盛岁轻,必然怒楚!”

    一连串的阴谋顷刻而成,皇臧连连点头。

    自己年纪已大,不可能成事。幸有此子,纵然不能成事,下一辈哪怕不如儿子聪慧,只要有自己这样的头脑,大事也必可成。

    凡事不可心急,反正自己已是司城,大权在手。等韩赵魏田四家夺位,自己家族未必就不能顶替如今的宋之公室。

    自己不是宋公,从不信那些天命占星卜筮之法。

    …………

    数日后,宋城宫室之中,年逾五十的宋公购由正对着来看望自己的司星子许叹息。

    “寡人这些日心口甚闷,你可有祈禳之法?我曾听闻,昔日先祖景公之时,荧惑星侵我房心宿,汝之先祖有祈禳之法,你难道不会吗?”

    司星子许一听这话,便知道司城请求自己的事可以做成了。

    按照周之天命,分野定邦,更信玄之又玄的星宿之说。

    当年五星连珠在西,于是兴兵伐纣,一战而胜,这些年天命之说更是深入人心。

    千年后五星连珠在东,才有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之汉护臂,那时的天命观与殷商西周时并无二致。

    宋乃商后,商自有星,房心宿正是宋国的天命,主管战争征伐的荧惑星入侵心宿,称之为荧惑守心。

    战国期间,共有两件荧惑守心的事名流千古。

    一件就是当年宋景公之时的荧惑守心事件;另一次就是大秦一统后荧惑守心,有人趁机写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谶语。

    司星子许的先祖经历过上一次的荧惑守心天象,因为心宿正是宋国的命星,所以推断有灾祸。

    当时便告诉景公自己又祈禳之法,可以让这灾祸转移到封臣、百姓、收成的身上。但宋景公全都否决,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荧惑星感应到了景公的心意,几日后离开了心宿。

    如今子购由再提及此事,显然不可能做出和当年景公一样的决定,显然是准备将自己身上的病症和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

    他也曾派人去寻找名医长桑君,悬赏千金,可寻找数年都没有踪影。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祈禳之法上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生出许多的希望,也会将平日不在意的希望看成必然的希望。

    越是有权力有地位的人,越是怕死,也就越会相信一些鬼神天命之说。

    墨子是精通鬼神的,但是墨子在各国的政策又大有不同:信鬼神的,他不谈鬼神,只谈兼爱非攻节葬尚贤,因为他不做无用之功。

    因而他从不和笃信鬼神之说的宋公谈鬼神,而是一见面就谈尚贤节用这些事,也因此宋公不是很想见墨子,而是想到了司星子许。

    子购由当然知道先祖景公时候的那件事,如今他想的只是将灾祸转移到别人身上,若是能转移到司城身上那是最好。

    司星子许既然观星,必然不信天命星宿,只是明白星辰的运行原理。

    反正星辰的运行国君也看不懂,自己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

    此时见宋公这样问,故作犹豫,似乎不想说。

    宋公又喘息几声,说道:“死后的灾祸由我来承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说就是。”

    司星子许叹息道:“臣观星数日,哪里能不知道天命星宿的变化呢?但星辰变化万千,又怎么能是常人可以说得准的呢?我只怕自己看错,反而害了君上啊。”

    宋公子购由一听这话,心头顿时燃起了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株稻草,连声道:“你说就是!你说就是!是要祭祀?要桑林之舞?要牺牲?要人殉?只要你说!”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说出了桑林之舞这样的手段,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忧了。

    这桑林之舞,乃是殷商故舞,商汤之时大旱,巫师占卜后说必须以活人为祭祀做桑林之舞,商汤仁德于是剪下自己的指甲为牺牲,果然下雨。

    但是后人均认为自己没有商汤那样的德行,不可能只用指甲。

    宋商一脉,桑林之舞需要用活人做牺牲祭祀、将头颅放在戈矛之上翩翩,当年争霸之时也曾用过这样的手段来恐吓敌人。

    这些年已经很少用此舞来祈祷,宋公情急之下不惜用桑林之舞,可见情急。

    司星子许又假装犹疑了一阵,缓缓说道:“君上想要痊愈,只有行非常之事方可逆天命。”

    “何谓非常之事?”

    “前往任地,会盟晋侯!”

    司星子许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祈禳之法。

    宋公犹豫地看了子许一眼,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但还是沉稳地问了一句:“会盟晋侯,如何是非常之事?”

    司星子许连忙靠近道:“君上,难道没有听说参商不会之说?欲要改命,只此一法。”

    商星,可以认为是大火星,也就是七月流火之火,是商人的守护星。殷商乃至后人宋国,都主祭大火星。

    参星,是后人常说的福禄寿三星中的某颗或是全部,三星高照的三星。是唐尧之国的守护之星,唐尧后人必祭祀参星。

    这两个星宿按照后世祆教的说法是猎户座和天蝎座,彼升起的时候此落下、此升起的时候彼落下,故而永世不可见面。

    成王之时,唐尧故国被周公所灭,向南迁徙分封杜地。唐叔虞桐叶封国,在唐尧故土上创建了晋国,所以参星也就成为了晋国的守护星。

    一直以来,宋晋两国都很少两国国君单独会盟见面,就是遵守这样的天命星宿之说。

    参商不会,早有此说。

    昔年帝喾有二子相争,帝喾观星,见参商不会,于是按星辰分野,分封二子到唐、商丘二地。宁可这辈子不再见面,也不要手足相残,否则必有一死。

    宋公听司星子许这样一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祈禳改命,本就是逆天之事。

    天上参商不会,自己偏偏要去会盟晋侯,这岂不就是改命?

    司星子许见宋公已经有意,又道:“君上,参商不会,本是天定。参商相会,必有一伤。君上只能借势,而不能造势,君上虽可以参商相会,但也需要天时。”

    司星子许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但宋公已经听懂了。

    参商不会,那么见面后必有一伤,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灾祸转移到晋侯;或是晋侯把灾祸转移到自己身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个二选一的结果,可宋公已经看到了希望!

    天时、借势,难道不就是再说韩赵魏三家吗?

    三家分晋,势已天成,自己借三家分晋之势,参星晦暗之时,与晋侯会盟。将自己身上的灾祸转移到晋侯身上,将商星的灾祸转移到参星身上。

    唯一的变数,就是韩虔、魏斯、赵籍忽然全家死光,晋侯重新掌权恢复公室和强晋。

    否则按天命来说参星只会越来越暗。

    韩赵魏三家可能忽然死绝吗?显然不可能。

    晋侯有翻盘的机会吗?显然不可能。

    那么自己再不趁此时借势,将灾祸全都转移给晋侯,更待何时?

    “这便是天时啊!你要不说,我还不能知道啊!正是这样!好!好!甚好!”

    宋公大喜,连声称赞。

    司星子许见状,急忙又道:“我观天象,这几日西宫白虎主星晦暗,参星之光尽被昂、毕、奎所掩。北宫玄武,虚危二宿闪烁,有烈光冲于斗牛之间。东宫苍龙,房、心二宿虽暗,但光却不被其余所掩,尚有可为。”

    “君上借此,往任地会盟,正合天意!”

    西宫白虎,乃是三晋之星。昂、毕、奎便是韩赵魏三氏之命星。参星晦暗,便是说晋室衰弱,光芒俱被三族所掩,也正好借此势改命。

    北宫虚危二宿闪烁,是说齐国必有大难。斗牛之宿,乃是吴越之分野,此时吴越合一,是说这一次越国可能会对齐国不利。

    房心二宿,正是宋国命星,光芒闪烁却不被掩盖,是在给宋公希望。

    天下人均知齐国必败,也知道越国必然出兵,但司星子许却将这一切说成是天命,由不得宋公不信。

    希望也有了、天时也有了,宋公再无犹豫,已做好了前往任地会盟晋侯的决定。他抚着自己闷闷的胸口,心说只要到了任地,自己便可无忧了!

    司星子许则想,就你这身体,怎么可能到的了任地?只要死在半途,那就不是自己观星有误,而是君上你自己没撑到参商相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