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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将至的天空,依旧被稠密的乌云覆盖,呈现一种病态的灰黄色。
细雨停歇许久,拜时而猛烈时而温驯的东风所赐,空气中并没有黏腻的潮湿感,反而给人一种干净的清新,只是宫廷道路上的水渍仍未干透,不少平日看不出高低的坑洼在接连不断的雨水面前原形毕露,如同一面面平铺在地上的镜子,不时被微风掀起涟漪。
位于枢机阁与各职能偏殿中间的走廊上,屋脊下积蓄出的一方方镜子,倏而闪过一个兽人的身影,仅仅只闪停不足一瞬,便急急向远方跑去。
作为“探险者协会”使者前来、现在又肩负另一个重任的兽人青年,按照老人给出的方向前行,之前那身破烂行头在医厅就被扒下,现在身上的装束已经换成一套崭新的高领棉绒夹衣。
听着前方隐约传来的动静,虽然相隔仍然甚远,但依旧能让人依稀分辨出战况的激烈焦灼,只是空气中些微起伏的魔力波动,就让杰诺尔头皮发麻,苦笑着自嘲道:“也不知道爱管闲事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
眼看还有些许距离,兽人青年脚步不停,开始慢慢回忆到目前为止这一趟利亚之行的经历。
(……好像一直在打打打呢。)
摸着胸口已经快要看不出痕迹的伤疤,杰诺尔觉得有些赧颜。
先是瀑布那次动手,虽说最开始出手相助的大部分原因,是男人明明身陷险境却不愿牵连他人的品格让他有所动,但后面女人的心狠手辣与诡谲手段倒也让他打出了真火,不过还是留有一线余地,没有对女人痛下杀手,在长枪射击要害前偏移了半分。
只是杰诺尔没想到女人杀心之重,竟然拖着重伤也要将男人抹杀,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的心慈手软。不过即使后来知道女人是自己所看好的公主身边的奸细,他也没有过多懊悔,哪怕回到过去,他也不会修正那半分偏移。
说到底,帮人帮人,不是为了杀人。
后来与号称“三执事”的两位极强剑圣过招,本来抱着必死决心,却破天荒只受了些许轻伤,杰诺尔不由感叹命运无常。
虽然不知道那位自称多拉贡的大魔导师之前有过怎样经历,为何会被一位魔导师狼狈追杀,又是怎样从山崖下逃出生天,但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多此一举的相助,恐怕也就不会有后来多拉贡及时出现败退两位剑圣的事儿了,自己也会死在那个花园。
因为这件事,他越发对恩师安东尼所言的“因果”之说深信不疑。
即使一个人的力量再小,但也架不住日积月累的持之以恒,毕竟滴水亦能穿石,杰诺尔相信总有一天,能够看到兽人与人族毫无芥蒂的举杯共饮、开怀大笑的欢畅场景。
——所以,“闲事”还是该管就管。
确认怀中的裘锦小袋没有因为一路颠簸移位,杰诺尔便再次加快了步速。
…………
看着老人恳切的目光,杰诺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在解释之前,先提了一个问题:“杰诺尔先生,您既然在库曼呆过不少时间,是否对库曼的战略级魔法有所耳闻?”
战略级魔法,顾名思义,耗费十数位甚至数十位大魔导师多年时间,苦心钻研磨合后联合刻画的巨型魔法阵,代表整个国家的最强魔法。依照魔法的不同性质划分,战略级魔法分为维持性与固有性两种。两者各有利弊,不分高下。
像今天所见到的防御魔法“山岗”,便是固有性魔法,不需要特定魔法师发动,在某些情况下会自动激活。
而库曼的战略级魔法,却是需要作为“枢纽”的强大魔法师主持的维持性魔法。
所以对于老人的问题,杰诺尔感到有些为难。
他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的恩师便是利亚前任战略级魔法的“枢纽”吧?这可是涉及了国家根本的秘密,就算当年安东尼并未吐露太多,大都没有涉及到隐秘问题,杰诺尔也不会随便将自己知道细节跟一位交涉尚浅的老人讲述。
有着几十年人生阅历的老人,对人情世故自然知之甚深,见到杰诺尔露出尴尬表情,马上醒悟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拍额头:
“您看看,老朽一时心急,让您产生误会了。您放心,老朽没有探查库曼王国隐私的意思,之所以这么问,其实就是想知道您对战略级魔法是否有一个笼统的概念……不过看您的反应,像是对此了解不少,这样就省去些许解释的麻烦了。不过冒失之过,还请您见谅。”
见老人准备鞠躬,杰诺尔哪能这样受礼,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抬抬手:“恩斯莱特先生言重了,还请继续您刚才的话题。”
看出杰诺尔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刚刚还担心给对方留下不好印象的老人松一口气,慢慢直起后背,将掌心的裘锦小袋打开,露出一枚古色古香的棕黑色药丸,一下子便吸引了杰诺尔的目光。
老人解释道:“您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利亚‘君岭’之上,除了‘山岗’这个护宫魔法外,还有另一个战略级魔法。”
正在仔细端详药丸的杰诺尔闻言,猛然抬起头,挑了挑眉毛:“第二个战略级魔法?”
话一出口,杰诺尔便觉得有些不对,面色一变,刚要再说什么,就被老人一手拦下:
“老朽知道您想说什么,既然是老朽主动开这个口,就不担心您将这件事说出去,不只是对您的人品信得过,只是估计这事儿过不了多久便会外传,所以保不保密便已经无足轻重,您不必如此紧张。”
杰诺尔稍安,点点头,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这另一个战略级魔法,事实上几乎罕有人知晓,老朽也是在担任医部职位之后,偶然从某部存世二百余年的古典中挖掘出一点痕迹,后来收集起许多与之看似无关实则密切联系的消息,一一拼凑之后,才总算稍微看清这个被认为是‘失败品’的遗弃魔法。”
“‘失败品’?遗弃魔法?”
杰诺尔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战略级魔法都能和这两个称谓挂钩了?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也没有多意外,继续解释道:“这个被称为‘英魂融合’的战略级魔法,据记载是将数百年前某位魔法大家的精神力召唤至现世,再加以国力傍身,能够将一个人的魔法修为巨幅提升,哪怕原本是个一窍不通的普通人,被英魂成功融合之后,在魔法时限内都能够获得近乎大魔导师的力量。”
(将普通人……直接提升为大魔导师?!)
杰诺尔张大嘴巴,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
普通人尚且如此,换成紫袍法师呢?特级法师呢?
又或者……大魔导师呢?
身为魔法师的杰诺尔,对实力提升之路的艰辛可谓感慨颇深。如果老人所言非虚,或者说那本古籍所写为实,名为“英魂融合”的魔法真有如此逆天的效果,甚至用“神迹”称呼都毫不为过。
杰诺尔稍微思考了下,开口道:
“我想……这个魔法应该有很大的限制吧?”
老人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反问道:“您是如何猜到的?”
杰诺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如此逆天效果的战略级魔法,如果随便挑一个人都能成为受术者,不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吗?这就和您所说的‘失败品’截然不符了。所以我想这种限制不但存在,而且非常苛刻。”
“没错。”
老人叹了口气:“‘英魂融合’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受术者必须拥有皇室,也就是金家族的血统,否则魔法无法发动。这是开国皇帝金一世在魔法创研初期下达的要求,可以理解为一种帝王心术,为了荫庇子孙后代,自私一点也无可厚非。”
杰诺尔已经不敢插话了。
实际上,他已经有些后悔听老人讲这么多了。
这可是关乎利亚开国皇帝的秘闻,听老人的语气,还稍微带有些谪贬之意。自己听了也就听了,自然不会出去声张,但要是随便发表点意见,别看现在老人和颜悦色,万一帮着办完事儿被过河拆桥,随便扣上顶帽子,到时候被举国通缉,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杰诺尔对老人的观感也非常不错,但在外游历这么多年,杰诺尔也不是没少见帮完忙倒打一耙的主儿,所以善良归善良,好事该做就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老人没有注意到杰诺尔的谨小慎微,或者可能注意到了也没有在意,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是当魔法阵全部完成,进入试行阶段时,金一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构建时加入太多功能性要求,使得‘英魂融合’对受体的天赋要求极其高,甚至可以说超乎想象的高。”
老人瞥了眼门外的天空,不知察觉到什么,语气莫名加快了许多:“据那本古籍记载,所有参与‘英魂融合’的金家族后裔,在魔法启动的瞬间便爆体而亡,就连金一世最为喜爱的次子,当时号称‘百年一遇’的魔法天才,也没有撑过五分钟,稍后便七窍流血,等被救下来时,已经变成不清人事的……”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感慨:“悲痛欲绝的金一世,一怒之下下令永久封锁这个魔法,同时将所有相关文献全部烧毁,老朽所查阅的那本古籍,便是某个胆大之徒冒死留下的。”
“因为战略级魔法耗费巨大,在利亚刚建国时期绝对算是笔天文数字,最结果却搞出这么一个笑话,为了避免民生哀怨,金一世又下令,所以参与设计的魔法师不得对外吐露半句,谁敢将这事流传出去,必被株连九族——”
“咳咳,那个……”
听到这里,杰诺尔突然呛了一下,饶是他心大也给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打断老人。
这都闹到诛九族了,再听下去,自己是不是连医厅的门都走不出去了?
“您不用紧张。”
看杰诺尔脸色不好,老人立马领悟,连忙摆摆手:“是老朽没讲清楚。一世皇帝不愿再有后人步次子后尘,所以对后来登基的太子下令,不准让金氏后人再启用这个魔法。所以老朽猜测,现任的威尼斯陛下,应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魔法存在。”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想要使用超出规格的力量,就要承受与之相应的代价。”
杰诺尔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其实说到底,“英魂融合”和自己的“兽血沸腾”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虽然规格不同,但都是要耗费一定代价换取力量,只不过前者的收益与索取都要高许多许多。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这个魔法没有在皇室中流传至——”
话问到一半,杰诺尔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后恍然大悟。
如果说真的有人能承载这个魔法,除了现今被誉为“千年难遇”的公主殿下外,还会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恐怕再过三百年,金家族都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位天才。
而国相谋权的现在,如果皇帝威尼斯,或者说泰勒公主知悉这个魔法,还会一直隐忍不用吗?
答案还是否定的。
然而老人的下一句话,让杰诺尔有些愕然。
“老朽一直是这么想的,之前也从未将这件事诉于他人。可是……就在刚刚,公主殿下启动了这个魔法。”
老人的脸上,忧心忡忡。
“已经,启动了?”
杰诺尔这才想起刚刚老人一直向外看的反常举动,对方身为大魔导师,可能战斗力不强,但精神力绝对超出自己一大截,所以他绝对是察觉到某些自己触不到消息。
“是的。也就是在这股强大气息出现后,我才意识到另一股之前一直掩藏在水面之下的气息。”
老人眼中浮现一丝焦虑:“如果说整个利亚内还有谁能有这种惊人的气场,除了瓦伦丁外,再无他人。”
“您是说——发动‘英魂融合’的公主殿下,正在和瓦伦丁交战?”
杰诺尔艰难的咽了一口。
“是的。”
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下子萎靡许多,仿佛瞬间老了十岁,露出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疲态:“虽然不知道殿下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但……但如果那本书的记载不错,哪怕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承受不了这个魔法的反噬……”
说到最后,老人的语气已近颤抖。
“之前也说过,老朽无法插手这种国事,可眼睁睁看着泰勒殿下因为反噬身亡……老朽实在做不到。所以杰诺尔先生,老朽恳求您,能否将这枚药丸送到公主殿下身边,至少还能保她一口气……”
“虽然这样讲有些强人所难,而且可能会让您深陷危险之中,但您是‘探险者协会’派来的使者,我想瓦伦丁也不会为难……老朽眼下实在是找不出其他人选,您——”
“我知道了。”
杰诺尔深吸一口气,抬手止住老人的话语。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老人要问自己关于利亚的政治倾向了。如果当时自己回答的是瓦伦丁,恐怕就不会有之后这些详谈了。
从老人的语气中也不难判断,公主与瓦伦丁应该交战了一段时间。而老人依旧能耐下焦躁不安的心情细说,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判断与选择时间,甚至可能还包含不想让自己过早去,直到两人分出高下、危险性大大降低后再抵达的想法。
如果瓦伦丁胜了,万事休矣,早送完送都一样,对方也可能看在自己背后势力的份上不予计较。
如果公主胜了,瓦伦丁就肯定身首异处,那时候自己再送上能够吊住性命的药,才算真正的胜利。
而且老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谈报酬的事情,即使再心急,也依旧以商量、恳切的语气交谈,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不过就算老人如何对自己脾气,公主殿下的政策如何深得民心,说到底,这一切其实都与杰诺尔无关。
之前险些陷入死地的两场战斗,已经算是超出规格的仁至义尽了,自己还有必要再冒险吗?
还有一点,杰诺尔只是隐约有所感觉——
老人对公主能否取胜,并不乐观。
这点和老人的行为,有些出入。
为了解开心中最后一份疑惑,杰诺尔思虑许久,缓缓问道:“能问您个问题吗?”
“请说。”
大概是意识到这将是决定对方选择的问答,老人的神情中,掺杂着一份罕见的紧张。
“您为何想要救公主殿下?”
老人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问题,但只是犹豫了两个呼吸,坦然答道:
“因为我不想这么好的姑娘死掉。”
目光真诚而慈祥。
“……了解了。”
杰诺尔愣了半秒,随即大笑一声:“请老人家知会一声和我同来的那两个家伙,让他们在这里老实呆着,就说我出去溜达溜达,一会儿回来。”
说完,他一把接过老人双手递在空中的裘袋,一头扎进显露出倦意的夜色中。
只是因为老人的回答,超过了他最好的预估。
“……谢谢。”
老人右手捂住胸口,看着兽人背影消失的方向,默默念了一句。
老人并无子嗣,孑然一身。
唯一的发妻,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
老人抬头看向天空,突然有些想念自己那个先走一步的糟老太婆。
想着想着,便觉得天又要下雨了,慌忙眨眨眼,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老太婆子,你倒是走的利索,留下这么个可怜的小丫头片子不管不顾……”
昔年,一位以救死扶伤为毕生宏远的年轻人,第一次走进金碧辉煌的殿堂。
在走廊的拐角,有些紧张的年轻人,不小心撞到一位同样年轻的女士。
“哪里来的笨蛋啊?疼死我了……”
“对、对不起!我是刚刚进入医部学习的恩斯莱特……”
“算了,下次小心点,万一撞到什么大臣,你可是会被责罚的。”
“嗯,好、好的……等、等一下!”
“嗯?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啥?你这是搭讪吗?真老土。”
年轻人怅然若失的垂下头。
然后从极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
“我叫尼莫拉。”